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生,你们真是多虑了。”唐蒄像是忍无可忍的神色,她摊手说,“世上根本不存在那种死了又能活过来的人,你就不该信那种话。我不知道宋迤在想些什么,难道她告诉你我就是那种人?这怎么可能。”
金先生没说话,唐蒄又说:“我多嘴问一下,你为什么笃信世上有那种人?难不成你见过?”
她说得咄咄逼人,很有底气。金先生说:“我没有见过。这就跟世上很多人一样,没见过鬼神,明知道人死了就是一捧黄土,还偏要去立什么墓碑上什么供。”
“如果我是那样的人我绝对会投靠你的。能得到更多工钱,对我没有坏处。”唐蒄很是无奈地说,“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可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一让我去做那种有命去没命回的任务就露馅了,我不想死。”
金先生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从前听你话里话外对这种事没忌讳,原来蒄妹妹也是个怕死的人。”
唐蒄笑道:“这话说的,谁不怕呢?我刚找到合适的工作,又交了金小姐那样的朋友,我可舍不得死啊。”
金先生跟着她笑,又说:“那你怎么会自寻死路?”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唐蒄的笑容在脸上滞住。她看着金先生不动,谁知道这人是不是突如其来搬一句谎话吓唬她?这种时候不说话反而是最好的反应。
但金先生俨然不是想跟她玩笑,他板起脸说:“你拐带刘家小姐,这还不叫自寻死路?你别以为他们家没什么声势,出手把你弄死还是绰绰有余的。”
唐蒄不把他的话当威胁,只是讶于他从何得知这件事。是金萱嘉告诉他?还是宋迤告诉他?还是自己在某个瞬间不小心说错话让他察觉到?
唐蒄立即有种被按进水里的感觉,手足无措地坐着。眼见唐蒄还是呆住,金先生以稳操胜券的语气说:“你当我和萱嘉一样傻?你叫张绍给丁家巷送信的那天就知道刘家姑娘会不见,你认识柳别霄,怎么不早说?”
谎话被揭穿时就像溺水的人踩不到地面,不知道水深多少就像不知道对方知晓了多少。唐蒄深知说多错多,一时也没了遮掩的想法,问:“信在哪里?”
“在我这里。”金先生说完还怕她不信,抬手指着书柜说,“那边柜子第二个抽屉,你想看现在就可以去看。张绍听你说是机密,回头马上把信给我了。”
唐蒄走到书柜边翻出那封信,展开匆匆扫了两眼,回头说:“这只是一首诗,我也只是帮刘小姐传信。”
“好。我问你,那个收信的柳别霄是谁?”金先生泰然坐在远处,有条不紊地说,“她们全家都不知道有柳别霄这个人,我猜是刘梦桡在外头认识的朋友,本来是想搞清楚了告给刘家人,给他卖个人情好做朋友。”
唐蒄反问:“你让人跟踪柳别霄了?”
“这个人把刘梦桡从家里带出去,拉着刘梦桡绕了几条街把我的人甩丢了,我好不容易才抓住她。”金先生看着唐蒄走近,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姿态,“她说只有她知道刘小姐在哪里,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也知道。”
唐蒄跟他僵持半晌,说:“柳别霄现在怎么样了?”
金先生只是凝视她,她继续说:“我不跟你耍心思,我只想知道这几天里她在哪里。”唐蒄说到这里,心里还是那种溺水般不踏实的感觉,“她还活着吧?”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金先生冲她挥挥手,仿佛是在说笑,“蒄妹妹,你真不知道刘梦桡在哪吗?”
