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景珮陪着太傅在花园中散步起来。
“老师,您觉得宁将军是真的有罪吗?”景珮突然问道。
“殿下为何突然问及此人?”
“宁将军一心守卫祝国的北大门,从来都全无疏漏,且曾经的安西侯府几世积淀,学生不相信他会做出贪污军饷的事情。”
景珮想起自己幼年时,曾见过几次宁将军,一次是将军凯旋归来,红缨金甲高大威猛意气风发,却又在朝堂上对各路称赞嘉许始终保持军人的冷静自持,那种如冰雪般的冷淡孤傲,令年幼的景珮心驰神往。
还有一次是自己得了父皇的赏赐,父皇赏了自己一块纹路奇特的西域奇石,而宁将军正好来报军务,父皇便邀将军一同赏鉴这块奇石,景珮还记得那位祝国的脊梁骨轻轻抚摸着那石头的纹路,淡声道: “此石纹路奇特,有如飞龙在天,想必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得以选出,甚是珍贵。”
这位气势逼人的英俊将军,嘴上似乎在赞着珍贵,可他冰霜般的冷淡眼眸却流露出一丝悲悯,年幼景珮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将军离开后,景珮就立即和父皇说自己不想要这块石头。
景珮觉得拥有一块耗费极大人力物的珍贵石头,和自己厉行节俭的人生原则极为冲突,他无法接受。
后来父皇把这块石头赏给了哥哥景珏。
景珮有一个小小的不为人知也不敢告诉任何人的心愿,那就是等他继位了,他一定要重新重用宁风眠将军。即便是宁将军瘫痪了即便宁将军现在连爵位都没有,这些都是没关系,他只希望宁将军可以堂堂正正地重新到他热爱的北疆。
不同听说宁将军因为深受打击而外出云游,也不知道宁将军现在身在何方,在干什么,是否安好。
而这位无论是东宫还是皇帝和丞相都万分挂心,令人或敬仰或思念或忌惮的宁风眠,此刻却在行江城的一座雅致宅院中,尽心尽力地给一只菜鸡当私教。
“头抬高,腰挺直,”宁私教坐在一把竹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沈槐之拉弓, “视线与箭矢相平。”
沈槐之从未想过射箭原来是一项如此费力气的倒霉运动,所以之前看古装剧里那士兵射箭一套一套的都是假的,那张大弓看上去是那么地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一丢丢粗糙,可是要拉开它怎么就那么费劲!
经过好几日的休养(关禁闭),宁风眠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被夫人困在家里不得出门的宁将军,将这段时间自己在北疆的所作所为,全都如实交代。
“所以现在北疆的局势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没见过世面的沈槐之听着宁风眠刻意将惨烈程度至少弱化了十倍后的战况汇报,心有余悸地问道。
“嗯。”宁风眠点点头。
“那你怎么受的伤?”沈槐之轻轻按了按宁风眠腹部的伤口,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至少已经不再影响宁风眠的日常起居。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道理,”宁风眠敷衍道, “好了,咱们该做之前你要求的事情了。”
“我要求?我要求什么了?”沈槐之虽然根本不明白宁风眠的意思,但是已经开始本能打算转身就跑——能够让将军这么主动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之前不是强烈要求我教你射箭骑马和练字吗?”宁风眠一把抓住企图逃跑的小狐狸, “咱们今天就从射箭开始。”
半个时辰后,咱们就看到了庭院树荫下,满头大汗累得腰酸腿疼的沈脆皮和优哉游哉喝茶的宁教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咻——”
一支漂亮的羽箭疾驰而出,在空中拉出一条优美的直线后,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毫无伤痕的靶子兀自在操场的尽头孤单寂寞冷。
“力气到了,但是没有对准,再来。”
“咻——”
又一支羽箭朝靶子疾驰而去,这次总算是挨到靶子了,但羽箭居然在碰到靶子的那一瞬间便咣当坠地,靶子依然光滑如初。
“没有力气,再来。”
夏日的阳光炽热耀,知了在树上唱得欢实,内心叫苦不迭的沈姓体育废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无可奈何地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嘴硬地用将军的弓——他对七石大弓的力量简直一无所知!
一双粗粝且有力的大手包住了自己拿着弓和箭的简直毫无力气的手,沈槐之一下子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环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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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于节俭。这句话出自《史记·七十列传·平津侯主父列传》。
今天是2023年的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啊!好快啊, 2023年只剩30天啦!小菜咕阿南最大的心愿就是本文可以在12月里完结!!!
大家都有什么心愿呢?
