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磊没说话,垂眸盯着杯里的啤酒。无意识地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
“还有啊,就前两天,黎总从酒局下来,说要回公司。刚躺下就开始上不来气儿,吸药也顺不出来。我就给他拿制氧机,艹,这玩意咋点都不着。后来紧着给送医院了,医生说是过敏。你说黎总卧室哪儿来的过敏原?我就到处找啊,把他那床单被罩都送去检查了,后来检出了动物皮屑。我就纳闷了,那黎总床上也不可能有动物上去蹭啊。后来你猜怎么着?查出来源头在吴嫂那电瓶车上。不是有挡风帘子么,冬天小猫找暖和地方,总钻帘子里睡觉。吴嫂裤子上估摸就蹭上了猫毛,收床单前儿又蹭床单上了。”郭亮把烤肉夹到碗里,当啷一声扔了夹子,“你就说他这命脆不脆吧。”
“制氧机怎么点不着?你有没有天天检查?”肖磊问道。
郭亮怔了下,抬眼看向肖磊——沁了一脑门的毛毛汗,溜溜地往眉毛里淌。
他知道肖磊在乎黎英睿,所以上赶着说了这么一大堆。虽说肖磊和自己不是一个业务线,但毕竟比自己官大两级,算别部门的领导。而且公司传言说丁总相当器重他,两人私下常有联系。如果肖磊愿意跟老总提两句,那自己岂不也有机会平步青云?
可他没想到肖磊角度如此刁钻。注意力不在他如何机智地查出过敏原,而是指责他为什么没天天检查制氧机。
谁能天天检查那玩意儿啊,又不是有强迫症。
郭亮眼神躲闪了两下,模凌两可道:“谁寻思那玩意能坏。”
肖磊没吱声,皱着眉思考起来。
4月,有人往黎英睿的车油箱里倒胶,导致刹车失灵;6月,莫名冒出个冯康把黎英睿气犯病,生死一线;10月,车间发生爆炸,黎英睿堪堪逃过一劫;12月,流浪猫毛屑诱发哮喘,制氧机故障。
这么高频率的和死神擦肩而过,到底是命大还是命薄?
虽说肖磊也信点鬼神仙佛,但在黎英睿的人身安全上,他并不想用这些东西来搪塞。而经过这半年的训练,他作为安全官的直觉已足够敏锐。
他几乎可以肯定,有人要杀黎英睿。而且作案手法一次比一次巧妙,看上去就像是一场又一场的巧合。
想到这里,他彻底坐不住了:“黎总这周什么安排?”
“明儿晚上有个酒局,”郭亮见他没有迁怒,稍稍松了口气,“后儿去L县出差,大后天跟万辉银行的人打球。”
肖磊掏出本子,摁下油笔:“酒局在哪儿?几点?去L县从哪儿走?几点?几个人?”
“酒局搁金鹿,八点。后天早上十点走,我一个,老赵一个,董总监一个,总共四个人儿。”
肖磊认真记下:“我临走前给黎总一个定位手环,他用着没?”
“用着的。”郭亮又打量了他两眼,实在是没憋住,“哎你对黎总这,这到底啥意思啊?”
肖磊掀起眼皮看他:“啥啥意思?”
“啧,咋说呢。”郭亮喝了口啤酒,斟酌了下措辞,“要黎总是个女的,我都寻思你看上人家了。”
肖磊把本子合上,坦荡荡地看着他,“你寻思得对。”
这直球把郭亮给造懵了:“...啊?”
肖磊没多解释,只是夹起一片五花肉放到烤盘上。大油着了火,噌一下窜起来半臂高。
郭亮缓过神,小心翼翼地道:“我说哥们儿,黎总可是有闺女的。他还那么大个老板...”
“我没别的心思,就想护他平安。”肖磊把那块燎糊的肉放碗里,就着一大口米饭吃了,“这事儿你听了就过,不要到处说。”----两日后。
黎英睿扣上笔记本,打了个哈欠。抖开小毛毯盖上,偏头看向窗外的天。
冬天的正午,太阳像个昏黄朦胧的小灯球。高速公路外是一片片萧条的苞米地,盖着松软的积雪。
“没什么车。”他喃喃道。
“没到时候呢。”副驾上的董玉明接话道,“等过小年儿的,这人才能多。”
“今年几号春节?”
“8号。”
黎英睿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
过年小狗会回来吧。回D城吗?还是回镇江?
