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暖和了吗。”
一方窄床,两人相拥,檀珠将程如清揽在怀里,带着雨气潮湿的被褥并不能取暖,可胸口炽热真切的呼吸,却激得她面红耳赤。
程如清像只真正的小鹌鹑缩在她怀里,脑袋枕着她胸口,她虽然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可却好喜欢这处温热,不住的往檀珠怀里蹭去。
“不要乱动……你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檀珠按住她的小脑袋试图阻止,却觉胸口一阵痛痒,竟是被人咬了一小口。
檀珠深吸一口气,微微松了松手,掌心轻抚着人后脑发丝,经过她这段时间的保养照料,程如清那枯草般的发丝也变得柔顺光滑起来了。
“你怎么还咬人……你是属耗子的吗?小疯子……”檀珠小声呢喃着,程如清这回却似乎听懂了般缓缓抬起头来,支支吾吾的又开始试图讲话,神色还有些焦急,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檀珠有时也能明白程如清的意思,连忙双手捧着她脸颊搓搓:“我逗你呢,没有咬痛,不是怪你……”
话音未尽,岂料眼前这说不清话的小疯子,竟一把搂住了自己。
檀珠有些不知所措。两人本就已经挨得够近了,此刻却几乎没有距离了,她甚至能清楚的听见彼此的心跳,一呼一应,竟还颇有默契韵律。
细碎的呼吸打在她耳侧,她伸出手去轻抚这小疯子的后背,努力试图平静来安抚对方,她想着或许是那句“小疯子”刺激到了程如清。
毕竟她也觉得,程如清并没有真的疯了……她会笑,明明笑起来时眼睛还那么漂亮……
拥有那样明亮双眼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呢。
“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叫你,我知道,你其实什么都懂,你没有疯对不对?”
檀珠微微倾首贴在她耳边开口,热息也激得程如清微微颤抖,整个身子都软在对方怀里,她眼神似乎随着对方言语显现了些许情绪,却仍旧固执的抱着眼前人不肯放手。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故事,你也有你的所爱所求,是这儿……是这儿困住了你。”檀珠言语间声音却有些哽咽,想起初见时的情形,再看如今缩在自己怀中的人,她不由得心疼。
她也想知道,究竟是这个女子做了如何伤天害理的事,要被命运折磨到如今这一步?她抬起手一遍遍轻抚过人后背,再度贴在她耳边开口——
“别怕,别怕……”
忽然间,檀珠发觉自己鬓间耳廓被什么浸湿了。
一直死死环着自己的小疯子松开了手,她微微向后退去,一双杏眼映着薄弱月光,泛着星海波涛般的光亮。
“珠……”
寂静夜里这忽然一声,直叫檀珠愣怔不已,甚至心跳也一瞬失衡。
程如清嘴唇微阖,一字一句的望着她道:“珠……谢……”
“谢谢……谢谢你。”
那美丽的女子流着泪,嘴角却又挂着笑,她靠近的瞬间,薄唇温热轻柔……
正贴上檀珠眼角的泪痣。
……
“夫人,绣什么好东西呢?”
檀珠推门进来时,见程如清正焦急的藏着什么东西,便笑吟吟上前去搭着人肩膀打趣:“拿出来给我瞧瞧,知道你绣品好,给我看看,我又不偷学,别这么小气吧?”
“没……没什么。”程如清登时红了脸,将东西死死掖在袖子里,连连摇头道:“不要……你、你会知道的……”
那晚雨夜过后,程如清便惊人般的恢复了语言能力,虽还是有些讲不利落话,沟通起来却没什么障碍了,顺带还捡起了以往学过的女红刺绣,平日就拿来打发时间。
“这么神秘啊……”檀珠也没再追问,毕竟她从不强迫程如清做任何事,便只揽着人臂弯道:“走吧,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放风筝?”
实际上自从程如清恢复了神智后,便一直缠着檀珠要那日的竹蜻蜓,檀珠却卖了个关子,说是要过一阵子才能再给她做。
于是风筝代替了竹蜻蜓,成了两人玩儿的最多的东西。
风筝也能越过高墙,飞上苍穹九天,映着云丝波纹,映在青空碧浪。
程如清靠在檀珠肩膀上,目送着风筝越飞越高,变得比飞鸟还小,她轻声道:“剪了。”
“什么?”檀珠侧首,下颔轻蹭人发顶:“又说什么疯话呢?剪了可就没得玩儿了啊……”
程如清闷闷道:“剪了……让它走。”
此言一出,檀珠却骤然神色一凝,片刻后她又温和笑笑,空出的那手轻轻拍拍程如清手背。
“好,让她走。”
檀珠并指挥手一划,风筝线猝然绷断,那本就微尘般大的风筝,眨眼间便不见了。
“剪啦。瞧,风筝上天了……夫人高兴了吗?”檀珠梨涡浅笑,完全没发觉程如清的手搭在她腰间,将袖中一块帕子偷偷掖在了她的腰封里。
“夫人?”
