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
在他的一点用都没有的躲避下,蚊子咬的触感在胳膊传开。
祁正涛终于松了口气,房间里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而祁硕晕前也没得到一句有用的回应。
镇定剂作用很快,在他试图抬起脑袋继续磕床时已经没了力气,里面的神经也开始渐渐变慢。
恍惚中他看见了祁正涛嫌弃又害怕的眼神,再什么也没了。
万念俱灰。
阖上眼前他深刻体会到这个词。
一针镇定剂补足了祁硕最近几日缺少的所有睡眠,祁正涛也连夜背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偷偷跑路。
就这样昏迷着祁硕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第一天,所有被捆死的情绪过了夜,好在第二日持续的高温里继续酝酿。
病房里没有窗帘,清早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他头昏脑涨的缓缓睁开眼皮。
“醒了?你真能睡。”
祁硕眼前还是失焦的,他只能确定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那个药我也打过。”
祁硕试图抬起胳膊揉下眼睛,发现四肢被绑的死死的,他试着挣脱开手腕和脚腕的纱布。
“别动了,那护士绑的比猪都紧。”
祁硕这才换了口气抬起发麻的脑袋,耸兀的喉结艰难地滚了滚,映入眼帘的脸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们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你是男同,别这样看我。”李扬风偏头躲开祁硕有些复杂的眼神,“这是你昨天砸在地上的手机,你对象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差点吵死我。”
早上四点开始,林琛顶着芝麻糊的叫喊电话都要打爆了。但太阳自东向西还需三小时的忙碌奔走,震动的手机吵了李扬风半晚。
祁硕躺在床上还在怔愣中,他先本能地开口:“谢了。”
这瞬间他觉得命运真是会开玩笑,他死也不会想到在这里能碰到李扬风,但此时的他没有看见李扬风身后的轮椅。
“你刚刚看见了?”祁硕嘴巴里特别苦,他哑声问。
李扬风之前的壮壮妈卷毛现在剃的像从少林寺出来的,他说:“是昨天。动静跟杀猪一样,整个楼层都看见了。对了,你爸走了。”
祁硕自动忽略关于祁正涛的话语,他又试着抬起脚,“这什么时候能解开?”发现一点也动不了后他明显多了几分颓丧。
“一会护士交班的时候,快了。待会我帮你打饭吧,今天饭里有萝卜丝,拌萝卜丝好吃。”
祁硕后脑勺磕了两下床板来应他:“嗯。”
早饭是一碗黑米粥一个大馒头一个鸡蛋和一堆拌萝卜丝,李扬风的轮椅可以放很多东西,一次性帮祁硕拿全了。
病人集体吃饭的时候护士交班,祁硕闭着眼感受到眼前多了一个人影,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护士,她先替祁硕解开捆死的手,而后帮他剪开身上的纱布。
“还闹不闹了?再闹还给你绑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是温柔,但假惺惺的恐吓就像是对待一条不乖的宠物,祁硕眼里充满戒备目送她离开。
该丢的人昨天早已经丢完,再一次重新站起祁硕浑身发麻都快有些不会走路,他弯腰蹲在地上抻着筋。
李扬风摇着轮椅过来,他的轮椅上放着一个小桌,上面摆满了饭菜。祁硕目光平视过去,比起碗里的萝卜丝他更惊讶李扬风只剩一条腿。
在他还来不及多想时李扬风冷着脸略带警告地打断他:“我说了你是男同,别这样盯我。”
祁硕收回眼神,他站起身打开床头柜,“我来的时候还买了榨菜。”
李扬风立即换了脸色笑笑,他咬了口馒头,“你倒挺齐全。”
他们一块去了餐桌前吃早饭,饭桌上他们谁都没有多问彼此。能在这个地方倒霉的相遇,背后受的苦与罪已经不用多说了。
吃过早药后李扬风来祁硕的病房找他,“推我去厕所。”
“嗷。”
到厕所里李扬风关上门,他掏了掏兜拿出半盒压了的黑蘭州,“给你一根,好东西。”
祁硕看了眼烟头,“不是不让抽吗?”
“怕什么,偷摸抽不就得了。”
祁硕手里接过烟,李扬风替他点着。
有一个瞬间好像回到了高中,他第一次抽烟也是李扬风带的,晚自习下课他们一块躲厕所里抽烟。
烟灰在指尖积了半根时李扬风说:“我爸跟我说这里是心理康复中心。”
祁硕没回答他,默默吸了口烟。风吹散烟灰在手边胡乱的散开,像曾经他见过的某场雪。
李扬风不甘心地抿紧嘴唇抖着一只腿,没一会他将带着火星的烟头在手心揉碎,使劲砸了两拳左边仅剩的半只大腿。
“操他妈的!”