他犹豫半晌,还是掏出了手机。在颠簸的屏幕上,看着一张照片。
沙土的训练场上,强悍威猛的年轻人正在爬绳。穿着黑色的半袖长裤,粘满浮灰。身后是硕大的夕阳,像一颗流油的咸蛋黄。
黎英睿滑大图片,移到年轻人的脸上。累得通红,耳垂上坠着一大滴汗。他拇指揩着那滴汗,轻勾了下嘴角。
这是他找了一大圈关系才打探到的,一点点有关肖磊的消息。
其实他一直在等肖磊的联系,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节日问候。可半年过去,别说问候,连条朋友圈都没。这小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黎英睿不禁有点怨。临别那一回又是掉眼泪又是求机会的,好像多深情。可后来这一断,竟然断这么利索。比他还利索。
但他拉不下脸主动联系,只能山路十八弯地打听。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这么张照片。
“小郭,我瞅后面那比亚迪一直跟着。”董玉明忽然道。
“顺路吧。”郭亮道,“往L县走就这一条道。”
“不对劲。”董玉明坚持道,“从公司楼底下就跟着了。”
黎英睿听到这话,收回了心思。警觉地扭头往后看。
脏兮兮的挡风玻璃,看不清司机的脸。戴着鸭舌帽和偏光镜,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是个壮硕的男人。
“一会儿进休息区了他要还跟着,今天折返。”黎英睿道。
“哎,好。”郭亮赶忙答应,“您要担心,我一会儿去问问。”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进了休息区。郭亮刚把车停稳当,那辆黑色比亚迪就跟了进来。
“我去看看。”郭亮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一路小跑过去。在车边儿哈腰说了两句话,又小跑着回来:“不是啥可疑人,也是去L县的,碰巧了。他过会儿就走。”
黎英睿稍稍放下心:“那就好。玉明,咱也去吃饭吧。”
这个休息站不大,没有连锁餐厅,只有个大食堂。黎英睿一看这环境就没胃口,只要了杯豆浆。喝完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郭亮撂下筷子:“我跟您去。”
黎英睿抬手示意他接着吃:“没事。”
郭亮犹豫了下,这时董玉明跟着劝了句:“让小郭跟着吧。”说罢给郭亮使了个眼色。
郭亮一看董玉明的眼神就明白了,这是告诉他必须得去。他忙站起来给黎英睿拎包:“是,走吧,黎总。没两分钟的事儿。”
俩人回来还没一会儿,郭亮又要去洗手间。像是吃坏了,匆匆把车钥匙抛给董玉明,几乎是捂着屁股跑的。
董玉明和黎英睿只好先回车上等他。没一会儿,就见那辆黑色比亚迪开出了服务区。
“这车走了。”董玉明纳闷道,“难不成还真是凑巧?”
“往L县去就这一条高速。兴许是咱们敏感了。”黎英睿说道。
“也可能。”董玉明叹口气,“主要您最近出事得太频繁,我这有点害怕。”
黎英睿笑了笑:“放心,我命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郭亮还没回来。
“蹲十五分钟了。”董玉明看了眼手表,“这小子食物中毒吧?”
“也有可能没带纸。”黎英睿道,“这种小休息区,洗手间里都没有纸巾。”
“不会撅腚等着呢吧。”董玉明拿起纸抽推开门,“我去看看。正好那辆比亚迪也走了。”说罢往厕所小跑。
黎英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犯困。打了两个哈欠,盖上毯子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中,听到驾驶位门的响动。
“没事吧?”他问。
没有回答。车内安静得可怕。
【作者有话说】
中午发了个鱼塘动态,一条评论也没。我寻思这可能是没法出去。
昨天今天都没在家,存稿之前都嘚瑟没了...不好意思啦!
董玉明给亮子使眼色。亮子:收到,明白!
