金先生大笑道:“有蒄妹妹这样的女儿是大福气。”
金萱嘉故意问:“那有我这样的女儿就不是了?”
“是、是!”金先生乐得握住金萱嘉的手,再牵住唐蒄的手,赞赏道,“有你们这样的女儿就是好福气。”
唐蒄跟着笑,问:“我妈呢?”
贾佩云往门外扬扬下巴:“外头买菜去了。”
“哎呀,想不到金先生今天会来我们家。”刚才金萱嘉逗得大家开怀,唐旭脸上也有笑意,他指示道,“你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逮只鸡给金老爷尝个鲜。”
金先生客套道:“这就不用了。”
“这不成,我们农村人最讲待客之道,现在腊月里又是节下,”唐旭很懂得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对唐蒄挥手道,“去,你去杀鸡,让金老爷看看你的手艺。”
唐蒄啊一声,说:“我水还没挑完。”
唐旭似是不信:“这么久还没完?”
“我力气小挑不动两桶满的水,来回一次打不了多少。”唐蒄嘀咕道,“二叔和哥哥呢?逮鸡找他们嘛。”
贾佩云说:“你哥去解手了,你二叔还在屋里睡着。”
“金先生是贵客,当然要好好招待。”唐蒄跟唐旭合计道,“我把二叔叫起来,想逮鸡还是想挑水都随他。”
唐旭没意见,搁金先生面前坐着不停说话。唐蒄进了里屋,没多久出来说:“二叔睡死了,我叫他都不起。”
贾佩云起身说:“你哥解手解半天,我去找他回来。”
金萱嘉拉住唐蒄:“你哥是谁,不是就你一个吗?”
“二叔家的。我堂哥叫唐运龙,二叔叫唐宇,我娘叫秦英莉,待会儿可别叫错。”唐蒄对她小声提点完,又抬眼望一眼宋迤,笑道,“我去给你们逮鸡去了。”
金先生看着唐蒄出门的背影,抬手让侯亭照把礼物送进来,说:“你们家里条件这样简陋,竟然养出了蒄妹妹这样的大学生,可见你们对她特别疼爱。”
唐旭看见那几箱礼品喜不自胜,点头说:“那是,我和她娘婚结得晚,过了大半辈子就只得这一个女儿。”
苏缃懒洋洋的,问:“怎么不再要几个呢?”
唐旭如实回答:“她娘身体不好,生了她就不行了。”
金先生毫不在意地说:“这不怕。你看蒄妹妹现在长得多好,我家里小鬼一堆,天天吵得人脑壳疼。”
“老爷您洪福齐天,哪是我们能比的。”唐旭赶紧说好话,叹道,“好在我爹娘以前有福,生了个弟弟让我们兄弟间相互倚仗。他比我出息些,也比我有福气。”
经他这么一说,金先生也想起自家的往事来:“我爹妈以前也是生了好几个,就我狠下心当兵混出点名堂。听你们说蒄妹妹有个哥哥?他平时待蒄妹妹好吗?”
正好唐宇和贾佩云都不在,唐旭便实事求是地说出实情:“我这个侄子不懂事,就喜欢捉弄他妹妹。唐蒄以前夜里要读书写字,他就故意要早睡吹灯。”
“还有这么混蛋的人,”金先生冷笑一声,用手杖包银的末端戳了戳炭盆里的木炭,“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要讲他几句。年轻人要做点正事,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唐旭道:“本来是想托同村和他玩到大的朋友家关系让他进工厂当个工人,他做了几天嫌累不肯去。”
金先生又问:“那蒄妹妹做什么工作?”
“我不晓得。她是大学生,还要到学校上课,”唐旭话卡在这里,“他们兄妹如今的关系,实在是讲不清。”
“怎么会讲不清楚呢?唐老弟,你仔细想想,”金先生斟酌须臾,又道,“要是有不方便说的,我就不问了。”
“倒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唐蒄她登上报纸那回,那风声是不是也吹到了您的耳朵里?”唐旭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那件事情之后,她哥就怕她怕得跟什么似的,她也知道她哥不待见自己,索性就搬出去住了。”
宋迤侧目而视,金先生听见他说这个就立即紧张起来:“我在报纸上读到过,蒄妹妹不告诉我实情,说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可我想不通,她到底是死是活呢?”
唐旭赶紧道:“那自然是活生生的人了。我和她娘请过赤脚医生来看,医生说没有病痛,活得好好的。再不济老爷您刚才抓了她的手,死人的手总不是暖的吧?”
