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苏太太过生日置办的彩绳在门卫室的勾檐上栓紧,斜看过去像一座小山。唐蒄在墙后鼓捣一阵,捧出一块大冰块来,挑开固定彩绳的一端,彩绳就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她躬身从脚边搬起冰块,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那一大块冰拴在了绳索上。金萱嘉看着她操作,唐蒄那边连个招呼都不打,陡然松手,提起力气把冰块往门卫室推。
那冰块眨眼间便要逼到金萱嘉面前,吓得她连忙起身躲开,冰块一路疾行到绳索末尾,绳索竟是硬生生断了。冰块咚一声砸在金萱嘉刚坐的椅子上,众人围上前查看,只见那冰块其中一面封着一根短线,正是有了这根短线,冰块才能像坐缆车一样滑过来。
看着那断成两截的绳索和冰块上的弯成一个圆环的短线,宋迤心里也猜了个大概,抬头望向对面窗边的唐蒄高声问:“你怎么知道这条绳索一定会断?”
唐蒄将那根断裂的绳索捡进屋里来,解释道:“这根绳索在末端已经磨得很难维系了,冰块带着那么大的力度从顶端滑下来,势必会将整根绳索截断。”
旁听的苏缃冷笑一声,说:“四货是厨房里的帮工,杀鱼的时候也常进冰窖,想做出一块合适的冰块用以制造不在场证明,简直易如反掌。况且他与龚老头早就结下了梁子,看他那个急性子,不报复才奇怪呢。”
她说着,还没给高警长使眼色,高警长就叫人上前来控制住四货。他在警员部下手里用力挣扎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喊道:“这都是她的一面之词!”
“是吗?”唐蒄从窗户里探出身来,“我看破了你的作案手法,并且找到你留在徐账房房间里的烟头,用餐时你就在旁边完全有把凶器转嫁到我身上来的嫌疑。你若是蒙冤,就尽早当着高警长的面说出来吧。”
“我……我……”四货支吾一阵,突然大声喊道,“老徐是我杀的,可是龚老头的死跟我没关系!”
金萱嘉惊讶地抬起帕子捂住嘴,微微露出嫌恶的表情:“老徐待你不薄,丁香也是真心想跟你好。她父女二人对你真心实意,没成想遇见你这么个白眼狼。”
那句白眼狼像是扎进四货心里,他立时大叫起来:“是丁香她不知检点!我叫她少来这里见我,是她偏偏要来,平白被那个龚老头吓了一跳,还要我去安慰!”
“既然是龚老头去招惹丁香,你怎么不去找龚老头麻烦?”唐蒄也是一副嫌弃的表情,撑着下巴说,“你要是承认龚老头是你杀的,我或许还会高看你两眼。”
“别跟这种人废话,一看就是个没出息的孬种。”金萱嘉怒不可遏,一甩绕在袖间的狐裘,满脸厌恶地说,“丁香实在是看走眼了,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你们两个别在这一唱一和地刺激他,”宋迤看不下去,望向四货道,“你说说,是怎么杀了徐账房的?”
“这几天我家里有点难处,惦着他和我家即将结亲,就想暂借些钱来度过难关。”迟到的内疚感席卷而来,四货说得一字一顿,“姓徐的老狐狸不愿借钱给我,我们争执起来,他骂我是贪图钱财才和丁香结亲。”
“我气不过,看着他那样子又实在可恨。买刀的时候我不记得了,就记得杀他的时候……”四货低着头瑟缩着说,“杀他的时候三两、三两刀下去人就不动了。我怕警察查起来,所以才想利用唐蒄把那把刀运出去。”
唐蒄心里觉得解气,四货这行为真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这错漏反叫她今天在金家人面前表现,真该谢他一句。
金先生对高警长说:“今天的事辛苦你们了,家里的丑事不便让外人知晓,你们就例行公事吧。”
四货被押上车,高警长向金先生打个招呼,载着还想辩解的四货远去了。唐蒄跑下楼偷着乐,庆幸自己没进警察所,不然都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金先生像是看出她的心事,邀她留下来喝杯热茶。折腾一番后到了这个点儿,唐蒄就想着喝完茶叫他差人开车送自己回去,也不算赔本的买卖。
金萱嘉跟在唐蒄身边,她深知自己父亲是个什么德行,所以很是提防。唐蒄前些日子名声大噪,无非是因为她跌下山假死的传闻。要问她本人为什么这么做,她却只说闲着无聊,没事传传谣言给大家醒醒耳。
唐蒄跟在金先生身后拾级而上,偶尔回他那么一两句没什么营养的话。姓金的是上个月才搬来这里,二话不说就租下好大一栋宅子,家里夜夜笙歌欢饮达旦,是像唐蒄这样穷苦老百姓想象不出来的富贵。
圆桌上被佣人放上雕琢精美的犀角杯,茶汤碧如翡翠,热气袅袅腾腾。唐蒄不喜欢喝茶没什么动作,金萱嘉被一个电话叫走,宋迤波澜不惊,叫她喝茶她就喝茶,半点自我发挥的意图都没有。
金先生眼见这两人都是锯嘴葫芦,便抢先朝唐蒄抛出话题:“听《城际日报》的主编说,报纸上的报道都是蒄妹妹亲自写出来的?”