见程如清没反应,眼睛还做贼心虚的望着别处,檀珠又唤了一声,程如清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两声又若有所思道:“不……阿珠,不要唤我夫人。”
檀珠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便顺着问道:“那……如清,阿清,清清?”
“叫……小疯子吧。”程如清露出了一丝平淡释然的笑来,她双手搭着檀珠肩膀,歪头看着对方。
“往后……就只为阿珠疯。”
作者有话说:
对,是一对,恋人,不是朋友
第92章 失魂
“程氏,老夫知道你没有杀人。”
一道低沉声线,宛如夜雨凉风,将程如清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微微抬起头,却也依旧装出一副缺魂少魄的痴傻模样,眼珠转也不转的盯着何彦舟,一言不发。
“只要你肯说出账本的去向,以及凶手到底受何人指使,老夫会放了你。”
见这疯妇方才好不容易有了反应,喉头也发出些不明意义的声响,本以为快问出个结果,但她此刻却再度装起傻来,就连一旁的护卫和县令都有些着急了,可何彦舟仍是神色淡淡,不疾不徐道:“程氏,老夫一向守诺,说放你走定会放你走,还会看在你那苦命兄长的份上……给你一笔钱,让你安度余生。”
听得“兄长”二字时,何彦舟还是在程如清眼中捕捉到了些许波动,他无比坚信眼前这个女子,绝对是在装疯。
而她口中,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程如清依旧是沉默不语,就连眼神也微微错开。
何彦舟眼神一冷道:“……继续用刑。”
久经官场历练的何相竟也拿这疯妇没了主意,眉头顺着细纹褶皱微微蹙起回身落座,一旁的护卫得令,又选了炉中烧红的烙铁,拨开红炭将其一把取出。
程如清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下意识的抿住了唇瓣。
“何俊勇死的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何彦舟不死心又问上一句,却不出意外的没有回应,然而就在护卫手持烙铁靠近之时,刑房门口徘徊的一道人影却引起了何彦舟的注意。
“等等。”何彦舟喝止手下,冲着门外人影微微抬首:“什么人。”
另一名贴身护卫见状立时上前,将门外人一把拎了进来,一旁吓的噤若寒蝉的县令见状开口道:“何相,他是狱头。”
那狱头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被直接提进来,吓的跪地连连叩头:“何相饶命,何相饶命……”
“要饶你,不如先说是来做什么的。莫说只是为了看此间热闹,老夫还没昏聩到那个地步。”
那狱头本还有些犹豫神色,何彦舟此言一出,他连连叩头道:“是……是何家的妾,求着卑职,说想再见家中主母一面……”
刑架上的程如清心头骤然一紧,却阖上了眼,不敢流露任何表情。
何彦舟眉心微动,目光低垂瞥着那人道:“给了你多少好处。”
牢头满脸是汗道:“三千两……小的全都献给相公,不敢藏私!”
那人边说边从怀里掏着银票,何彦舟眉头一紧,一旁护卫立刻一脚将人踢开,吓的牢头再度求饶起来。
“就叫那女子进来吧。”
牢头如同捡回条命般,起身飞也似的冲了出去,不多时,白衣袅娜,素颜清波,那一身孝服的女子迈着碎步,扭着腰肢缓缓入内,却在门口时便做出副吓了一跳的神色来。
“贱妾檀珠……见过诸位大人。”
程如清低垂着头,理智阻止她对眼前之人有任何反应,却还是不自觉的湿了眼眶。
檀珠望着刑架上不成人形的程如清,却也脸色煞白,面上却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出言惊人道:“贱妾与主君恩爱……却不料遭此横祸,贱妾这一身今后何处寄托呢……贱妾今日便是要问问主母,究竟为何……为何要杀我们老爷!”
