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少年快马加鞭,应当是在赶路。
午后,虽是深秋,阳光依然灼人。
上冠似乎在一家客栈落了脚,趁他去喂马间隙,白辰从包袱下探头探脑。
他想了一路,脑袋都要想破了,都没想出来上冠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
难不成在凡间白色的狐狸很稀奇吗?
不管了,让他呆在上冠身边简直是强人所难。想办法悄无声息地回云外天才是正事。
小狐狸准备开跑。
“霍玄钰!”
“别劝了,我不回去。”
霍……玄钰……
是上冠在凡间的名字?
刚探出后门的白爪子又收了回来,这该死的好奇心,再看一看也无妨……
马厩旁一位头发毛躁衣着光鲜的公子,正指着另一位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是霍将军的独子,有你在京中坐镇,他们翻不了天。父……陛下也说了,若你想,连公主都可以许给你。你泼天的富贵不要,跑去那有去无回的战场作甚!?”
小狐狸望向上冠,他一身玄色征衣,乌黑的长发用坠着玉珠的红绳高高束起。少年将军本应英姿勃发,不该是此刻隐忍克制的样子。
“凌三殿下,如今我双亲亡故,族中远戚欺我年幼,欲夺我家财,我不愿与之斗法,这有错吗?我霍府是将军府,祖上随着高祖打天下,我想继承先父遗愿征战沙场,为我大晋抛洒热血,这有错吗?我……”
“你没错!我知道你没错!”卷毛公子打断他,“可是玄钰,那是西北战场啊,刀剑无眼,凶险万分。我不愿看你作为党争的牺牲品……我只想要你平安度过此生。”
“云简,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我们生来就是局中人,岂有不入局的道理?”
白鹤凌云间,唯闻人叹息。
小狐狸偷偷溜回了房间,他不知道为什么爪子像绑了石头一样,怎么都迈不出客栈的门坎。他想这个卷发公子和上冠一定交情匪浅,不然他乘着马车走时,上冠的眼神不会这样落寞。
白辰觉得,自己还是讨厌上冠的。
对,就是这样。
他是想看战神的丑态才留下来的!
绝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夜晚,月亮像饱满的葡萄,看得白辰饥肠辘辘。
虽说他变回原型了也还是仙狐,但谁说仙人不需要吃东西了。上冠也不知在忙什么,半天都不来看他一眼。好在随身包袱里还有些干粮,白辰可谓是非常不客气,仗着身体小巧钻进去就是啃。
馒头有些硬,吃起来咯牙。
“笨狐狸,吃不动还吃。”玉珠作响,少年的声音低沉如风过鼓瑟,“吃这个。”
“嗷!”
是肉饼!
白辰猛地扑过去,对着伸过来的手就是一口。
“……牙还挺尖,饿坏了吧?”
面对手上多出来的牙印,少年并不生气,反而从油皮纸里匀出三块肉饼堆在狐狸面前。
“吃吧,过几天我同大部队会在邙山汇合,正好把你放归。”
很可惜邙山并不是白辰想回去的地方。
即使如此,好心的小狐狸还是略显敷衍地舔舐了他的手背,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表示感谢。
“怪了,你好像真的能听懂我的话?”
当然啦,本狐可是云外天的仙人哦!