金萱嘉突然说:“她刚才那手是冷的。”
金先生也说:“是,我抓那下也是冷的。”
宋迤说:“腊月里出去挑水,手就是冷的。”
“那天她哥到城里去,两个人去爬紫金山,运龙讲亲眼看见唐蒄踩空跌下去了。”唐旭说,“我们听得难过,去山下找她的时候没找着,她是第二天晚上回来的。”
金先生听得认真,问:“她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
“就是现在这个样,完好无损,连根头发都没少。”唐旭无奈地摇摇头,说,“运龙看见她就喊有鬼,怕得话都说不齐全,再也不肯见她。可唐蒄活得好好的,哪里像个死人?她说既然运龙说她死,那就当她死了吧。”
苏缃道:“哦,就是因为这个你们就帮她办了葬礼?”
“没错,我们只好照唐蒄说的帮她置办了寿衣和棺材,叫了好些亲朋好友来参加她的葬礼。”唐旭露出头疼的表情,“她还叫报社的记者来拍照,说要当电影明星……那天过后,我们家两个孩子都不正常了。”
“哪里不正常,蒄妹妹正常得很。”金先生指着金萱嘉说,“我这女儿以前是她同学,后来跟我回了奉天,不得已中断了学业。蒄妹妹还在读书,实在是难得。”
唐旭谦虚地说:“金小姐生性聪明,唐蒄不能比。”
“说到最后,还是没人知道唐蒄是真死还是假死。”金萱嘉回忆着那篇报道里的内容,说,“不过那报纸上说唐蒄在棺材里坐起来,吓到好多人呢。”
唐旭想到那天的情形就觉得自己负担太多:“今年拜年走亲戚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跟他们解释。”
宋迤拽了拽金萱嘉的衣角,她往门外看了看,金萱嘉知道她或许是想去找唐蒄,于是就点头让她出门去了。
24 ☪ 春风游
◎蒄姐本文初吻◎
宋迤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逮到了去逮鸡的唐蒄。唐蒄揪着那只鸡的翅膀,看见宋迤站在门口就兴奋地举手打招呼,吓得那只鸡在她手里挣扎个不停。
宋迤看着她跑过来,等她走近才说:“宁远疆死了。”
唐蒄愣了愣,犹疑道:“马颂不是收监了吗?”
“马颂在监狱里没出来过,不知道是谁做的,现场我去看过,被凶手收拾得很干净,没有半分线索。”宋迤说着,侧目看向唐蒄,“你之前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是回来过年的,腊月底事情最多了,我连自己的事都做不完,哪还有空关心别人。”唐蒄抓紧手里的鸡示意宋迤往前走,不乏关心地问,“是什么时候死的?”
宋迤道:“四天前。我以为你消息灵通,应该知道。”
“我们家很忙的,今天还要送灶神,灶神还没送,还要提前送金先生。”唐蒄看着也不像想招待客人的样子,她只问自己想问的,“他给我们带了什么礼物?”
“这不归我管。送礼的事是苏太太督办,她让她手底下的人去,她手底下的人又叫再低一等的喽啰去。”宋迤毫不遮掩,语气澹然地说,“你们家不是非结交不可的家族,办得就随便些,中途定是被捞了不少油水。”
唐蒄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
宋迤忍不住笑了笑,说:“哪家不是这样。”
“你知道还不拦着些,由着他们这么干?”唐蒄佯装生气,抬脚踢开脚边的石头,大为不满地说,“一想到本来可以拿到更好的礼物,我就要气死过去。”
宋迤说:“现在气死最好,省得我再查你的死因。”
唐蒄翻个白眼,将脑袋一歪,忿忿道:“我的死因有什么可查的,我死了就死了,根本没有哪个在乎。”
宋迤看着她的表情,笑道:“金先生在乎。”
唐蒄将头摆正,皱眉问:“你说什么?”
“金先生在乎。”宋迤说得肯定,好像这件事早就定下了,“你先前在他面前表现不错,他对你很有兴趣。”
“哪种兴趣?”唐蒄警觉地把鸡挡在身前,“他刚刚还说有我当女儿是福气呢,难道是想认我当干女儿?”
宋迤说:“他的意思我就参不透了,可能他会让你像我一样留在他身边,时间久了就让你取代我。”
她说话时就是平时的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似的。唐蒄却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指控,连忙抬起手来肃穆地声明道:“我对天发誓,我从没想过抢你的工作。你会验尸啊,这个我是学不懂的。”
验尸的事情找别人也能做,另找的说不定更好。宋迤不担心唐蒄抢走金先生的注目,毕竟唐蒄这样单纯闹腾的性子更好操控,金先生属意她也是更正常的事情。
唐蒄正努力抓着鸡不让鸡跑,宋迤觉得这画面实在难看,想起出门前围绕唐蒄展开的谈话,便更奇怪眼前这人待人接物的态度来:“你在大学里是学什么的?”
