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对吧”?
楚别夏心里吸了一口气。
对就对不对就不对,把问题抛回来给他算什么事……
他只能硬着头皮,套用段骋雪的回答:“还好。”
“哟, 醒了?你俩在这儿还好还好什么呢?这么生疏的。”
snapi的声音响起,他刚从卫生间出来, 乱七八糟的听了一半, 挑了个话头之后,又顺口跟段骋雪聊了两句工作, 就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楚别夏这才发现, 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两层毯子, 他睡着抱着段骋雪胳膊不撒手的样子被最上层的毯子遮住, snapi应该是没看到。
他松了口气。
不过昨晚的睡眠质量……倒是意外的好。本来以为在飞机上会睡睡醒醒的, 这次倒是一觉睡到天亮。
是真天亮。当地时间六点多——楚别夏这一觉,足足睡了九个多小时。
平时在俱乐部宿舍里都很少这么睡过。
一个过道之隔, 王叡不知道什么时候早都醒了,正安安静静捧着手机看动漫, 偶尔乐不可支,也努力控制着自己动作的幅度,不敢吵醒旁边还在睡梦中的钱乾。
发现自己不是最后一个醒来的,楚别夏心里莫名就轻松了些许。
他偶尔也是会有一些队长包袱的。
“稍微活动一下?”段骋雪放低声音说,“你连个颈椎枕都不带,就这么睡九个小时一动不动,小心一会儿腰酸背痛。”
因为本来也没打算能睡着。楚别夏想,但没有解释,只是准备点点头。
然而刚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就忍不住“嘶”了一声,僵在原地。
五分钟后,全飞机的TUG人都知道了,直挺挺睡了一晚上的楚队长——光荣落枕。
“怎么弄的怎么弄的?”snapi着急道,“这儿有热敷贴,先贴上自己按按?可别好不了!”
“没事……”楚别夏有些心虚地接过热敷贴,低头扯着包装,心里忍不住猜测,可能是自己一直保持向右偏头、枕着人家胳膊的姿势,才导致现在这个情况,但怎么跟snapi说?
“大概就是睡姿不对吧。”他含糊搪塞,然后拒绝了段骋雪想要帮助的手,自己草草贴上敷贴,打开平板开始看昨天看了一半的资料。
“一起看看?”他开口邀请,段骋雪欣然答应。
工作态度值得表扬,楚别夏想。
-
飞机落地后,snapi就变成了放牧羊群的操劳牧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点数人数,以防有人走丢。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经理看起来有点……过分紧张。”段骋雪好笑问。
楚别夏看了眼王叡,无奈:“阿叡在机场走丢过三次。”
“三次?”段骋雪心里默算了一下,难得迟疑,“他来TUG之后出国打比赛……也才三次吧?”
楚别夏点头。
“……每次都丢?”
楚别夏再次点头。
段骋雪有点绷不住了,咳了两声忍住笑,喊住Dino叮嘱道:“你们两个一起行动,看着点王叡,别走丢了。”
王叡眉眼倒竖:“谁走丢!”
然后两人被心力憔悴的snapi赶紧隔开,末了对段骋雪说:“还得是你!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伦敦呆了这么多年,Dino对这边应该熟!让他带着总不会丢。”
“Dino只坐过三次飞机。”段骋雪摇头,“来FH的时候一次,回国加入TUG一次,再有就是这次。”
snapi没想到:“他不回家?”
“FH的青训包食宿,平时他们参加点小比赛得的奖金还不够其他日常开销,哪里出得起每年回国都路费。”
“那……他回国之后,都没回家一趟。”楚别夏皱眉。
“时间上来不及。”段骋雪说,“我记得他家比较偏。我是指,很难找到什么公共交通过去的那种偏。”
“打职业对他、对他的家庭来说,算是改变命运了。”
被“改变命运”这个词戳到心里,楚别夏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很勇敢。”
十六七岁的小孩,只身远赴国外,无亲无友无依无靠。Dino能做出这个决定,绝不是一个“勇敢”可以概括。
“不过从某方面讲,这小孩也挺幸运的。”段骋雪说,“你知道有的人很排挤外国人,但Dino在青训营里还好,虽然称不上人缘不错,但至少没人给他使绊子。”
“你打点的?”楚别夏第一反应这么认为。谁知段骋雪摇头,笑道。
“他自己的造化。”
说着,他示意楚别夏看过去,问:“你没觉得Dino长得很有混血的感觉吗?”