唐蒄点头,说:“是啊,那些记者写的我都不满意,所以就请主编让我自己写了。”
金先生笑了笑,不料这个话题还没说几句,刚才离席接电话的金萱嘉就突然急匆匆地跑回来,用力推开门道:“爸,我有急事要找宋姨和唐蒄。”
金先生犹疑道:“找她们两个……”
“哎呦我这里人命关天,来不及废话了,”金萱嘉一如既往地咋咋呼呼,伸手将坐在桌边的宋迤和唐蒄揪起来,“快跟我走,我真的有急事找你们。”
宋迤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示,任由她拖着自己起来。唐蒄正好也不想多待,与金先生道别后就准备走。金萱嘉拉着两人走到一半,忽而顿住脚步,指着唐蒄道:“你不能穿着寿衣在街上走,会吓死人的。”
唐蒄心里不虚,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我就这件衣服,是你爹把我来时穿的那件衣服买走了。”
她一提到这个,金萱嘉就跟被戳中死穴般不说话。唐蒄暗笑父亲不检点连带着女儿没面子,拍了拍金萱嘉的肩膀道:“得了空我就换下来,你只管给钱,别的就安心吧。叫我和宋姨出来是要干什么?”
“我哥有事找我……看着你们刚才说得口水滔滔的,连高警长都说你们不过,我便想着你们能派上用场。”金萱嘉说,“而且,我不想你跟我爸单独相处。”
唐蒄不明白,问:“为什么?”
“你又不是看不出。”金萱嘉白她一眼,转头带着两人上了轿车,“他今天叫你来,是想瞧瞧你够不够格当他的小老婆。他那个表情对你,是有几分意思了。”
唐蒄身子一缩,小声说:“我跟你差不多大啊。”
金萱嘉将目光挪到她身上,问:“你打扮一新,不是来卖弄风骚的?”
“我卖你个白面馒头,我以为金先生家里缺人手,想挣个工作。”唐蒄后怕地搂住自己,瑟缩道,“我还对他笑了……原来是要我当小老婆……那、那宋姨呢?”
宋迤像是心情不错,虚指着金萱嘉道:“我跟你是同届秀女,都是预备要当她小妈的。”
8 ☪ 摇红桨
◎8章了,让你们拉个手吧◎
金萱嘉那番话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回想起刚才金先生对她的笑容,唐蒄就止不住打寒噤。
心生畏惧的同时又觉得苏缃真是钢铁铸成的心态,晚上跟那样的老头子睡在一起,百分之百会做噩梦。
算了,这样的事再想下去也是恶心自己。唐蒄跟着金萱嘉上了金家的车,金萱嘉和宋迤都爱靠窗坐,唐蒄被这两个人一左一右挤在中间,更加无所适从起来。
在金家干活的人话都很少,只有在年轻的小姐少爷们身边长大的那一批才喜欢开几句玩笑。眼前这位开车的老伯显然不够开朗乐观,唐蒄只得主动找话题聊。
她拽了拽金萱嘉的袖子,小声问:“这样的情况多不多?”像是怕她理解能力不够,又补充完整句话,“你爹叫外面的女人回家,商量着要做姨太太的事多不多?”
金萱嘉原本在看窗外,经她这么一扯,思绪也飘回来了。她说:“我们家有好几位位姨娘,乔姨娘生了大少爷,二少爷是从我叔伯家过继来的,苏太太生的三少爷。”
唐蒄沉思须臾,又问:“你没有别的姊妹家吗?”
金萱嘉看上去不是很想提起这个,她盯了一会儿确认唐蒄没有恶意,才说:“有是有,跟我的情况差不多。我是偏房生的,正房奶奶生的大女儿早夭,她也跟着去了。”
唐蒄半懂不懂地点头:“那今晚上怎么没见你娘?”
金萱嘉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这么问,坦然说:“我娘跟我爹关系不好,她虽还住在我们家里,但都谢绝见客。”
“你娘跟你爹关系不好……”唐蒄指着金萱嘉的手都在打颤,憋了半天笑得前仰后合,“那怎么还会有你啊?”她欢脱太过撞到了宋迤,慌里慌张地回头道歉,“对不住。”
“你们两个当心点吧,这车子里本来就挤,坐在里头的人晃来晃去容易出车祸。”宋迤猜定唐蒄没见过世面,便心安理得地哄她,继而对旁边的金萱嘉道,“你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她又不会嫁到你们家里去。”
“谁说我在想那个。宋姨,我是想提醒她搞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情况。”金萱嘉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压住唐蒄的肩膀问,“知道这辆车现在是在往哪里赶吗?”
唐蒄尚不觉危险临近,笑着问:“哪里啊?”
