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到底是谁?!
“不要,”宁风眠轻轻摇摇头,“你的脸大家都认识,谁都知道你是我的副将,出现在望川山一定会打草惊蛇,我已经让何勇去查最近用来运鱼的船只和田家的茶庄了,他现在是酒铺的商人,查起来比较方便。”
“何勇这个人……”爆炸事件发生后,覃烽几乎不信任出现宁将军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甚至还时不时包括沈槐之。
“吴渔对何勇有救命之恩,何勇本来应该叫吴勇,是吴渔的死士,因为吴渔让他来协助我,他立刻就改名成了何家人,”宁风眠笑着拍了拍一脸不安的覃烽的肩膀,“信不过何勇,难道连吴渔吴樵都信不过么?”
——
圣旨终于下来了。
圣上悯惜宁风眠身残,特恩准他不用下跪接旨,坐在轮椅里抱着芝麻汤圆一脸平静地听完圣旨的宁风眠情绪十分稳定,腿上的芝麻汤圆甚至都没醒。
倒是现在变得十分有眼力见的沈槐之,把来传旨的公公送到门口的时候连忙笑嘻嘻地掏出一沓银票偷偷塞人怀里,希望公公不要对宁风眠这位表情管理异常失败的面瘫有什么不太好的想法——为了尽量延缓宁风眠失圣宠的时间,沈槐之觉得自己简直殚精竭虑。
“宁将军呀,”那公公叹了口气道,“让他多多放宽心好生在家养病吧。”
沈槐之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命运的齿轮是自此就开始转动了吗?天境十五年的寒冬,宁风眠失了圣宠,被雪藏在家不再启用。而宁风眠也从此郁郁不得志,身有残疾不良于行,空有志向却又无法实现,从哀伤渐渐走向愤懑然后唤醒反社会人格,最终走上我不好过大家谁也别想好过的悲情大反派的道路?
等沈槐之满脑子狗血大戏地走回宁风眠的独门小院,发现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十分沮丧,正抱着芝麻汤圆在小院的花圃前松土。或许因为是只流浪猫,芝麻汤圆在看人脸色上简直堪称一绝,早早就一眼看穿本院中各人家庭地位的高下,在宁风眠怀里的时候那是又软又乖,还时不时就主动翻出自己软乎乎的小肚皮对着宁将军喵喵叫地撒娇,而沈槐之过来拎它的时候就横眉冷对,小爪子不停地拍掉沈爸爸的手表示朕不从,绝对不从。
如今将军和猫在院□□享天伦,倒显得为一人一猫的命运操碎了心的沈槐之像个外人。
“你喜欢什么花?”宁风眠拍了拍被芝麻汤圆玩得到处都是土的膝头,望着沈槐之笑吟吟地问道,“花圃我刚松好土,可以种些花的。”
“玫瑰。”沈槐之随口答道。
“什么?”
“蔷薇……”
“那咱们就满足这位沈公子的愿望吧?”宁风眠宠溺地点着芝麻汤圆的小鼻头对猫说道。
沈槐之:???
Excuse me,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然后就见芝麻汤圆冲着宁风眠无比娇媚地咪了一声。
说好的见不得纨绔招猫遛狗斗蛐蛐儿的呢?沈槐之黑着脸一把把小黑猫从宁风眠雪白的衣襟上撕了下来。
好在这是一只没有什么节操的流浪猫,虽然被沈槐之从亲爹怀里拎出来的时候龇牙咧嘴地拍着亲爸的手,但是等沈槐之掏出小鱼干的时候,芝麻汤圆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嘿,叫你欺负我,”沈槐之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拿着小鱼干逗芝麻汤圆,“你以为小鱼干是这么容吃到嘴的吗?”
芝麻汤圆还小,跳起来也够不着沈槐之手中的小鱼干,急得喵喵地吼。
宁风眠坐在花圃边,一只手撑着额角看着在院中玩闹的猫和人,新翻的泥土被太阳烘烤,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泥土香气,让阳光都变得有些沉甸甸起来。
眼前这位几乎可以媲美冬日暖阳的明媚少年正在高高兴兴地逗弄着前不久刚才野外捡回来的小病猫。小猫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还没几天,腿上的伤就已经好利索了,一身稀稀拉拉的毛如今也在宁晚意的精准投喂下变得油光水滑,发量惊人,看上去颇有些猫将军的威风模样。
自己被强令在家休养,考虑到祝文帝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来愈重的疑心病,这个“休养”很难说是真的来自于体恤之心,只是旁人在一旁推波助澜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推荐秦松去北疆的应该崔左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景珏?