白辰一边得意一边哼哧哼哧吃鲜肉饼。
霍玄钰咬了一口月饼,望向窗外皎洁的月亮。
八月十五,月正当圆,多是与人团聚之时。
可他没有家了,十天前,他的父亲被皇帝当庭斩杀,尸横朝堂之上。他不可能随了皇帝的愿,一辈子被困在京城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
他要去战场,一定要去。
没人理解不要紧,孤身一人也没关系。身上流着霍家的血,他注定要身披战甲,延续父辈的忠义与荣光。
此时的小狐狸吃饱喝足,正舒服地翻着肚皮。
“你怎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真不知道放你回山里还能不能活。”
他忍不住用手指卷着白狐的尾巴尖,落下好长一声叹息。
他想到了以后,若是月影孤寂,哪怕有只笨狐狸也好……
第4章 一朝沦落 3
“呜……”
夜深露重,窗外漆黑一团,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小狐狸趴在桌子上低声呜咽,他想把自己藏起来,奈何浑身发软,腹部如同在炭盆上滚着,剧痛无比。
白辰想起他第一次化形前,也是这般不适,把自己泡在水池里泡了一夜才好受些。
他要离开这里……起码,不能让还在历劫的上冠看到他这个样子。
尘缘镜的凡人命数都是定好的,婚配几合,寿数多少,全部都白纸黑字的写在文昌殿的命簿上,落笔之后不容更改。
仙人下凡历劫期,命数自然也归文昌殿的天枢官管辖。
白辰摔入尘缘镜,误打误撞的在少年上冠身边呆了一天。往好了想,或许一只狐狸并不会影响战神波澜壮阔的一生。
往坏了想……尚且年幼的上冠半夜惊醒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只化为人形的貌美狐狸精……
……
……
……
白辰心如死灰。
今天就是痛死他都要爬出这家客栈的门!!!
白辰忍痛翻滚下桌,顾不上轻手轻脚了,一心想逃离上冠身边。
小狐狸后悔极了,即使他不懂凡间对仙人术法的限制,心中也有了猜测,多半是他修为太低,又是初入凡间,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法力,所以体内的真气一通乱窜,让他一会狐身一会人形的。
真是苦不堪言。
小狐狸的脚步虚浮,银白皮毛此刻黯淡了,痛感逐渐减轻。
好,打起精神,蓄满力就跑!
“怎么了?”霍玄钰睡得迷糊,听到声响朦胧睁眼,只见地上一团瑟瑟发抖的白球,便下意识捞起,“是下面太冷了吗?”
“嗷!”
小狐狸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睁睁看他把自己圈在床上
“睡吧,明天你就能回家了……”
霍玄钰说罢,双臂一收,结结实实地把白辰按被褥里,只露个脑袋。
小狐狸呆住了。
从前在云外天,战神是高高在上的,统率武光殿,俯视众仙,一言一行皆是威严肃穆。作为没什么资历的小仙,白辰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去接近这样一位地位崇高的真神。那可是上冠,云外天初来的小仙谁没有向往过,憧憬过?
白辰的憧憬终结在那一天,上冠完完整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目前为止的唯一一句。
“六根不净,七情不舍,恐成祸患。”
怎能让人释怀?
心脏猛地一缩。
不好,熟悉的剧痛又回来了。
白辰确定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嘎吱作响。
痛得他无法思考,逃跑都忘了,只能连连哀嚎。
“小狐狸?”
如果说方才霍玄钰还在迷糊,听了两声狐狸叫,如今他是真的清醒了。
怀中小小的一团发着白光,抖动得厉害。
“不舒服吗?”
他下意识地去掀被子。
“别……”
一瞬间,不明的声音和重量全压在了他的身上。
“别拿剑,我不是坏人。”男人瞬间压了下来,额间的冷汗擦过霍玄钰的耳垂,“对不起……我实在没力气了。”
藕色的衣袍穿得松垮,长发如同轻纱铺散开,在淡淡的月光下发着银色的柔光。
霍玄钰皱眉,没有第一时间把男人踹开,是因为他看得很清楚。
小狐狸在发抖,他在害怕。
他幼时参加宫廷宴会,有幸见过上供而来的“仙宝”。
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狼。
晋国不乏求仙问道者,然而有所建树的人少之又少,妖灵志怪鲜有耳闻。
霍玄钰向来不信这些,就像那只上供的狼,最后死于皇子们的争抢中。
沾上点仙气又如何?还不是为人鱼肉,连性命都由不得自己。
求仙,不如求己。
如果苍天有眼,便不会让霍家满门忠烈凋零至此。
“好了就快起来。”
听见男人的呼吸逐渐平稳,霍玄钰的耐心到了尽头。
白辰闭着眼,咬紧牙关不回复,心想或许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笨狐狸,听见我说话了吗?”
“……”
“再不起来我踹你了。”
白辰扭扭捏捏地起身,捂着脸跪在床上:“请你忘了今晚的事!不,最好连我一块忘!”
