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蒄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不要脸。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宋迤能陪她一起,就算自己的行为不算正派。
唐蒄一边想着宋迤拒绝不会怨她,一边祈愿宋迤不会松开自己的手。她恍若在宋迤的眼睛里结成一块,宋迤看着她,委婉地说:“你自己看现在几点了。”
唐蒄又把手抽出去,飞快地跑出卧室。宋迤的声音轻而易举地追上她,引得唐蒄回头:“你去哪里?”
“我去找人。”唐蒄回头看见宋迤在卧室门边驻足,她分不出心里是愤于宋迤对她的不支持还是对宋迤的不信任,她跨过门槛,狠下心说,“你不用跟过来。”
118 ☪ 玉屏空
◎战术是宋姨负责守家,蒄姐负责游走◎
一望无垠的天际被云遮盖得一片白茫茫,没有一丝阳光。金先生家院子里绵延的翠绿欣欣向荣,草尖笔直锋利,有点像松树的叶子,向上延伸仿佛能扎破天。
石子路边的草被修剪过,一丛丛像是长毛狗的脑袋。如果那堆苍翠里钻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真像只绿色的狗四肢着地站起来行走,唐蒄也是不奇怪的。
杯子里不知疲倦升上来的热气让她觉得讨厌。她翻着这几天车站的记录,忽然把杯子磕在桌面上,不太客气地冲坐她对面的金萱嘉说:“这水的味道真怪。”
“这是茶。”金萱嘉嫌她大惊小怪,唐蒄懒得想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是你喝不惯吧,我爸接待客人的时候最喜欢拿这个出来,所有人都说喜欢。”
唐蒄看着亭子外的绿地,淡然回道:“那我不是人。”
金萱嘉看出她不高兴,问:“宋姨今天又不来?”
“她不想来我也不能强行拉她来呀。现在我只想找到柳别霄。”唐蒄下意识避开与宋迤相关的话题,转而说,“你帮我问过那些人了吧?有柳别霄的消息吗?”
在这种时候她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明白,像是觉得跟那些人打交道很见不得人似的。如今的金先生不涉官场犹有余威,在城里混的人多少会给他点面子。
她想探听出是否真有人绑架柳别霄,拉到乡下或是花柳地去卖。想到这里,唐蒄又恨金峮熙死得太不是时候,万一他活到今天,说不准还能帮忙问几句话。
金萱嘉摇头表示没有消息,唐蒄直愣愣地看着她,她烦躁地摊手说:“一个柳别霄而已,那些人要是把她拐了肯定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我可以给他们更多钱,怎么不比随便找个买家赚得多?找人冒领的倒是有几个。”
唐蒄顿觉四处都是思路,思忖着小声说:“难道是她得罪过什么人?报仇雪恨比赚钱更痛快。”
谁会跟她有这么大的仇?这也不太可能。手里的资料也没柳别霄的消息,她对此最坏的设想是卖到香港去,唐蒄听过这种传言,只是不知道真假。
唐蒄为柳别霄的事忧心了好几天,宋迤却没跟她一起查。金萱嘉暗想宋迤是知道找人无望懒得掺和,眼见唐蒄垂头丧气,便鼓励道:“刘家也一直没有消息,姓刘的终于知道这事不能拖,前天偷偷找警察报了案。”
更坏的局面逼近眼前,唐蒄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告诉我的。”金萱嘉以为她是高兴刘老爷想开,笑着关上档案道,“高警长跟他说了这件事,他想起这几天我们经常聚会,就猜到是你找我帮忙。”
金萱嘉对她父亲很少蒙骗,唐蒄几乎怀疑是她主动告密。她知道这是无端揣测,也不喜欢自己草木皆兵,于是假作忧虑道:“金先生也知道了?”
“有警察插手是好事,很快就能找到刘小姐。”金萱嘉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你不用担心柳别霄和刘小姐会在一起,我可以告诉高警长,让他帮你瞒下来。”
唐蒄强颜欢笑:“谢谢啊。”
她只觉得能找到柳别霄就什么都不求了,即便是刘老爷要问罪她也认。金萱嘉推开手边的文书坐到栏杆边,看着天边展望道:“你跟宋姨刚搬出去就碰见这种事,等把刘梦桡和柳别霄找回来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想起宋迤的事,唐蒄心里又不好受起来。她揉着手里的纸说:“这谁说得准,万一她哪天就回你家了呢。”
“这才几天工夫,她怎么会想回我们家?我爸对她不好,她当然不想看见我爸。”金萱嘉说着,回过头探究地问,“为什么你会那样想?你们两个过得不顺心?”
