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再怎么狼狈,是绝望是欣喜是无奈抑或发狂,都难掩他眉目间的风情俊色,严况有时都会暗自构想,若这世间真存在那魅惑人心的美貌鲛人,大抵就是长成程如一这个模样吧。
又或许,他若是女子。
若是……女子。严况猛然回神,看着此刻程如一泛红的眼底,他不由屏住呼吸,而身后唐小五仍在不住出言赞美画中人,然而末了,他话语却也忽然一顿。
唐小五终于察觉到不对,他转身望向程如一,犹豫惊异开口道:“程哥,这画上的女子……”
“好像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啊……”
那画中女子嘴角带笑,仿佛正鲜活热烈的望向在场三人。
程如一本就伤痛疲累,此刻更觉头晕目眩脚下发软,严况见状立即往他腰间一抄,将人揽在怀中扶稳。
“程哥……”唐小五见状吓了一跳,严况却转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后方墙壁。
有人来了。
另一侧的墙壁后方传来细微响动,若非有严况及时发觉,唐小五还真难察觉。
此刻来者未知,程如一又情绪反常,严况伤得不轻,视线也较之先前有些模糊。情势所逼,他只能带着两人先躲躲,但眼看四下陈设简单,几人竟是无处可躲。
“去画卷后面。”一直沉默不语的程如一忽然开口。
那画卷从棚顶垂落铺在地面,两幅画便挡住近八分墙体。严况立即递了个眼神给唐小五,便扶着程如一躲到了画卷后方,唐小五也连忙跟了上去。
墙壁暗门继而打开。唐小五心说这不过前后脚的功夫,若是再躲晚片刻便要与下来的人打照面了,他长舒一口气,还笑嘻嘻冲着程如一比了个大拇指。
“门主。”
“嗯。”
短短一呼一应两声,唐家堡没有第二个门主,来者身份也顿时清晰。
和堂主先叹了口气道:“门主,属下晓得你心里难受,但如今朝廷的人又来找麻烦,整个唐门还要仰仗门主……您可一定要振作起来啊!”
这话听得唐小五不免揪心,程如一也强撑精神靠在严况身上竖起耳朵偷听,只闻唐惊弦开口,字句间仍旧带着颤抖——
“三弟……”
他轻唤一声,鬓发不知何时竟白了一片。他抬眼怔怔望向画卷中少年,喃喃低语道:“是大哥对不住你。”
和堂主也跟着哭道:“三少爷……”
唐惊弦微微阖眸,泪痕覆上眼角细纹。良久,他缓缓睁眼又转而望向那画中女子,轻声开口唤道:“阿姐……你还好吗。”
听得唐惊弦此句,程如一顿觉心头血沸腾着直逼喉头,一时不慎,竟是险些咳出声来!
耳闻细微响动,唐惊弦顿时提起精神,严况见势不妙连忙捏拳防备,然和堂主却在旁道:“门主,是大小姐画卷下头的画轴断了一块。”
唐惊弦低头望向画卷底部,发现竟真是如此,他却也似乎为此更为惆怅起来,低低叹息道:“姐,你是在怪我么?怪我没照顾好三弟……那你为何不回来?你若能回来,我任你处置,你是打是骂,你就算要杀,二弟也认了。”
唐惊弦语气沉痛,听得画卷后方的唐小五也跟着揪心。他早知自己父亲还有亲手足在世,却不知这画上的两人就是自己的姑姑和舅舅。而程如一却像是被针灸扎麻了一般,整个人神色身躯都僵硬的紧贴着严况。
严况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又闻和堂主道:“唉……当年为着朝廷招安的事,大小姐跟门主意见不合大打出手,就此离了唐门再不知去向。三少爷呢,说是去寻大小姐,也是一去不回。当时我们派了许多弟子去寻,门主……”
和堂主话至此处却倏然一顿,神色有些古怪,余光微微瞥向身侧的唐惊弦。唐惊弦仍旧沉浸在悲痛中,只一字一句道:“是我对不住他们,对不住爹娘,也对不住整个唐门,于渺儿而言我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和堂主闻言面色骤然一沉。唐小五听父亲提及自己有些激动,严况按住他手臂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失态发出响动,与此同时,却听和堂主猛地扬起声调道:“这怎能怪门主?当初那……那要是不答应跟朝廷合作,唐门不就是下一个苍山暮雪谷?!”