Dino个子高、皮肤白,眼窝和鼻梁的立体感很强,脸上甚至有美剧高中生常见的雀斑——这小孩的长相说不上帅,但丢进外国的大街上,绝对是能完美混入的类型。
楚别夏失笑:“原来是这样。”
两人正随意聊着,忽然,机场大厅某处传来旷远的钢琴声,他们几乎同时侧头找过去。
在机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架漆成棕色的三角琴摆在那里,琴凳上坐着个五六岁年纪的小孩,手上略显生涩、但又极其自信地弹着简单悦耳的练习曲。
“拜厄?”楚别夏分辨了两秒。
段骋雪点头:“耳熟,但是又不太熟。”他笑,“我那会儿最不听话了,练琴囫囵吞枣的。”
他和楚别夏都学过钢琴,段骋雪还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去当个音乐家,但最后又对物理有了兴趣,音乐家的梦想啪的一下放弃得很快。
这都是以前段骋雪说过的,楚别夏还记得这句话后面的内容。
“现在看来,当音乐家对我来说确实不是一条好路。”
楚别夏好奇,问他为什么。他说。
“因为如果我不来学物理竞赛,我就遇不到你了啊。”
……
“想什么呢?”
回忆和现实里的声音重叠,楚别夏回过神来,看见段骋雪在他面前晃晃手掌吸引注意。
段骋雪笑:“怎么,听人家小孩弹琴,想谱子呢?”
“……没有。”楚别夏轻笑摇头,“我都很多年没好好碰琴了。”
“咱训练室外面不是有琴?”段骋雪问,“倒也确实没见你弹过。”
“很少弹。”楚别夏说。
段骋雪一挑眉,隔着衣服拉住他手腕快走起来,到最后几乎成了小跑。两个人在钢琴面前站定时,那个小琴童刚好一曲结束,仰着头像只骄傲的毛绒小鸡,他的父母在旁边为他鼓掌。
“给你弹一首。”段骋雪说,“一首之前的即兴!你喜欢听即兴的吗?”
短短一百来米的小跑已然让楚别夏喘不匀气,他缓了两秒才说。
“我有个蛮喜欢的音乐人,平时会听他的即兴。”想了想他说,“可能是小时候光听古典了,也经常想听点不一样的……你现在还经常弹琴?”
段骋雪说:“之前在FH时不时会弹,录点曲子发到网上……万一哪天走运又成音乐家了也说不定。”他笑。
“俱乐部的琴,没见你摸过。”楚别夏说。
“毕竟现在有双份工作了,闲下来的时候又是晚上,总不好扰民。”段骋雪摊手,“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啊。”
“至于FH……没那么多讲究。”他说,“一开始在FH弹琴是懒得跟他们聊天。我没跟你说过吧?FH那几个队友,做游戏队友可以,再多的就算了。什么人都有,种族歧视都是最轻的,还有的凑在一起抽……你懂。”
看见楚别夏露出些后怕的神色,段骋雪才笑了笑,随意说:“所以我偶尔训练完就弹弹,我也不去外面的琴房,他们都得给我听着。”
“……真高兴能看到你活到现在。”楚别夏真情实感道。
琴凳上,享受完周围善意掌声的小琴童跳下来,跟着爸爸妈妈晃晃悠悠走远,段骋雪上前,解开冲锋衣队服坐下,袖口往上堆了堆,露出骨节分明、却明显有力的手腕。
简单的试音过后,明亮的旋律流淌出来。仿佛能听见机翼划过的风声,看见降落时轮毂稳稳的转动,触到那个人如同万米高空般明朗的情绪。
楚别夏却忽然愣住。
这首曲子……他分明听过。来自那位占据他无数个夜晚催眠歌单的音乐人,是他几个月前发布的那首,《飞机降落在希思罗机场》。段骋雪加入TUG之后,楚别夏的睡眠莫名就安稳了不少,催眠歌单也就此被打入冷宫,没想到此刻又在异国的机场响起。
熟悉的琴声的流淌席卷着他的情绪,音符跳动得更轻盈时,他的心脏也随之加快了鼓点,就像刚刚渐渐加快、最后跑起来的脚步。
怎么能这样作弊?