唐蒄缄口不言,他说:“柳别霄不肯吐真话,我在你这里也得不到回答,那就是刘家人去问她。他们把柳别霄弄死,你还能置身事外?信相当于是你交到我手里的。帮刘家姑娘逃出来,我信你有这个胆量。”
他的话像水一样,唐蒄有点呼吸不上来。她没料到是那句不许偷看的威吓让司机把信交给主人家,她快忘了金先生家是做什么的,现在想什么都是追悔莫及。
可能人人都享受这种手握旁人生死的感觉。金先生气定神闲道:“你早说一天,柳别霄也好少受一天苦。”
“好吧。”唐蒄说,“张绍这么听话,我也没办法了。”
金先生似乎有点诧异,他没想到唐蒄会答应得这么快。转念一想这样也对,唐蒄向来不坚定。他又说:“我帮你收拾了几回烂摊子?你是芍雪的老师,又是萱嘉的朋友,还是宋迤的朋友。怎么你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还是相信唐蒄能作为他重返高层的契机,他说:“你和宋迤一起住回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你还可以天天和萱嘉宋迤在一起。”
唐蒄看着他摆出条件,不知怎么想起拿现在的他对比金萱嘉面前的他。难道金萱嘉是为这些才留在家里?在唐蒄的记忆里,他甚至没有多给金萱嘉一点青睐。
这就到了唐蒄不太懂的领域。她自认聪明,却总在大事小事上出错,譬如那天把信交给张绍。她以为张绍会默默帮她传信,也以为人只会跟在对自己好的人身边。
例如宋迤,她知道唐蒄是比金先生更好的去处。唐蒄看着他侃侃而谈,想不通金萱嘉为什么死心眼跟着他。
她挪开目光看着书柜里摆着的书,书脊排列井然,如同放在供桌上的灵位。某本书里或许写着她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或许她是像金萱嘉那样的小姐,或许是宋迤那样有传奇般过去的人,全都好过现在的平平无奇。
金先生还在举例子说宋迤如何确信她是自己要找的人。唐蒄发着呆,灵魂好像飘到街上,停在车水马龙间。她明白金先生说这些是想让她和宋迤离心,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再收服一个类似宋迤那样的人物。
唐蒄没能让他如愿,金先生大失所望地放她回家。唐蒄觉得这是报复他胁迫自己交出刘梦桡,只是这样让他失望一两次,心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还是要救出柳别霄。能跟他耍滑头吗?能救出柳别霄吗?还是要策划一番,应他的心意把柳别霄换回来?
唐蒄痛恨她一时失算,边往前走边默默发誓下次决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她蹬下楼梯,金萱嘉和金芍雪在沙发里坐着,金芍雪猴子般跳起来示意她过去。
臭老头生的女儿比他适合活着。唐蒄在心里飞快骂一句,往金萱嘉和金芍雪那边走。金萱嘉还是不改往常,紧张地说:“说了这么久,你们在讲些什么?”
“没什么,”唐蒄轻飘飘地混过去,低头问,“进门的时候你跟我说有我的电话?是谁打过来的?”
金萱嘉猛然想起来,说:“是宋姨叫你赶快回家。”
这是放在以前算不上稀罕,放在眼下就足以让唐蒄瞪大眼睛。她差点以为宋迤这辈子都不会理她,配合上金萱嘉和金芍雪的表情就让人倍添疑惑。
唐蒄还是不信,确认道:“她叫我回家?”
“你妈去你家找你了。”金萱嘉看上去有点难以说出口,“宋姨不知道跟你妈说什么,叫你赶快回去。”
怎么所有事情都挤在今天?这件事超出了唐蒄的承受范围,她愣在原地,难以想象宋迤给她打电话竟然是因为这个。
金萱嘉不懂她为什么傻站着,跳下沙发推她一把:“你还是快走吧,宋姨半个小时前打来的电话,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120 ☪ 坐三台
◎宋姨恋爱脑发作得最严重的一次◎
宋迤坐在家里,听见墙外有人爬楼梯的声音,吱呀吱呀的。紧随其后的几声叩门让宋迤确信不是唐蒄,近日的唐蒄无比安静,她出门时带了钥匙,不会敲门。
她卷起手里的书过去看。外头站着的是个围着浅红色头巾的妇女,看着挺局促,脸上有些皱纹,但没有多苍老。宋迤以为是她走错路敲错门,便问:“你找谁?”
“唐蒄,”对方看见来应门的宋迤大为吃惊,她不太确定地往屋里投去视线,问,“唐蒄是住这里的吧?”
宋迤后退几步想让她进来,她却只攥着手里的布包立在门外。以前来过几次,她很确定这里就是唐蒄的住址,只是屋里陈设变动颇大,她一时也不敢进门。
“她现在不在家,你可以进来等。”宋迤示意她进屋坐,对方毫无征兆地找上门来,宋迤本能地对此人不太信任,礼貌地引她坐下后便问,“请问您是谁?”
那人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自我介绍,尴尬地笑了两声,赶忙握住宋迤的手上下摇几下,脸上还带着示好般的笑意:“你好你好,我是唐蒄的母亲。”
宋迤暗暗惊讶,上次跟着金先生等人去唐蒄家里的时候没见过她,据唐蒄家里人所说是出门去了。去云南前也去过她家里一次,不过也没看清面庞。这年岁是有点像唐蒄的母辈,看起来挺朴实,待人格外亲切。
望着秦英莉回想的时候秦英莉已经收回手去了。宋迤醒过神来,秦英莉游目在屋里看一圈,目光最后回到宋迤身上:“她说她跟雪梅住。你是哪位小姐呢?”