“操啊!”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在阴暗的角落以没有回声的呐喊去抗争命运的不公。
祁硕立在一旁像夏日街边纹丝不动的灌木,默默地看着李扬风摇着轮椅气冲冲地出去。
他背靠向窗台转身熄灭烟头,目光定定地瞧向外面那棵落花的洋槐树。
第97章 生日快乐
八月天气越来越燥热,烈阳高悬像有人推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这把大火烧得谁心里都不痛快。
林琛眼皮越跳越烈,考完科二他干脆驾校都不去了,每日就和狗呆在空调下躺尸。
祁硕好不容易有个音讯又突然消失,给他吊了一口咽不下的气。
他知道祁硕是那种天塌下来他恨不得一口吞了也不会让自己看见的人。
所以他到底怎么了?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是出事了,这件大事他需要时间去解决。
如果解决不了呢?
他就不该信祁硕的鬼话,这么没有半点盼望的等下去,心里实在慌张。
看不到摸不到,祁硕跟哑了一样什么都不告诉他,发生什么都一切全凭自己想象。
芝麻糊因天气热脾气很差,林琛的短袖被它咬成了破烂,只有晚上带出去遛弯能高兴点,林琛每天看着只拉着脸横鼻子歪嘴像窝瓜的狗,实在心情不高。
万梓旭经常在他面前瞎吵吵,像极了小时候特爱开玩笑的长辈:你爸爸不要你了。
万梓旭卑劣的行为如出一辙。
江北昇学了点旁门左道的卜卦,推凶算吉横看竖看都像一神棍,从星座到八字,天天都给林琛讲他们是如何的不合适。
林琛怕了。
夏天没有买橘子的,可他说他没事。
最坏的打算林琛连想都不敢想。
家里的甜开胃酒长得很好,林琛换了两个大的泡沫箱养着。果然是最甜的番茄品种,鲜红的果子一串一串的结着果。
他自己基本没吃几个,朋友来家里也只舍得让他们浅尝一串,剩下的都给祁硕留着。
看着窗外楼下郁郁葱葱的树荫,这是他们的第一场夏天,零碎的过往让林琛有足够的底气去相信,祁硕不会让他失望。
他也是相信自己。
李扬风看着比祁硕严重,他身上有很多伤。照顾李扬风的是他姐姐,祁硕管她叫宁姐。
祁硕在见到宁姐后才知道李扬风是双相,在他发病的时候宁姐会第一时间把他绑起来,静静地看着他闹。
一场车祸,李扬风没了一条腿。
事故发生在初春,想想已经好几个月了。
如何让一个少年人接受自己从此要与假肢轮椅共度一生呢?
李扬风不行。
下午宁姐和祁硕聊天,她短袖下的花臂给这里的惨白稍微添了点色。
“有什么不好好活着的,活着不就有希望吗,他老是给我说他看不到头。哎。”
宁姐一般都会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又对着祁硕笑笑说:“扬风会好的,我相信他会好的。你也会好的,都小屁孩住两天赶紧出去喝酒去,别他妈在这破地方呆着。”
祁硕转了转肘上的塑料腕带,两侧边边被他反复捻搓的有些卷曲,“嗯。”
林琛还是会给祁硕打电话,他们以前甜蜜的聊天记录全部都被一条条冰冷的未接来电顶了上去。
祁硕看看屏幕再看着腕带,无数次地想过剁了那只手。
他关了手机,抓着胳膊上被蚊子新叮的包直到出血,李扬风的车轮子滚到他面前。
“以前我觉得你是真变态,本科就是不一样,上学上到搞男人了。你家里知道吗?”李扬风掰开半个富士苹果给他。
祁硕接过咬了一口,“不知道。但我估计……”话到一半突然被苹果噎住,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铁栏杆,语气很淡地说,“估计,也快了吧。”
“要分了吗?”李扬风挠了挠胳膊上的伤疤,他的左边小臂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豁达地安慰祁硕,“分了挺好,我们这种人,跟谁不是拖累。”
祁硕看了他一眼很勉强地笑了笑,他很快啃完半个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一会要吃药了。”
李扬风将苹果咬在嘴里,“我去接热水。”
祁硕拿着护士送到手的药片,一次性纸杯放在窗边往上飘着白气。昨夜下了场阵雨,楼下的洋槐树落了一地白花,铁栅栏外的窗边也罕见地多了一粒。
仅仅一窗之隔,白色药片与洋槐花相互映照。
这花不大点长在树上,一串串的挂满枝头,干干净净的小白花能消解西北风的粗犷。
也是祁硕过往记忆里的所有夏天。
祁硕突发奇想伸出手想要够到那粒花。
他拿着根筷子穿过铁栅栏再伸过纱窗,隔得有点远他换了好几个方向才将筷子头伸对地方。他手里稍稍用力往前一拨动,白花好巧不巧从窗台边掉了下去。
祁硕抽回手怔愣着看向楼下,喝了口晾好的温水吞了药片。
关于别的医院生活,和前两次近乎一模一样,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只是有天做完脑波后祁硕再没见到李扬风,他问起李扬风原先屋里的病友,说李扬风昨晚用撕碎的塑料杯割腕被发现了,他父亲来带走了他。
祁硕看着被搬空的病床愣在门口。
“祁硕!”