第99章 齿轮
弓一点一点被拉开,直到紧绷成一轮烈日,沈槐之被宁风眠手把手地带着拉开强弓,在这把自己怎么也拉不开的大弓中,沈槐之头一次真正感受到属于骠骑大将军的力量,身后原本温柔的怀抱因为肌肉绷紧而变得坚硬,大弓被驯服时发出求饶的哀鸣,在这股极具侵略性和征服性的力量中,沈槐之居然因为本能的求生欲而对自己的枕边人生出强烈的畏惧之情。
这不是夜晚那个连扳指都要摘下来生怕咯疼自己的男人,这是身体里汹涌奔腾着杀戮与征服的战神。
沈槐之突然领悟到自己从宁风眠身上获得的,大概是将军极力克制自己之后的温柔了——虽然连这个程度的温柔都让自己几乎根本承受不住,最后总是以自己脱力昏睡收场。
“咻!”
一声强劲有力的破风之声后,靶子的正中心被深深地扎进去了一支羽箭。
沈槐之在羽箭射出造成的耳鸣中,朦朦胧胧地听到宁风眠在自己耳畔认真教学: “你的肩膀太紧张了,所以容易失去平衡,导致射出去的箭的走势不能如自己的心愿,所以要放松下来,试着放松一下。”
属于宁风眠的温度冲击着自己的耳垂和侧颈,耳鸣消失,将军温柔且认真教自己使用武器的声音近在咫尺,夏季的衣衫很薄,沈槐之能够感受到将军坚实而流畅的身体曲线。
那些有关使用杀戮武器的声音全都神奇地消失不见,沈槐之突然回头,仰头看着正在认真指导的将军,小声说道: “我想要你。”
“什么?”宁风眠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沈槐之没再吭声,转头回去有些尴尬地摆弄着弓箭,力气确实用完了,失去宁风眠的支撑,再怎么摆弄也拉不开这张七石的强弓。
宁风眠把弓从气急败坏的沈槐之手中拿走: “没力气了就不要逞强,休息一会儿。”
嗯?休息一会儿?沈槐之心中噌地窜起了小火苗。
“金姑娘送来的绿豆汤已经在廊下放了很久了。”宁风眠弹了一下沈槐之的脑门, “喝完以后就回来把箭筒里的箭都射完。”
“噗——”心中那簇不安分的小火苗这下熄了个彻底。
“哦……”沈槐之闷闷地答应着,放下手中的羽箭打算去喝绿豆汤,还没等迈开步子,手中就被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将军的玉扳指。
“噌!”火苗死灰复燃。
*
安静的道观依旧人烟罕至,宣城终于开始暖和起来了,可这深山中的道观却依然寒气逼人。负责扫地的道士或许是休息去了,温暖的小泥炉旁边独留一个劲瘦的身影,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崖壁上探出来的星点春光,小泥炉的对面还有一只空蒲团,显然,他在等人。
“崔丞相好雅致,春雪煮茶,当真是好品味!”
这个人仿佛凭空出现,崔绍甚至都没有听到一丝脚步声,人却已经坐稳在了那只空蒲团上。
是掌管御膳房总管太监刘公公。崔绍没有特别意外,宫女太监因为不得惊扰圣上,早就练就了走路无声无息的好本事,崔绍什么动作都没有,就是防着这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刘公公。
“今年道观竹枝上留下来的春雪配新茶,尝尝?”说着,崔绍便要亲自给刘公公斟茶。
“哎哟使不得,小人哪敢劳动崔丞相!”刘公公白白嫩嫩的胖手连忙阻止崔绍道。
崔少爷不跟他客气,说使不得就不使了,放下茶壶,由着刘公公自斟自饮起来。
“嗯!好茶!”
“东宫的膳食怎么样了?”崔绍问得漫不经心,仿佛是在问明日的天气一般。
“嗯,不好弄,老二不吃加餐。”刘公公喝了一口茶,烦心地“啧”一声。
“不吃?”崔绍挑了一下眉, “这个年纪的小子哪有不吃加餐的道理,他不吃也得想办法创造条件让他吃。”
“是的,小的会想办法的,”刘公公谦卑地低下头道, “只是那追驹厉害是厉害,积累到量发作后就能消散得无影无踪,到时候保准最厉害的仵作也查不出来老二没了的原由,可麻烦之处就在于这药味酸苦,非得兑进其他吃食里才行,要不是这样,他就算不吃饭我也会让他喝茶的嘛。”
“嗯,我知道,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道理,”崔绍状若无意道, “你弟弟的新宅子修好了,最近弟媳刚有了身孕,你们刘家有后了。”
“啊,谢谢崔大人!”那刘公公听闻此言,顿时高兴手抖得连杯中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无妨,你我也是有缘。”崔绍放下茶盏,无意再饮, “这个进度你来把握,眼看着上头那位也快油尽灯枯了,我只有一点要求,老二必须走在前面。”
“我懂我懂!那追驹,我一定想办法!”