他忽然恐慌起来。
分开的日子里、以为没有段骋雪自己也过的很好的日子里,他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偷偷抓住了自己放走的太阳。
……我果然还是很喜欢阿雪。他茫然看着跳动的琴键,生出后退的冲动,却怎么也迈不开脚。
怎么办。
第73章
一首曲子的时间并不长, 短短两三分钟,钢琴边就吸引了一些不赶时间的旅客驻足。
曲子和楚别夏常听的、发在音乐软件上的那个版本有细微的不同,比起那一版, 多了些临场炫技般的装饰音, 还有一段俏皮感很强的变奏。
最后一个音袅袅散去后, 段骋雪起身,周围响起一阵自发的掌声。银发青年大大方方鞠躬,然后满面笑容地径自走向楚别夏。
“Is this song for him?”
楚别夏清楚地听到周围有交谈声,目光都落到他身上, 语调好奇又充满善意地说着什么。
但他现在已经没法分心去做英语听力翻译题了。
他喜欢的人在人声鼎沸里向他走来。
段骋雪在他身边站定, 双肩不经意地轻轻相碰。
“好听吗?”他问。
楚别夏点点头。
“和你喜欢的那个音乐人……”他说着, 顿了一下,然后笑道,“算了, 不跟别人比。”
“……为什么?”楚别夏问。
段骋雪单手抓了抓后颈,略微活动着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肩膀, 随意道:“如果是我的好听, 那我不问你也觉得好听,问了还掉价。”
“如果是别人的好听……”他眼神一转, 挑眉定在楚别夏脸上, 调侃, “楚队的性格, 肯定也会出于礼貌夸我。”
楚别夏失笑, 段骋雪一脸“被我猜中了吧”的表情,抬了抬下巴。
“你不问, 我偏要说。”楚别夏瞥他一眼后收回视线,认真想了一会儿,森*晚*整*理 在段骋雪莫名紧张的视线里,轻飘飘说。
“一样好听吧。”
段骋雪一口气垮下来,一时间哑然,哭笑不得。
“忘了,楚队也是端水大师来着。”
楚别夏轻笑,知道段骋雪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但什么也没说。
忽然,他衣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snapi的来电。
看到电话的瞬间,楚别夏第一反应是,幸好自己手机常年静音或者震动,几乎没有开到过响铃模式。
否则现在,自己手机响起不知名音乐人“我精神状态很好啊”的第一首即兴曲目,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敢想象段骋雪那时候的表情。
这些想法在楚别夏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很快接起电话,snapi茫然的声音传出来。
“小楚?你和Founder人呢……是不是我们走错路了?怎么跟你们走散了呢?我感觉应该没走错啊……也可能这边机场有岔路我走反了?小楚?”
段骋雪离得近,电话里snapi的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跟楚别夏对视一眼,先是茫然疑惑,然后又格外默契地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
“不好意思于哥,是我们两个没跟紧。”楚别夏说,“你们现在在哪儿?我们过去回合。”
snapi松了口气,说了标志物,又叮嘱他们不用着急,才挂了电话。
“他真的……”段骋雪措辞半晌,“宁愿相信是自己走错,也不愿意怀疑咱们两个是不是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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