“我是……”她始觉自己和唐蒄的关系无法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尤其是在唐蒄的母亲面前,于是只好避而不答,说,“雪梅近期不在家里,我就过来住两天。”
“哦,原来是这样。你瞧我,来之前就该跟她说一声的。”秦英莉将布袋放在身边,不自觉地往宋迤这边倾,和蔼地问,“你是她们的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是宋迤。”她还是觉得一个人应付不来这种局面,不消细想就找到个合理的解决办法,说,“唐蒄刚好出去了,我给你弄点水,下楼打个电话叫她回来。”
秦英莉点头,她就回身到厨房里倒水。这时唐蒄会在哪里?宋迤擦几遍玻璃杯,还是决定先往金家打电话。
在她进屋倒水时秦英莉拘谨地坐着,不动声色把周围的东西看了个遍。宋迤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后便迅速遁逃,下楼时既担心找不回唐蒄又担心秦英莉在家里发现端倪,即便家里什么都没有,她也还是含忧。
一连拨了两通电话,对面都没有唐蒄的消息。看来是在街上找柳别霄,宋迤忧心忡忡地回到家里,跟坐在原地的秦英莉解释道:“她可能还要些时候才回来。”
“这个不要紧,她下班是几点钟?”秦英莉拿起手边的袋子,像是有要走的念头,“我下回还能再来找她,万一她到天黑才回家,我就不好再打搅你了。”
宋迤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今天她好像不用上课。只在街上逛逛,六点钟之前就能回来的。”
秦英莉点忙点头,仍是不安地说:“她不上班就去街上逛?怎么不和你一起去?”
宋迤坐下来说:“逛街太累,不适合我。”
对方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估计也是打量着她是唐蒄的室友。秦英莉说:“她不跟我说学校的事,我也不知道她在城里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宋小姐是做什么的?”
“在家玩罢了。”宋迤不能拿准她有没有听过林雪梅的事迹,便问,“唐蒄有没有跟你说过雪梅?”
秦英莉像是找到话头,一连串道:“听说那事的时候我跟我家那口商量,想问唐蒄要不回来跟我们住算了,她一个人留在城里,离得太远不好照应。好在她有你这个朋友,有人陪她我就不担心了。”
她说得诚恳,宋迤更觉胆怯,接触到这个妇人时她就想起自己和唐蒄的关系不光彩。唐蒄从不跟她说家里的事,她就很自觉地不过问。但唐蒄不是没有家人。
偏偏在唐蒄不在家的时候上门。宋迤想拿起书看,又怕这样不礼貌,更不敢跟她说话,唯恐说错。秦英莉全然没有这种困扰,问:“宋小姐怎么也一个人住呢?”
还好这些年见过许多事,宋迤不假思索地扯了个谎:“我家在修房子,所以在唐蒄这里借住几天。”
“我就猜着是这样。”秦英莉很是亲热地拉过她的手,“看你对我这么讲礼节,又是叫我坐下又是给我倒水,还是这样的人才,就知道你家教一定不凡了。”
宋迤讪笑几下,她又问:“你今年年纪多大?”
这更不可说,宋迤又胡扯道:“跟唐蒄差不多。”
秦英莉继续问:“上过学吗?”
终于有个可以谈的话题,宋迤如实摇头。秦英莉说:“你不上学却看书,可知你是个好学的人。”
宋迤也不遮掩,说:“我年幼时没在学习上做计划。”
“这样的人在我们那儿有很多,会算几个数,不在做生意时被人骗就很好。”秦英莉很自然地随口讲笑话般说,“我们家唐蒄从前也不爱念书,我们家里忙顾不上,把她送到学校里叫老师管。”
宋迤说:“她后来能念到大学,分明下了苦工。”
秦英莉说:“她那个成绩进城里读书都是差的,是运气好,不然早没有书读了。不像我这样的大人,就是让我回到年轻的时候家里也没条件供我念书呀。”
“唐蒄也跟我说过求学不容易,她上学的钱很多都是从邻家的婆婆那里来的。”宋迤说到一半又觉不妥,犹豫着把话题抛给对方,“是这样吗?”
“廖婆婆?我们两家关系不浅,她喜欢唐蒄,就把唐蒄当她的孩子养了。”说到这里,秦英莉更兴致勃勃地说,“她家有个男孩儿,跟我们家孩子自小玩到大的。早上有人卖黄馍,他就早起来敲我们家的门,叫她和她哥趁早去买,唐蒄还睡在梦里,不晓得是谁叫她。”
这些事唐蒄从没说过,倒叫宋迤想起很多年前在家里和姐妹们的玩闹来。她带了几分笑意,说:“上回我跟金先生去你们家,怎么没看见那个人?”
“他呀,前几年当兵去了,好多年都没个音讯。”秦英莉答完,又问,“你来过我们家,是不是过年那次?”
宋迤称是,她讶然道:“你姓宋,你就是那个给运龙……那个人就是你?”
她想起原先唐蒄家人的反对,秦英莉却笑道:“我听过你,那次的事情我不在,没想到是你。我说你怎么会跟唐蒄住在一块儿呢,原来你是金先生家的人。”
宋迤赶紧撇清关系:“我不是,在他们家也是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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