“嗯,”崔绍微微颔首, “刘公公公务缠身,我就不留了。”
刘公公何等人精,立刻会意崔绍还有其他事情,便立刻利索地起身告辞离开。
小泥炉上的茶壶重新换了一壶水,崔绍把刚才用过的茶具扔下悬崖,让小道士重新换了副新茶具上来,然后不紧不慢地用刚烧开的开水烫好。
“崔大人!”来人倒是毫不拘礼,大大咧咧地和崔绍打了个招呼就一屁股坐在那蒲团上,然后拿起已经斟好的一大碗茶一饮而尽, “好茶!”
“山里现在怎么样了?”
“还成,我精心挑选的教头,都是训练猛士的狠角儿,保准这几支军都能被训练成精锐部队。”兵部尚书李越已经知道自己的同门师哥崔绍想做些什么了,自己既然已经帮着做了这么多事情,现在除了满心满眼地依附崔绍,也根本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走, “送进山里的时候是蒙着眼睛塞着耳朵进去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在训练禁军,特别卖力。”
“需要抓紧,时间不多了,务必要在霜降之前做好准备。”崔绍用火钳拨了拨小泥炉里的细炭,去年冬天实在是太冷,就连宫中细炭也有些供不应求,倒是崔绍不喜热,这些细炭就全被小泥炉吃进肚中。
“没问题,”李越眼巴巴地看着师兄给自己倒茶, “山中好吃好喝,他们感恩着呢!但是,崔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李越歪着脑袋,一脸困惑。
“嗯?”
“崔大人何不直接把那姓沈的给……了?留着他有什么用?”李越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他?”崔绍抿了一口茶摇摇头, “沈家厌恶这个儿子全城皆知,但沈家也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这几年沈家风头正劲并不好惹,况且沈槐之在行江城现在风生水起,杀他,恐怕沈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啧,那沈家也是奇怪,富贵滔天却子嗣稀薄成这样……”李越很是感慨。
“沈槐之和宁风眠二人的感情扑朔迷离,杀沈槐之一个并不划算,反而会失去一个引宁风眠出现的饵,”崔绍放下茶盏, “如非必须,不要徒增杀戮,留着沈槐之说不定还能拿捏住沈家。”
今天,又是被将军使劲折腾的一天。
沈槐之人生中第一次骑上真正意义上的高头大马,虽然将军贴心地给放好了马鞍,但也无济于事,沈槐之觉得自己凭空得了恐高症。
啊啊啊!好高!好晃!
天呐,这马动起来了,它会不会跑起来啊,它会不会把我甩下来啊!沈槐之紧紧抓着缰绳,手里的汗都要出来了。
突然,身后一沉,宁风眠也跨上了马,有劲的胳膊把沈槐之紧紧抱进怀中。
“别怕,你没学会之前我不会放手让你自己骑的。”宁风眠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耳边,特别有安全感。
这是一片行江城附近难得的荒地,沈槐之和宁风眠今天穿的都是窄袖骑马服,和那匹纯黑大马在一起十分养眼。
沈槐之是典型的差生文具多,前几日听说将军要带自己学骑马就着急忙慌地开始准备了全套马具和衣服。宁风眠虽然不明白只是骑马而已,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但是夫人高兴那便由着他就是了。
直到上马那一刻,沈槐之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骑马,不是穿着马术服和马一起拍写真!
“啧!”宁风眠抖了一下缰绳,黑马快步走,只在现代社会坐过各类平稳交通工具的沈槐之完全无法适应,瞬间想起自己飞机失事之前的颠簸,立刻条件反射地死死抓住宁风眠环着自己的手臂。
在这一片离地有着十分不合理高度的地方,他随着马背高低起伏,倒像是落入一片江中落叶的蚂蚁,紧紧抱着救命稻草宁风眠不敢撒手。
“之前不是还说要骑照夜吗?”宁风眠低头看着怀中一脸紧张的小狐狸,好笑道, “照夜是战马,比这匹可野多了。”
但沈槐之还是崩溃了——就连沈槐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经历的飞机失事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怎么了,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宁风眠看着沈槐之的唇色倏然变得灰白,立即勒停马问道,沈槐之的手甚至都变得冰凉。
“没事,”沈槐之勉强摇摇头,没什么可怕的自己毕竟也没真的死掉,和一个古代人讲飞机失事似乎也解释不清, “我没事,咱们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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