霍玄钰支起身子,半靠在床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白辰支支吾吾:“因为……因为……我是住在天上的神仙,你是凡人……当然要听我的。”
霍玄钰轻笑:“那你肯定无所不能了,直接用法术抹除我的记忆不就好了。”
“没有那种法术……”白辰把脸偏过去,越说越小声。其实是有的,但是他还没学会。
“你总捂着脸做什么?”霍玄钰强硬地拉开白辰的手,“既是神仙,有什么见不得人……”
圆润的眼尾,明净的脸庞,往后瑟缩的身体。能够一眼认出,是那只爱缩在角落的笨狐狸。
霍玄钰不得不承认,如果真的有仙人,一定同这只小狐狸一样,干净清澈的眼睛,亮亮的,看上去毫无心机。
他望向什么,便是什么。
对于从小陷于朝堂纷争的霍玄钰来说,难得一见。
“你有名字吗?”
霍玄钰伸出手,想要得到答案。
“我……”白辰刚要开口,便觉得头脑发昏,一阵天旋地转。
“元信元信,我找到他了!”
这是哪里的声音?
“快拉他回来。”
“好嘞,这就来了。”
一股大力拉扯着他的后背,两眼一黑,白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去了。
“唔……”
“白辰!”
是司灵的声音。
双脚刚落地,白辰抓着他的衣角,忍不住大口干呕。
“哎哎哎哎,他怎么了?”司灵倒是没嫌弃,还好心地帮他拍背。
“你拉太快了。”
“快还有错?”
那人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懒得和你解释,人好了就带到我那去。记住,千万不要声张。”
青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尘缘镜。
白辰缓过劲来了:“司灵……他是谁啊?”
“文昌殿天枢官,元信。”
“……他好像找我有事?”
“白辰,我们要被流放极渊了……”
“啊?!”
第5章 唯一变数
“私自下凡,扰乱战神的命格。若是被九华天帝知晓,我们三个都是罪无可恕的流放之罪。”
元信放下单边的水晶镜片,压抑着可怖的怒气,双手猛拍书案。
极渊之地,无论生死,魂灵消散,骨肉不存。
极渊,原是上古时期最惨烈的一处战场,众多神魔陨落之地,尸骨堆起了巨大的坟土,万年蚀气啃食着发黑的骨骸。
死物尚且不得安息,流放到此的罪人皆是大不赦。
白辰大气都不敢出。
曾经一夜编出三百个命簿的神人,文昌殿最沉着冷静的一位天枢官——元信。
现在正拿着上冠的命簿大发雷霆,拿下镜片之后的那双墨绿色眼睛像是能吃人。
这次真的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
能怪谁呢?全怪他自己糊涂。
白辰:“是我的错,我一会就去天帝那禀明都是我一人所为,和文昌殿无关……”
“很好,是个明事理的。可你搞错了,你应是由我押着去九华那,不然我还要落个渎职的罪名。”元信看向一进来就默不作声的司灵,几乎是呵斥,“你,也要一起去。”
吓得白辰又是一哆嗦。
司灵双手一摊:“我觉得咱先别急着论罪,可以先想想怎么补救。”
“司灵,收起你的侥幸心理。战神的命簿是早就定好的,灵使下凡修正凡人命格需要完整的命簿。而现在……上冠的命簿从遇到白辰后,全是空白。”
深深的无力感取代了元信的怒意。
“从现在开始,关于上冠在凡间的一切,我们两个都无法预料了。”
“我看未必。”司灵把呆若木鸡的白辰往前一推,“比起把这家伙交到天帝面前,不如趁事情还没闹大,让他戴罪立功。”
“你想瞒下来?”
“他去尘缘镜是我出的主意,出了事不能让他一个人扛。再者说了,就算我们现在把他押到天帝面前,命簿就能恢复如初了吗?”司灵冲着搞不清楚状况的白辰眨眨眼,“命簿的改变因白辰而起,按照你教我的因果缘法,现在他成了唯一的变数,那这件事只有他能了结。当然,我们也可以在背后帮他。”
元信单手背到身后,不停踱步,思考了许久道:“如何帮他?”
2/6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