董玉明给磊子使眼色。磊子:看不着。根本看不着。
第47章
肖磊昨天收到郭亮的消息,说老赵得了急性肠胃炎。今天的出差就他自己跟着,又当司机又当保镖。
肖磊有股不好的预感,借了辆破比亚迪,一大早就守到了银泰大厦门口。
九点五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玻璃转门里出来,步履匆匆地下台阶。
前面那个穿藏蓝西装,拎棕色皮包,臂弯里搭着件羊绒大衣。长腿蜂腰,英姿飒爽,像艘扬帆起航的大船。
肖磊看到黎英睿的瞬间,心脏像被攥了一把,紧接着眼底热了。
这半年,堪称他人生中最长的半年——他没有一天不想黎英睿。忙起来还好点,一到晚上,简直就是辗转反侧。睡不着就听歌,可不管听什么歌,都像是苦情歌。共鸣得他想往脑袋上浇一瓶冰啤酒。
他最爱听的是张学友版的《听海》:
“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
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又不靠近。
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
一边听一边抠墙皮,心里憋着一吨的委屈。
枕头边的墙皮被抠秃了,他索性就掉个头睡。眼瞅着头尾两片大陆越扩越大,最后汇成了一片。
两片大陆是相遇了,可两颗心还离得老远。多少次他动了联系的念头,却又硬生生地压下。不联系,多少还有个念。要发现黎英睿把他拉黑了,他都得一蹶不振。
这压抑的暗恋,像南方的回潮天。不知不觉中,心上已长满了思念的苔藓。
想他。想见他。发疯似的想,一眼也成。哪怕就一眼,他那心也能见亮儿。
黎英睿模样一点都没变,还那么惊艳。垂头和郭亮说了两句话,矮身坐进了车。
黑色揽胜缓缓驶出,肖磊紧随其后。一边开车一边想,黎英睿在车里干什么呢。
看电脑吗?打电话?还是盖着那条钱毯子睡觉?
他身体还好吗?尿血咋样了?还天天吃那个破盒饭?没半点油水,身上的肉精薄。后腰细得没巴掌宽,底下那俩辟谷单子倒是挺圆...他就这么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想,眨眼间就跟到了服务区。刚把车停稳当,就见郭亮小跑着过来。
他把车窗放下条缝,摘了偏光镜:“亮,是我。”
郭亮瞅见他,如释负重地笑了:“就寻思是你。我说哥们儿,你跟得太死了。给黎总都吓着了。”
肖磊惊讶道:“他发现了?”
“可不,说你要还跟就折返。要不你先去前头等着吧。”
“你们啥时候走?”
“我们吃个午饭,估摸十二点半走。”
“那我十二点二十走。”
郭亮挥了两下手,跑回去复命。
不一会儿,黎英睿从车里出来了。披上羊绒大衣,扭头往这边看。
肖磊赶忙垂下脑袋。捱了十几秒再抬头,已不见人影。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二十来分钟,看到黎英睿再度从楼里出来,一路和董玉明说着话。
正说着,黎英睿又往这边看了眼。
肖磊见他害怕,连忙轰起车子驶出了服务区。看着倒车镜里越来越远的人影,心里酸丢丢的。
真想冲上去抱抱他,告诉他别害怕。不知道黎英睿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又会说什么样的话?
算了吧。他那嘴唇儿就像沾了血的刀片,惯常会说绝情的话。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把自己给伤得体无完肤。
肖磊打消了露面的想法,自嘲地苦笑两声。心道自己连上战场都不怕,却唯独怕黎英睿。这病秧子把他降得死死的,给一个眼神儿他都想原地立正。
就像丁凯复敢踹税务局长的腚,却不敢接余远洲的电话一样。那副卑微小心的损出,估计就算余远洲放个屁,他都得拿个塑料袋兜上吸。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生软肋。所以说这世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等拐上高速,肖磊点开黎英睿的定位,把手机夹到操作台上监控。
十二点半,黎英睿的定位开始移动。但没过多久,忽然拐下了高速。
如果要去L县,最起码还得再走一个来小时。这是要上哪儿去?
肖磊刚要给郭亮打电话,郭亮正好打了过来。
“黎总搁你那儿没?!”郭亮劈头问道。
肖磊心里咯噔一声:“不搁你车上吗?我看GPS下高速了。”
“我他妈上趟厕所儿,出来车没了!”
肖磊瞳孔猫似的缩了下,脸唰地白了:“董玉明在车上不?”
“董总监在我边儿上。”郭亮吓坏了,声音颤着破音儿,“他才出来两分钟,车就没了。咋回事儿啊,黎总是不是...”嘟。
肖磊摁断通话,一脚油门踹到了底。——一阵巨大的冲击下,黎英睿猛地往前一耸,睁开了眼。
最先入目是岸边的杂草,还有一座盖着花圈的坟包。而后是一片浑浊的白碎冰,混着枯叶和塑料纸,飘在棕绿色的水上。
他正坐在车里的驾驶位,车子头朝下地来回晃,从小腿漫上一股刺骨的冷。
一低头,发现俩小腿肚都浸没在河水里。
他连忙解开安全带,直觉就要推车门。但电路系统已经泡短路了,天窗和车窗都打不开。他使劲儿撞了两下门,纹丝不动。
黎英睿环视一圈,想要找安全锤。发现原本放置安全锤的地方已经空了。但灭火器还在。
他拎起灭火器,狠命砸向侧窗。连续击打了五六下,连个小裂纹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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