金萱嘉惋惜地看她一眼:“秦淮河。”
唐蒄当场站起来,撞到车顶后又坐下去。她急急忙忙越过宋迤去开车门,口里喊道:“起开些,我要下车。”
金萱嘉连忙拉她:“别走啊,叫你跟来是有正事。”
唐蒄惊恐地回过头,眼底的不信任显而易见:“这时秦淮河就一个地方热闹,能有什么正事?就算你要跟我说正事,别人又怎么知道你在跟我说正事?不去,我妈会打我。”
宋迤是跟金萱嘉一边的,眼见唐蒄经过自己要开门,当即握住唐蒄手腕。秦淮河就在眼前,唐蒄此时也顾不得这双手摸过什么脏东西,只管挣扎着要开门逃命。
车后座的争吵似乎也影响到了前头开车的司机,轿车在路灯的昏暗光线下喝醉酒般摇摇晃晃。金萱嘉疾声说:“蒄姐你听我一句,别活在世人的口舌中。”
“我——”唐蒄一句话没说完,宋迤就忽然踹开车门,冲着一路飞速倒退的风景对唐蒄道:“跳吧,我倒是真想看看你是不是能像报纸上写的那样死而复生。”
“你别以为我不敢跳!”唐蒄怒气冲冲地瞪她一眼,坐回原位小声嘟囔道,“我现在暂时没有这份心思。”
“好了好了,我叫你跟我来不是为了把你卖给别人,是想让你帮我救人的。”金萱嘉面色凝重,“还记得我方才跟你说的那个,从我叔伯家过继过来的二少爷?”
“嗯。”唐蒄点点头,又摇头很不乐意地说,“难道你想把我介绍给他?那我肯定要拒绝。”
“怎么会,少做梦了。我二哥那个人,是个女人都会讨厌他。”金萱嘉看着唐蒄,突然露出很不忍的表情,说,“把你配给他,我怕老天下道雷来劈死我。”
唐蒄讶然道:“你二哥这么不堪?”
“二少爷家中辉煌时,连金小姐都要俯首称臣,一时家道中落,自然很难缓得过来。”宋迤知道金萱嘉不好意思说,便替她开口提点唐蒄,“现在也没心思找工作,成日家逐蜂舞蝶,是秦淮河沿河姑娘们的常客。”
唐蒄扭头看宋迤,确认道:“金先生他们不管吗?”
“我爸骂他是死架子,自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际上他们家如今还要仰仗我们呢。”金萱嘉无奈地摇摇头,“不愿工作就不愿工作,我们金家不是养不起。”
唐蒄见她这么消极,一下也没了拿她取乐的劲头,问:“那你这次叫我来是想让我替你干什么?”
“刚才你不是一下子看穿了四货杀还龚老头和徐账房的手段嘛,我这边也有件要事请你解决。”金萱嘉抬眼观察唐蒄的神色,“我二哥他,好像杀人了。”
“什么叫好像,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多死人?”唐蒄一时难以接受,先往和她一起破案的盟友宋迤那边靠了靠,再望着眼前这个孜孜不倦给自己制造麻烦的金小姐,“你给我讲讲,这位二哥是怎么卷进这件事里的?”
金萱嘉抿着嘴唇,像是极其不愿意讲了。宋迤叹了口气,好脾气地把唐蒄的脸掰得对准自己,很是清晰地说:“她二哥叫金峮熙,自己在外头头租屋子住,养着一票儿粉头。平时喜欢赶热闹,这次应当也如是。”
纵使宋迤在旁边,金萱嘉也铁定不会把自己当个玩意儿送给她哥解闷,唐蒄心里也还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金萱嘉见她有退却的意思,鼓励道:“没事儿,你就当我带你见见世面,那边人很多很热闹的。”
她说得分外肯定,唐蒄也还是不敢去。看金萱嘉的样子,似乎是常常到那边去把她那没出息的二哥拉回来,那边的姐儿恐怕都认得她,是老熟人。
而唐蒄不一样,唐蒄是从不涉足烟花地的生面孔,万一被哪只手拉到哪扇门里,家里人拿出全部家当都不一定能把她赎出来。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富贵险中求,想抱紧金家这条大腿,就须得做些违心的事。
唐蒄不再说话,反倒是主动跟宋迤谈起这位二少爷的风流往事来——她觉得金萱嘉是拐带良家女子,不愿再同金小姐说话。
金萱嘉哭笑不得,就支着下巴听刚来她们家没多久的宋迤讲她们家的事:“二少金峮熙是金先生同胞弟弟的独生子,从前在家中好生娇养着,后来他爹得罪了姓张的军阀,被张司令养来看家护院的那群手下抓住就地正法,家里积攒下来的财产也尽数充公了。”
“这么说来,这位二少爷是家破人亡,来投奔金先生的?”唐蒄几乎就要拍手称快了,这才想起那是金萱嘉叔伯,又转移话题道,“金先生原本是哪里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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