景珏只是个庶出的皇子,和景佩的实力相差十万八千里远,景佩自小和太子太傅季从礼感情深厚,崔绍是不可能有隙可乘的。崔绍如果真的想做些什么,就只能选景珏,将来朝堂上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可是若真的选了景珏,他一个丞相,又能有什么实力和嫡出皇太子相争?
自己手中的军权已经遭人忌惮,休养只是开始而已,还不知道有什么正在等着自己,而这个无忧无虑宅心仁厚的小孔雀又该何去何从?
不管怎么样,我都需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才行。
恐怕一封休书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趁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
沈槐之撸够了芝麻汤圆,站起身来一回头,看见宁风眠正坐在太阳下若有所思地看自己,浅淡的眸子目光深沉,里面酝酿着自己读不懂的情绪,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沈槐之很难去分析这种奇异感觉的组成成分,到底是对一个已经在历史上盖棺定论的叛国将军的惋惜还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本能的同情。
又或者对他的还存有一丝天真的侥幸。
毕竟历史上那个威名赫赫的宁风眠此刻就全须全尾地在自己面前,有些消瘦的清俊脸庞洒满冬日难得的暖阳,岁月静好到让人不愿意去想不算遥远的里那一个扫兴的结局。
沈槐之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他该怎么做才能把宁风眠从泥沼里拉出来?
沈槐之就这样站着,和坐在轮椅里的宁风眠静静对视,温暖的轻风从他们二人之间吹过,卷起细细密密的尘埃,殊不知这样的对视竟相隔了千年的时光。
两个都认为自己对对方毫无感情甚至最好可以形同陌路的人,此时此刻在心中所思所想的,竟不约而同地都是该如何才能在可以预知的跌宕中保全对方。
“将军!”一声高呼打断了二人静静的对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将军”声响起,沈槐之惊异地朝小院门口的影壁望去,只见影壁后不断冒出身穿铠甲的将士,不一会儿就把不算小的院子给塞得满满当当。
芝麻汤圆没见过这么多人,喵了一声瞬间先溜为敬。
那些紧紧盯着宁风眠的将士们的脸上,统一写满了眷恋和不安,这些常年在北疆战场厮杀的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小心翼翼地安静地走进小院,瞬间就把宁风眠给围了个结实。
“将军,我们都知道圣旨了,您今冬不能去北疆,”一名将军跪在宁风眠面前,一脸诚挚,“我愿追随将军至死,您在哪我就在哪!”
“是啊,将军,您在哪我就在哪!”
铿锵有力的话语声混合着金属铠甲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小院里瞬间跪满了一地将士。
沈槐之:……
给你们发钱的是朝廷不是宁风眠啊喂!
宁风眠沉默地看了看这一地的将士,然后挪开眼,声音中毫无情绪道:“你们这样做,是给谁看?”
第25章 将军
“!”低头跪在地上的将士们听闻此言,呼啦啦又都猛地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神情淡漠高高在上的宁风眠。
“我与诸位只是给大祝国戍守北疆的同僚而已,我在不在北疆不影响诸位的履职。”
“!您不去北疆,我宁愿死在宣城也不愿去北疆!”
“是啊!”
“在哪我在哪!”
“我的命是护下来的,我要永远追随!”
祝朝发展至今,其兵制已经十分完备,算算时间,这支跟随宁风眠一起回到宣城休养好几个月的精锐部队,也已经到了该启程去北疆守戍的时候,而在册士兵违抗军令不听调配者,轻则断足重则斩首,这些令人生畏的酷刑在宁风眠手下的将士心中全不足惧,足以见他们对的忠心。
而这份赤诚在沙场上或许是最坚强的后盾,此时却是最会给宁风眠遭来杀身之祸的理由。
“宁某受不起,今日来宁某人家的各位同僚,宁某均好酒招待,算作为大家践行。”宁风眠说着,就朝身后的覃烽摆摆手,示意他去取酒来。
“!”
“啊!”
高低起伏的呼唤声中,满是不解的痛苦,明明不管身体病弱都要每日坚持去军营严格要求大家操练,越是风雪大越是对北疆边防担心不已的,为何圣旨一下,就和大家形同陌路了!
沈槐之看着眼前这些满眼清澈的愚蠢的武人,深刻地明白什么叫做千军易找良将难求,宁风眠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问东问西的?
再问就只能割席了啊各位。
沈槐之虚虚握拳,使劲咳了一声说道:“各位,我来说两句啊!”