唐蒄不想把她和宋迤的事拿来当谈资,直言不讳道:“我不想说这个。”她收拾东西站起来,“既然这些东西里找不出柳别霄的去向,我就再到城里四处找找。”
金萱嘉靠在栏杆,没想着起身拦她:“你碰了几天运气了,有哪次是能遇见她的?”唐蒄走出亭子,她在后头喊道,“回来吧,这事可以交给高警长。”
唐蒄回头向她摆手回绝。最近唐蒄都会叫一辆车跟自己在城里转,想着万一撞大运在路边看见柳别霄。
刘梦桡跟柳别霄讨论过哪里最好玩,唐蒄就照着她们预订的路线一遍遍找。唐蒄望着倒退的景色总感到讽刺,分明是她们约好一起走的路线,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实地践行,要是宋迤在身边——不能想起宋迤。
唐蒄不想去金先生家,也不想回自己家。她每天早上离家时抬头看楼上,那窄小的窗户上像结了一层蜘蛛网。她怕回家就被宋迤网住,她家变成了宋迤的巢穴。
不过细想起来被宋迤抓住也不错,软语几句就能摆脱眼下一个人在城里逡巡徘徊的境况。还是喜欢宋迤在身边——唐蒄的想法在这里刹住,不能想起宋迤。
街边闪过去几个行人,唐蒄在迎面袭来的焚烧落叶的烟雾里打个喷嚏。跌落在地的枯叶像无数个可能性,这一片是她没有对宋迤说谎,那一片是宋迤原谅她的不诚实,还有点绿色的是她很早以前就认识宋迤,枯得一捏就碎的是宋迤果断地从她的生命里宣布退场。
车轮从一地落叶上碾过去。唐蒄在枯叶被压碎的脆响里沿着路线寻找柳别霄。她有时会看见几个眼熟的身影,叫停车子追上去又发现不是。
一天下来要经过几十个相同的拐角,还有数十次找错人带来的空欢喜。唐蒄从钱包里挖出最后几个硬币,叫人跟她一起上楼找钱付车费。
宋迤初次看见她带陌生人回来时眼里难藏错愕,看出是拿车费的就会露出放下心的表情。唐蒄觉得好笑,又不敢在她面前表露高兴,所以总是尽力绷着脸。
她有时会下楼确认刘梦桡还在旅馆里。最好是趁宋迤出门买菜,或者是她洗澡。唐蒄跑到楼下,电话接通后是相同的开头:“你有别霄的消息了吗?”
“我会再找。你在旅馆里不要出去,你爹已经报警了,找到你是时间问题。”唐蒄抱着听筒,压低声音说,“你想好了,想走就抓紧,拖太久容易生事。”
刘梦桡迟疑片刻,说:“我还没想好要去哪里……我想等你有了别霄的消息再走,我想跟她告别。”
唐蒄说:“我能帮你转告。”
刘梦桡说:“我要当面跟她讲。”
“现在是你挑挑拣拣的时候吗?”唐蒄担心她磨蹭下去迟早被抓到,到时一切都白费,“你跟我说你想离开家追寻新生活,我帮了你,你就应该赶快行动。”
刘梦桡小声问:“我还能和别霄见面吗?”
“等我找到她,我自费送她去见你行不行?”唐蒄头痛得要命,只得耐着性子劝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想回到以前连门都不能出的生活,我只会帮你这一次。”
“你让我再想想,”她依旧没给出准确的答复,刘梦桡说,“我想听到别霄平安的消息再走。”
唐蒄气不打一处来:“找不到她你就不走了?”
那边安静几秒,说:“不走了。”
唐蒄气得直接挂电话,也不想听刘梦桡细数她预测中柳别霄可能出现的地方。柳别霄去哪都不重要,总不会比死更糟,唐蒄只怕柳别霄早就死了,否则要怎么解释这几天找不到她?难道柳别霄也会死在荒郊野外?
回到家里宋迤不说话,视线却仿佛无处不在。隔着几道墙传来宋迤开柜子拿东西的声音,听见水龙头被她拧开,晚上宋迤在旁边翻身,被子会被她带过去。
唐蒄趁她背过身时回望,只能看见帐外灯光映出的朦胧的轮廓。不能先说话,唐蒄在心里告诫自己,得让宋迤也难受几天,随随便便示好显得自己太好打发。
可这又不是宋迤的错,唐蒄纠结一番挪到宋迤身边跟她背贴背,想看她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说话。宋迤那边没动静,唐蒄也不肯出声,只好浑沌着睡到第二天。
第二天唐蒄照常出门,她坐在门口穿鞋,默默埋怨宋迤不下她给的台阶。她往兜里塞了一大把钞票,让人跟着她上楼拿车费总归是不好。继续在城里转,她知道这种笨办法很难找到柳别霄,她仅是想弥补心里的亏欠。
晃到傍晚,拉错一个与柳别霄身形相似的人。唐蒄在街上找车准备继续上路。身后乍然有人伸手抓过来,唐蒄正是紧绷着精神的时候,回头就是一巴掌。
金芍雪顿时大叫:“武哥?”
被唐蒄打中的那个是接她放学的司机,金芍雪愤愤道:“我们只是想吓你一下,老师你怎么能打人?”
“我没掏枪就是仁至义尽。”唐蒄咬着牙冲她说完,又对那司机说,“对不起,我是被吓着了。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们?放了学不回家在大街上乱逛?”