“十六床祁硕!”
“十六床!”
脑波之后他还有经颅磁,护士的嗓门特别大,能从悠长走廊口穿透每一个房间。
但祁硕在发呆被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十六床是他的代号,每天和圈里的羊一样被叫着名字,然后一群人排着队被领头羊带去做检查。
治疗室在二楼,二楼有门诊,一些跟随着的家属眼睛下瞥瞧见他赤裸小臂上的腕带,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向他递来菩萨般可怜同情的目光。
等他走远后他们会团成一团窃窃私语:“这大少年你看多可怜!才多大年纪得了疯病关在这里。”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他的耳膜。
祁硕一直下垂着的眼皮风轻云淡,只是呼吸稍慢半秒,攥着的拳头拇指搓了搓各个骨节,踏着缓慢的步子进了治疗室。
医院里的同情和怜悯是最司空见惯的,可这些不是佛光,普度不了烂成泥的生活。
迟暮的夕阳在铁窗中带着独有的悲怆,缄默的惋惜不过是背地里的暗自侥幸。
他也会去侥幸,侥幸自己还没有糟糕到精神失常,还没有被扔到后山的院区。
但谁又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精神病呢?
可进了这里,他就是一个得乖乖配合治疗的十六床,不听话是要绑起来的。
一年前的夏季,他蹲在医院的走廊里第一次见识到了命运的力量,那现在呢?
这是第二次了。
他的命运就像是夏天献祭给上帝的小丑玩具,最大的用处不过机械摇摆,供人看个看个笑话取个乐儿。
他不敢去多看手机,不敢多听林琛发来的语音和消息。
林琛太好了。
林琛的存在会让他活在幻想里,而现实的铁栏杆与梦想中的拥抱相互碰撞,它们各自朝着反方向奔跑去撕扯他的神经。
挺割裂的,他的处境会更加难堪。
这种割裂的生活让他精神崩溃,二选其一他只能义无反顾地去躲避。
其实仔细想想与其说他爱林琛,更多的是林琛让他有了爱的感觉。
林琛是他对远方、感情、世间一切美好的向往,而此时此地,再看到一丁点关乎林琛的消息,他很难不去对比、不去幻想、不去期待。
每一次十足十的期待后,是实打实的事与愿违。
他害怕这种突然坠空的失重感,所以仅有着沉默。
躲避,当个缩头乌龟。
他无法想象以后耗着林琛那种日子会怎样。
让林琛陪着一个精神病,那太自私了。
如果有天他变成梁春华那样,侥幸点变成扬风那样……
但细想想他和李扬风差不了多少。
关于未来,他的未来在踏进这个医院开始,就注定一片苍白。
午后日光灿烂,在吃了药后心神恍惚还不想睡时,祁硕坐在窗台边望着远处的光束,在一次次沉默的想象里安慰自我。随着天光暗淡,胡乱的思绪再跟着云层坠进黯淡的余晖。
如此反复,他在自我的精神折磨上没有尽头。
往年西北天气干燥,黄色的大山一些地方寸草不生,远远看去像极了西游记里的火焰山。
今年雨水倒挺多,潮湿的泥土有种死了人的腥气,顺着纱窗钻进,雨水流过层层玻璃留下灰白色的长线,走廊里躁动的人群像关在笼子里的乌鸦。
不同的嚎叫声起此彼伏,他望着铁窗外浮动的流云,在纷纭的过往一点点筛出几片冬日留存的雪花。
他也只是囚笼禁锢住的乌鸦之一,飞不出也挣不脱。
雨的潮湿顺着暖流在这几日蔓延整个北方,林琛中午醒来就到五六点了,望着窗户外漆黑的建筑,刚醒后的心跳不止,身边窝着一只傻乎乎的狗哼唧两声。
自打吐在芝麻糊窝里后它睡觉就赖在林琛床上不走了。
林琛摸到被窝里的手机,打开锁屏就能看到一条消息都没有,睡醒的恍惚更甚了。
86/117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