说着,她又是微微欠身,盈盈一拜道:“奴也是……也是想请大人们给奴家做个主……寻个去处。”
程如清血肉模糊的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头也不抬。
檀珠的眸光却微微瞥向一旁的高县令。县令望着这娇滴滴的美人,不由动了歪心思,可何彦舟在此,他不敢多说半个字。何彦舟打量着檀珠,目光沉沉扫视了几遍方才开口道:“那夜你可在场。”
檀珠略略抬首,额角碎发散落下来掩在泪痣旁,开口娇声软语道:“在……妾是何家的人,那定然是在的……”
……
入秋的雨夜格外寒凉,程如清窝在被里搓着手脚仍不能入眠。
檀珠今日陪何俊勇外出应酬去了,但檀珠答应过自己,不管多晚都会回来陪她一起睡的。
檀珠又香又软,何俊勇却是又臭又硬的,他们并不相配。程如清心中如是想着,檀珠就该跟自己睡,她不是那个男人的。
她是自己的。
可程如清瞪着大眼等了许久,仍是不见人回。雨下得愈发大了,程如清恢复神志后,记忆也自然渐渐回归脑海,她比谁都清楚何俊勇是个什么样的人。
檀珠是她的光,是她的神,但在那男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岂能得到善待?程如清越想越不放心,又记得那人喝醉了就要打人,檀珠也是个弱女子,她该怎么办?
想起前些时日在檀珠脸上看到的淤青,程如清只觉心脏猛然一缩。
她穿好衣裳,打着伞便出了门,先是往檀珠院子里去了一趟,果然没人,如此只叫她更加忧心,立刻回身往正院里去。
伞顶积雨滚落溅起水花,泥水打湿裙摆,裹住她的双足,待到正院门前时,她还是迟疑了片刻。
在檀珠的照料下,她恢复了神智,也想起了一些幼年时强行被生母抹杀的记忆。
哥哥,兄长。
程如清记得了,她的确有个哥哥,待她很好。但她却在日复一日的灌药洗脑折磨中,忘记了自己的这位兄长,转而欺辱加害于他。
她疯了这么多年,也是自己不愿清醒着。有些事,忘了比记得好,装疯就能逃避一切。
当年,她踏进这院子,便失去自我,失去了兄长。于是她怕,就连只是路过,心里都会骤然一紧。
可她隐约看着院里窗内还有火烛摇曳,骤然,窗前有不知是檀珠还是何俊勇的人影映着烛火闪动,那人却从桌案上抄起了什么东西,正朝着对方砸过去……
伞花旋落,积水飞溅,程如清奋不顾身冲进房中,她不能接受檀珠出事,哪怕是自己死了……
也不能让她出事。
……
“那夜的雨下的很大……妾本来睡得昏沉,忽然听见外头吵嚷起来,随着众人一同进去,便看见……”
檀珠眼睑微抬,语调颤抖道:“就看见,夫人手中举着凳子,疯了似得,砸向老爷的头……可怜的老爷啊……”
程如清沉默不语,只静静垂着头,仿佛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而何彦舟却皱了皱眉头,对檀珠道:“当时你就没见到别的人吗?”
“有……有啊……”檀珠抽泣了两声,抬手轻拭着眼角泪滴:“王妈妈李妈妈赵妈妈,梅儿柳儿欢欢,管家何六下人唐五……”
“行了。”何彦舟皱了皱眉头,显然是觉得檀珠不过是找借口来此,跟县令自荐枕席,重新傍个夫家谋生,恐怕压根也问不出什么,便想让她退下,却不料檀珠忽然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程如清的衣领!
“你为什么要杀老爷……你说啊,你说啊!你这个疯子,疯女人!”
檀珠竟像是忽然失控一般,抓着程如清用力摇晃,眼中却写满了挣扎与痛苦,而程如清被她抓痛了伤口,也颤颤抬起头来。
程如清望着檀珠,依然不出一声,眼底却噙满了泪。
高县令许是色迷了心窍,见檀珠激动万分,也不顾何彦舟在场,上前搂住了檀珠的细腰,好声好气道:“诶,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你,你先别激动。”
“退下!”
何彦舟蹙眉喝道,这才将县令唤回神,连忙收手后退,而檀珠却还站在原地,一双明眸泛着血丝红影,死死的盯着程如清。
“依你所言……”何彦舟轻声道:“程氏,是会开口讲话的。”
檀珠闻言顿了顿,目光丝毫不动的望着程如清,嘴角却勾起一丝苦涩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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