捕捉到关键字眼,三人再度一惊,严况更是眼底渗出深深冷意,而和堂主还在继续道:“大小姐和三少爷有他们的考量,可门主你也是为了唐门上下安危,苍山暮雪谷当年几乎无人生还,可如今我唐门弟子却还能安稳的坐下来吃火锅……”
“但……”唐惊弦却忽地眉头一紧欲言又止,和堂主见状连忙摇头道:“门主那也是不得已,都是为了救小少主的性命,怪不得……”
“罢了。”唐惊弦打断了和堂主的话,他微微摆手,深吸口气平复情绪,渐渐恢复了早先高深莫测的冷峻模样,一旁和堂主还想说什么,唐惊弦却决绝回身道:“走。”
只闻一阵响动后,密室又恢复寂静,唐小五缓缓探出头去,确认没人后冲才严况他们点了点头。
第123章 亲孽恩仇
“大娘,借你这儿待会儿,等几个人!”李三娘道过一声便折扇一抖半掩住脸,林江月则是直接捏住了鼻子摇头:“为甚在这儿等,臭死了!”
李三娘摇着扇子看了一眼竹屋前的老妪,又瞥了林江月一眼道:“大娘是掏粪的,有点味儿不正常?哎呀,这是离开唐门最方便的小道,跟阿渺他们约好了在这儿见的,你就忍忍吧。”
林江月无奈叹气,目光望向不远处身材矮小衣衫破烂的老妪,正是先前毒雾竹林外那名。那唐门弟子口中的疯嬢嬢看起来的确无知无觉,她眼神发直,既不看林江月她们,也不应声,只是坐在门口编着竹条。
似乎只有对着程如一那次,她才有些正常人的反应与神态。
“嘶……”见老妪没什么特别之处,林江月收回目光,抬手揉着肩膀道:“方才爬了那么久地道有点腰疼。”
“小丫头,筋骨欠锤炼啊。”李三娘打趣一声靠过去,俯下身拍了拍对方肩膀道:“这些年就没再好好儿打磨打磨功夫?”
林江月对自身武学向来自信,闻言自是不服气道:“怎么没,我几乎天天跟人动手!我刀无虚发……诶我刀!”
林江月的大刀在先前交战时便被唐惊弦缴了去,也不知还有无机会能取回来。林江月心说没了大刀自己还算什么林一刀?思及此,她顿时沮丧,然却觉肩上一紧,竟是被李三娘给提了过去。
李三娘道:“林丫头,天天与人盲目过招只能锤炼最基础的体能罢了!武学技艺要想精湛,还得多用心琢磨才是……你既自信满满,来!陪老身过两招!”
话音刚落,凌厉掌风立时迎面而来!林江月堪堪躲开,继而却也来了兴致,立时抬掌反推,护住面门寻找时机反攻,谁知李三娘不再对他面门攻击,而是拳腿之间向其下盘进攻,套路改变林江月一时反应不及,几招过后竟落了下风。
李三娘屈腿一勾去别她小腿,林江月虽反应及时却未闪避,想着“硬碰硬”,却被李三娘一把掀翻,林江月只得借势一个跟头旋身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立即爬起来回身出拳。
李三娘也捏拳回应,两拳对撞,林江月只觉指骨腕骨一响,整条手臂被震得发麻,急忙收拳不敢再硬挡,试图侧身后攻。李三娘见她改了策略也不再进攻,只边防边道悠悠道:“力道反应均是上乘,但下盘不稳不够自如,没了大刀,你本身这几两骨头实在太轻,倘若遇到比你力气更大之人又当如何?”
林江月颇为不服气道:“你这力气也太大了!”
拳掌功夫林江月已多年不曾用过,此刻没了兵刃,只能尽力回忆练武初时的套路要领,然而她一招一式却又似乎皆在李三娘的掌握之中,竟被一一破解。眼见败局已定,林江月心生焦躁,招式反而愈来愈乱,力道亦随之逐渐失控,李三娘却不再接招,竟是直接收手抽身而去。
对手退去,力道失衡,林江月扑了个空却又收不住力,正当直直向前栽去之时,却觉后衣领一紧!是被人拉住向后一甩,随着这股力道连连退后了几步才将将停下脚步。
“小妹顽劣,前辈见谅。”是严况站在林江月身后,向李三娘拱手开口。
“来得还挺快。”李三娘爽朗笑着摆了摆手。
严况跟程如一唐小五三人也终于到了这约定地点。唐小五与林江月刚一照面,林江月便兴奋不已的扑过去一把抱住对方,严况也难掩眼底激动,李三娘则是一副欣慰模样,只有程如一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是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师弟!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们的!”林江月抱着唐小五热泪盈眶,转而又看见一身血迹狼狈不堪的严程二人,顿时又火冒三丈道:“为什么要对你们用刑!师弟,你老爹的手也太黑了!”
唐小五闻言也深感愧疚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林江月心疼又诧异道:“我师兄皮厚兴许还好些……程先生细皮嫩肉的,唐惊弦还真下得去手!”