“学的音乐。”唐蒄死死压住那只鸡的脑袋,笑着抬头看向宋迤,“我唱歌很好听的,你要不要听?”
宋迤点头,唐蒄就放开嗓子唱:“小白菜,遍地黄,两三岁时没了娘,跟了爹爹好好过,就怕爹爹娶后娘。”
她边唱边跳,笑得险些跌倒。宋迤也跟着笑,还没来得及出手去拉她,她就一扭身子站稳了。莫名其妙的童谣被唐蒄的错步打断,她说:“我可是金陵小夜莺。”
“唱得好。”宋迤问,“你娘是续弦吗?”
“不是啊,我娘是我亲生的娘。”唐蒄答得坚决果断,“这首歌的词就是这样的,你小时候就没唱过?”
宋迤含蓄地说:“这样的词不合我意,我不爱唱。”
唐蒄追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词?”
宋迤答:“苏轼的《水调歌头》就很好。”
唐蒄猝然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宋迤:“这……苏轼的《水调歌头》和小白菜遍地黄是一个量级的吗?”
宋迤似乎也觉着自己的答案对唐蒄来说不好接受,于是搬出金萱嘉说:“金小姐也不知道小白菜。”
唐蒄更加不解:“不知道小白菜,那知道什么?”
宋迤仔细回想以前的情形,客观地回答:“金小姐小时候听的童谣,大多是Londen bridge is falling down。她家的女仆会弹钢琴,家里小孩多,常玩这个游戏。”
唐蒄立即发现不对:“她小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
宋迤说:“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她后面还有两个妹妹,现在三个人想找乐子的时候也是一样玩这个。”
唐蒄忽地想起第一次去金先生家那天看见坐在沙发里玩扇子的宋迤,问:“你和金小姐家是怎么结缘的?”
再走几步路就要到唐蒄家门口,宋迤干脆结束了话题:“这就说来话长了,只怕今天和你说不完。”
“你现在说一点,剩下的就等以后再说呗。”唐蒄回家里拿刀,宋迤没跟进去。唐旭和金先生在短暂的生分后一见如故,说笑着讲当年如何如何。金萱嘉把吃不惯的元宝糖吐进炭盆里,苏缃用小指在瓜子盘里画着圈。
金先生看向她,她想起宋迤说的话赶紧点头示意。唐蒄拿了刀拎鸡出来才跟站在外面的宋迤说:“他们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的,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话这么高兴。”
“金先生在问关于你的事情。”宋迤见她抓着鸡蹲下来就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他这次来是想看你家境如何,只要你听话,你那个哥哥也能捞到轻松的工作。”
唐蒄将刀放在旁边,下狠手把那只鸡脖子上的毛用力拔去,头也不抬地问:“我听话?要多听话?”
“若是你什么要求都答应,可能就如当年的杨妃一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宋迤举目四望唐蒄家狭小破败的房子,“到时你们家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
“我还要继续读书。”等唐蒄说完这句,那只鸡的脖子上也没几根毛了。她杀鸡的手法也很业余,那鸡扑扇着翅膀要逃,她就跪下来将那只鸡按在两腿之间。
她卡住鸡的脖子使其仰头,菜刀就压在抓着鸡的两个手指缝间。宋迤担心她划到自己的手,看不过眼想上前帮忙,她却毫无征兆地俯身在那鸡的头侧用力亲一下,同时另一手准确无误地割开了鸡的脖子。
那血流到唐蒄冻得发白的手上,红与白两相对比尤其醒目。唐蒄抬头撞见满脸迷惑的宋迤,解释道:“我这是感谢它的牺牲,让它在死前幸福一下嘛。”
这个人行事诡异也不是一天两天,再多跟她接触几次说不定就要彻底习惯了。宋迤懒得说她,就继续说之前那个话题:“你家这个条件……”
“我能读书,跟我家里没关系。”唐蒄仰头打断她的话,说,“我有工作的时候就卖报纸送牛奶,没工作上门的时候就去扬子江捞瓶子,去铁路边捡废品。”
宋迤道:“你家里人肯定会帮着你些的。”
唐蒄将那刀割得更深,答:“没有。”
“金先生不一定是要讨你当小老婆,一般来讲你就应该只会像我一样被他带在身边而已。”宋迤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又问,“你家里人从来没有帮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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