“你是谁?这是我们和之间的事情,关你屁……关你什么事?”这一位很明显就是脑子最不好使的那一拨。
自己作为目前院子里最漂亮的一个崽,是谁难道还需要自我介绍吗?沈槐之懒得解释,毫不留情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是沈槐之沈公子,”宁风眠轻轻拉过沈槐之的手,冰凉的指尖在沈槐之的手心下了点力道,像是给予了他最坚定且最绝对的支持,“也是宁夫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万万没想到今天将士情深的剧情里居然还插播虐狗环节。
“你说什么说,你不就是那个满脑子稻草的绣花枕头纨——”还有些没眼力见地直男癌想趁机奚落一下沈槐之,但立刻就感受到了宁眼中射出来的简直带上了杀意的寒光,又吓得自己立刻噤了声。
“咳咳咳,”沈槐之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十分欲盖弥彰地又咳了好几声道,“呐,是这样的,宁和诸位一样,都是为了祝国工作,内容是守卫边疆对吧?”
“嗯……”
“宁是你们的上司,也就是领导,对吧?”
“嗯……”将士们想说废话,但宁亲自撑腰,他们不敢。
“那请问诸位,你们的俸禄是宁发的吗?”
“自然是圣上给的。”这个纨绔果然是个蠢蛋。
“那就奇怪了,你们和宁一样,都是圣上发俸禄,都是为圣上工作,为何你们的上级宁需要在家休养,你们就打算拿着圣上发的俸禄跟着不干了?怎么了?是圣上不够好么?”沈槐之揣着双手,人畜无害满眼天真笑吟吟地问道。
这是何等大胆的言论?!院中诸位将士均是倒吸一口凉气,话说到这个份上,是个傻子都明白了。虽然帝心难测,但是有一点却是绝对可测的,任何一位帝王都会忌惮代替他取得了军心的,更何况祝文帝这位年老病衰,子嗣稀薄还儿子们均未成年的皇帝。
一名在皇帝眼中拥兵自重的,其下场是什么,不言而喻。
院中突然变得安静得可怕,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甲胄碰撞声,这些铁血又实在的汉子,意识到自己犯的蠢后,又是长跪不起。
“来来来,酒来了酒来了!”覃烽扛着两大缸好酒回到院中,身后跟着的落栗怀里还抱着一摞大瓷碗,看到院中还在长跪不起的众人,不由得皱眉啧声,“啧,哎我说,的好意你们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再给添乱了各位!”
“是啊,你们这么跪了一地,如果传了出去,咱们家可就要休养更久咯!”落栗一边帮着覃烽给大家倒酒一边笑道。
落栗这一句无心之言,却让沈槐之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是啊,一个人的变化都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尤其是宁风眠这样性情刚烈的武将,至刚则易折,而裂痕说不定就是这样点点滴滴积累而成,最终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果我没有穿越,如果今天在场的是曾经的那位真纨绔,那今日之事又会如何演变呢?沈槐之心事重重地端着酒碗愣神。
“嫂——沈兄弟,”一位将士端着碗过来,看着沈槐之少年英气十足的脸,硬生生把嫂子二字给吞进肚,恭恭敬敬地碰了碰沈槐之手中的碗,“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沈兄弟海涵,我们这帮粗人,看到你这样……你这样……”那将士看着眼前的沈槐之,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一张脸竟然比阳光还要耀眼,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形容。
“我这样的小漂亮……”沈槐之内心毫无波澜地帮了他一把。
“对对对,你这样的小漂亮,啊不对!哎,我就是一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总之呢,之前一直以为沈兄弟你空有一张脸,却没想到居然能为想得如此深,今日多亏了你呐!咱什么也不说了,干了!”说着,那将士果然一口就将碗里的酒喝干了去。
沈槐之看着他身后排着队的一群憨实的汉子,双手捧碗满脸黑线……
“好了好了,槐之要是和你们每个人都干一碗,那怕是没法收场了,”宁风眠看着满脸狼狈的沈槐之,忍着笑让覃烽把自己推过来,“槐之随意,你们都干了。”
“是!”
酒精果然是烘托气氛的一把好手,或许是素日里在军营中管束得紧,今日酒过三巡之后,各位将士均原地变身话痨,拉着沈槐之就开始讲故事。
“沈兄弟啊!你可不知道,我们的威名啧啧啧,敌军但凡看到阵前出现的那匹雪白的照夜,就直接扭头回营连迎战都不敢!”
“我们的战力那是没得说,最重要的是我们从来不让我们这些兵们去冲锋陷阵,他永远站在最前端,把身后的我们永远都保护得结结实实。”
“要说的心,那真的是比金子还纯粹,我记得有一次也是这么冷的冬天,羯人没有粮食总是过来劫掠,宁为了保护北疆的百姓安心过冬,整个冬天都在亲自巡防,那年……”将士突然小声道,“那年宁的母亲病故他都硬是没有回家,我们劝他回家看看,宁居然说人既然已经死去便只需入土为安,眼前正活着的百姓才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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