“嗯……此事与唐门主无关。”程如一似有回过些神来,微微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嗯……林姑娘你怎也来了唐门?韩相公跟衙内他们呢?可有见到我小妹如清?”
被程如一这般一问,林江月顿时一拍大腿道:“不好!也不知韩相公脱困了没!”
严况不由神色一紧道:“难道不是他叫你独自来送死的吗。”
“并不是啊!”林江月解释道:“他跟我一起来的!那天一早他就火急火燎说你自己跑到唐门来了,带着我跟护卫跑来要人,本来好像有的谈的……但是不知道从哪儿杀出个,叫什么……”
程如一眉心微动道:“袁善其?”
“对对对!唐惊弦忽然就变脸要把我们全扣下,我说我垫后但是没打过唐惊弦……”林江月耸了耸肩道:“就不知道韩相公他……”
林江月话音未落,忽而身后风动!
声息脚步似是携危机气氛围剿而来,众人戒备回身,唯有李三娘叉手低叹一声:“完犊子了。”
唐门弟子,袁家护卫,大批人影大步而至,袁善其走其中高声道:“哼!韩绍真那个老狐狸!老夫若是真抓住了他,定要叫他生不如死!”
“袁善其!”辨清来者,严况登时眼底冒火,双拳已捏得指骨关节咯吱作响,程如一则是伸手抱住严况胳膊示意他冷静,随即神色复杂的看向袁善其身侧的唐惊弦。
唐小五也心跳得极快,危机时刻他还是选择抓住李三娘的手使劲的晃着,盼着对方能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来。
众人没有逃跑的机会,身侧立时便被人墙挡了个水泄不通。袁善其神色得意道:“此处可是唐家堡,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机关鳞次栉比……你们几只小飞虫能溜到哪儿去?嗯?”
李三娘虽不慌张,却也看不下去袁善其这副得志猖狂的模样,抱臂歪头竹筒倒豆般道:“诶,怎么说得好像你是唐门门主一样?你是不是自己没家啊?不然怎么到了谁家都跟自家似得新鲜?脸皮也忒厚了一锥子下去也不出血吧。”
“这哪儿来的贼妇人!”袁善其神色不悦,唐惊弦忙道:“三娘,不是开玩笑的,快带着渺儿过来!”
李三娘虽面色有些为难,但还是一把抓住唐渺的手准备拉着他过去,唐渺却甩开了李三娘的手,挺身挡在严况等人身前。
唐渺委屈不解道:“爹,你究竟为什么要为难他们!他们对我而言都很重要!”
“你自幼未曾离开过唐门,怎会认识他们!”唐惊弦指节扣紧了掌中琴身,随即又厉声道:“快些随你三娘师父过来!”
然而唐渺还未回应,却觉喉头一紧。
程如一拔下发簪瞬间长发如瀑散落,更显他狼狈甚至疯癫。众人见他用簪子抵着唐渺都惊诧不已,唐惊弦最为激动,直接高声道:“程如一,你不要妄动!”
唐渺也愣了一下,随即试图用余光瞥程如一的神色,却被程如一用手肘挡了回去。
事发突然,李三娘都不免有些反应不过来,严况并未言语只是盯着程如一的面色看,林江月激动得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严况拉住按了下来。
袁善其见状也觉有些难办,思索片刻也只能说得出些无关痛痒的废话:“程如一,你就不要负隅顽抗了!要知道你早就该死……你这条贱命能拖到今日已经算是跟阎王赊来的了!”
“程如一,你莫要伤他!你要什么,你说!”唐惊弦此刻满心只系在唐渺身上,僵局之中,人群外围却忽地传来一阵骚动——
“哎哟!疯嬢嬢你作甚!”
“疯嬢嬢咬人咯!”
那掏粪的老妪突然发了狂般冲向人群,她连撕带咬再加上那一身特殊气味,惹得在场众人一阵躁动。
程如一原本想用唐渺做人质换个脱身的机会,此刻也被变故分去注意力,而袁善其见状立即看向手下,袁家护卫马上心领神会,指掌袖中一摸一拽,匕首登时破空飞向程如一!众人皆是反应不及,刀光逼面刹那,程如一也只来得及将唐渺一把推开。
“程如一!”
“程先生!”
严况与林江月错愕惊呼,李三娘纵身上前一把接住唐渺又抖开折扇欲挡匕首……然电光火石间,程如一却见眼前有人影撞过,只闻一声闷响,那人便倒在了自己脚下。
程如一不可置信的望向替自己挡刀那人,不是严况,不是林江月,也不是李三娘……而是那发疯的老妪。
是她冲撞了进来,刚好为程如一挡下了这一刀。
“程如一!”严况担忧不已,林江月也忙挡在他身前,程如一冲他们摇了摇头,俯身去查看那老妪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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