“你说得真难听。”金芍雪一拉书包,说,“我们是特意找你来的。听我姐说你才是在大街上乱逛的人。”
唐蒄不解:“找我干什么?”
“我爸有事找你。”金芍雪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嬉皮笑脸地说,“怎么,你很忙,忙着在大街上乱逛?”
唐蒄羡慕她没有烦恼,永远都兴高采烈的。她跟金芍雪上了车,问:“他有没有跟你说是什么事?”
“没有哦。今早我出门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了,让我看见你就把你叫回家。”金芍雪望着窗外,笑道,“他是不想让宋迤知道吧?所以没有直接给你们家打电话。”
唐蒄心情更差:“最好是真有急事找我。”
金芍雪翻着书包里的东西,摸出两块糖来:“为着帮他这个忙我让武哥带我在城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呢。”
她伸手把其中一块递给唐蒄,唐蒄接过来,问:“你帮你爸做事也叫帮忙?”
金芍雪拆了糖纸,满不在乎地说:“我给他跑腿怎么就天经地义?我没那么贱。”
唐蒄为这句话难得地笑出声,短暂地放松片刻。看见金先生家那仿若监牢般的黑色栏杆,唐蒄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那尖端的倒勾挂在墙上了。
金萱嘉在楼上站着,望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灯发呆。她瞥见楼下唐蒄进门,低头传讯道:“蒄姐,刚宋姨打电话来……”
“蒄老师有事,接不了电话。”金芍雪仰头嚷嚷着盖过她的声音,伸手推唐蒄一把,“去吧,在楼上等你。”
金萱嘉看着唐蒄上楼,还想着是她有话要就近说。但等了半天不见唐蒄上来,她便知道是金芍雪在搞鬼了。
119 ☪ 负霜草
◎金先生赛前作弊,蒄妈妈绕后偷家◎
桌上放着一盏老式的手提矿灯,玻璃灯面沾着灰尘,白天里不必点亮,放在桌上聊胜于无。唐蒄俯身想看那支没点燃的灯芯,金先生拉开帘子,她立刻直起身来。
屋里都是些有年头的东西。唐蒄不理解他收集古玩的癖好,只记得当初金萱嘉用介绍古董的语气向她介绍宋迤。宋迤不是最有年头的,却是最珍奇的。
如今宋迤在唐蒄手里,唐蒄因此骄傲,在这一点上她胜于金先生。要是宋迤全心全意地待她,她能得到的就比金先生取得的一切成就都高。
金先生问:“你是看中这盏灯了?”
唐蒄摇头:“不,我很少见这样的灯。”
他悠闲自得地坐下来,示意唐蒄跟他一起坐下。中间隔着的桌子上就是那盏灯,金先生将其拿到手里讲解道:“这是检查油矿里的专用灯,你知道,油矿比别的矿产值钱,同样也更危险。稍有不慎,它就会——”
像是担心说出口会沾上晦气,他做个爆炸似的手势。唐蒄笑了笑,说:“找我是有事要交代吗?”
金先生斜乜着眼睛,唐蒄解释道:“金小姐很在意你和我见面,上回我跟她扯谎,说你让我去找高警长解决芍雪的事,她叫司机盯着我进了警察所才罢休。”
“她那个年纪的小姑娘,不喜欢疑神疑鬼反而奇怪。”金先生把矿灯放到桌上,似乎很是感慨地说,“经常有人跟我夸我那两个儿子,我倒不觉得那两个小子有多好,不及萱嘉时时刻刻都只关心我的事。”
唐蒄见证过很多次他们家的吵闹,正常人家会像刘家那样忌惮着家丑,他们家却反其道而行之,非要闹得像滚水一样热闹,还要像滚水一样泼到谁谁喊痛。
愈发觉得李太不管他们的事是最明智的,只可惜金萱嘉没有她娘看得透彻,成天搅在这滩浑水里。
唐蒄自然不赞同他话的,把心全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不就是等着别人伤害自己吗?碍于他的面子,唐蒄还是敷衍地附和几句:“光是工作上的事就够费脑筋了,家里的事还有太太们打理,能当甩手掌柜是最好的。”
“有工作的人只想工作上的事,这样也对。”金先生颔首,毫不遮掩地说,“每回宋迤来都只说你的事。这是她的工作,她代我勘察你的能耐。她说你有这个潜质。”
自从宋迤和唐蒄同住,金先生就时常这样说。有时是宋迤昨天来汇报,今天他就讲给唐蒄听。唐蒄知道他不希望宋迤的关系和她太好,要是她们两个能像金峮熙和宁鸳那样斗起来,不知道金先生会笑掉几颗牙。
这和金先生的治家之道是一样的,不管下面的人闹成什么样子,他永远隔岸观火,等到所有人吵得不可开交,他才说几句话把局面控制住。不吵怎么知道谁最看重他?人人都像李太那样不争不抢他才要为自己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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