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骋雪父母的开明,他是听对方亲口提过的。
“我老师是这样。”段骋雪说,“一天恨不得我practice 40 hours。”
楚别夏点头,继续道:“我考十级之前那段时间,爸妈吵架吵得摔了杯子的时候,我要练琴,他们冷战到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时候,我也要练琴……很好笑的是,如果我停下来,他们甚至会在彼此不对付的间隙抽出时间,问我怎么不弹了。”
段骋雪失笑:“……怎么可能有心思弹。”
楚别夏只能摇头:“不清楚,可能这就是他们说的专注吧。”
“以前一直都是优秀通过的,最后十级收尾的时候,拿了个良好……也无所谓,总之考完之后我就不是很想碰琴了。”
段骋雪忽然有一瞬的局促。
“那你还喜欢听吗?”他问。
“不好说喜不喜欢。”楚别夏说,“也或许只能算是习惯?我以前会听钢琴曲催眠。”
说话间,围巾被蹭下了些许,冷风刮在鼻尖,他抬手拉了一下,忽然补充。
“但我确实很喜欢听你弹琴。”
“……真的吗?”段骋雪问。
楚别夏弯了弯眼睛:“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去琴房?大演奏家。”
段骋雪:“你喜欢这首?”
“别的也喜欢。”楚别夏说。
段骋雪侧头看他:“你今天坦诚的让我有点……意外。”
很简单的一句话,楚别夏却静了静,莫名没再说话。
“怎么了?”段骋雪问。
楚别夏像在思考什么,只说没事。
两人安静地拐过最后一条巷口,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雷克雅未克大教堂前格外开阔,站在街口,就能看见尖顶教堂后广袤的天空。冰岛的民居大多都是独栋房屋,墙壁和屋顶被涂上活泼鲜艳的颜色,即使在漫长的夜里,也能被路灯映得色彩斑斓。
但都比不过正高悬穹顶的、青绿色的光带。
即使已经过了零点,教堂外的开阔地也依然有一些游客,此刻都仰头向上看着,长枪短炮在手上,都对准了空中的美景。
楚别夏和段骋雪也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驻足看了几秒,楚别夏才想起拿出手机拍照,可拿出手机,拇指搭上指纹解锁的位置,又按了两下锁屏键,屏幕都没有一点要亮起来的意思。
“没电了?”段骋雪说,“用我的。”
“大概是冻的,电池掉电比较快。”楚别夏摇头,“算了,你拍了发我吧。”
段骋雪却变魔术似的拿出两个手机,把备用的那个递给他:“巧了不是?我今天正好带了两个。备用机没有锁屏密码,你直接用。”
楚别夏这才接过,按了一下,却也是同样的黑屏。
他抬头看向段骋雪,段骋雪和他面面相觑。
沉默几秒后,两个人忽然笑起来。
“房子里应该有充电器。”段骋雪摸了摸鼻子,说,“再走两步就到了。”
他说:“手再冻下去,一会儿该弹不了琴了。”
段骋雪快走了一步,明显是期待又按捺住的样子,楚别夏重新拢好围巾,看着他目的地明确的背影,笑容在温暖的羊绒下变成一声轻叹。
“走吧。”
-
暖过手后,段骋雪一连弹了两首曲子。一是初遇的那首无名曲,一是楚别夏同样熟悉的、曲调欢快的《飞机降落在希思罗机场》。
壁炉静静烧着,室内比外面温暖太多,琴房的三角钢琴被支起,黑色长发随意束起的青年靠在窗边,极光倒影在他眸子里,明亮地流淌着。
或许被是夜幕和寒风浸染了情绪。似乎从路上那句“你今天格外坦诚”开始,楚别夏就总是露出这样沉默的思索模样,就连抬头都显得心不在焉,一个动作一个方向,都没怎么变过。
段骋雪的目光自琴键离开,落在他看向窗外的侧脸,右手琶音上行,左手在低音区落下最后的暗语。
一曲落幕。
“还在看极光?”段骋雪问。
“……嗯。”楚别夏似是回神,轻声说,“很美,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段骋雪合上琴盖:“是啊。”
楚别夏笑笑,没有回头:“上次来冰岛没看到,后悔了吧。”
“有什么后悔的。”段骋雪说着,也起身走到窗边。
楚别夏道:“十二月是极光爆发期,能看到很正常……但八月可不是。就像秦园说的,多幸运的事啊。”
段骋雪耸肩:“那只能说,它不幸在我不想看它的时候出现了。”他笑了笑,又说。
“我反倒觉得,今天看到才是恰好。”
“恰好……”楚别夏轻声重复了一遍,安静片刻后开口。
“可是手机都没电了,我们也没有相机。”他说。
“这也算恰好吗?”
“当然算。”段骋雪说,“你也说了,比照片好看。所以它能在此时此刻被你看到,就是恰好。”
“可是人会忘的。”楚别夏说,“如果以后我想不起来这片极光是什么样子了,不是很遗憾吗?”
段骋雪轻笑:“再来看就是了,说不定还能看到更漂亮的呢。”
楚别夏视线投向窗外:“可它不是这次的了。”
“其实也不冲突的。”段骋雪说,“没有人规定‘恰好’的事儿一辈子只能有一次。”
“今晚的极光是属于现在的‘恰好’,下次的极光当然也有属于它自己的那份,所以别多想。”
他笑道:“总犹豫太多,会容易掉头发哦。”
楚别夏被他逗笑,刚刚那种被情绪隔开的疏离感一下散了:“你才掉头发。”
段骋雪看着他,忽然说:“笑起来多好。”
楚别夏愣了一下,回头看过来,忽地对上段骋雪认真的视线。
短暂相碰后,楚别夏又下意识侧头避开。
“和我呆在一起,开心吗?”段骋雪问,却不等他答复,又道。
“今天台上采访的时候,你说,很喜欢和Founder一起讨论无限可能性的过程。”
来了。
楚别夏心里有乱锤击鼓,来的路上一遍遍猜想过的事,往“发生”又进了一步。
再等一下,或许不是呢?他想。
段骋雪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又在他收紧的神经里显得不似真实。
“我想问问你,如果我想让它不仅仅存在于赛场上,你——”
“等一下。”在他说完整句话前,楚别夏终于开口,突兀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紧张。
他连着两下摇头,措辞都显得混乱,为了打断这个进程不管不顾。
“你先别说,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阿雪,等……”
“你要拒绝我吗?”段骋雪问。
一句话直白、锐利、毫不遮掩,把心思昭昭然揭露,也让楚别夏含在喉间未说出口的话无所遁形,眉头都微微拧起来,抿唇又张开,想说什么,却还是哑然。
他习惯性想垂下眼睛,然而睫毛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一只手就贴上颊侧,带着轻柔却不可抗拒的力度。
“能不能看着我?”段骋雪的声音平和,即使掌心的人还在往相反的方向用力,也依旧有十二分的耐心。
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对方会第一反应回避。
段骋雪甚至因为掌心和他暗暗相抗的力度,很轻地笑了一声。
“没有要逼你答应的意思,你别紧张。”他说,“只是希望你要拒绝的话,至少看着我。”
月光的银辉下,楚别夏纤长的睫毛像落了雪,凝了霜,簌簌抖动着、挣扎着,不肯抬眼。
他视线执意看着地面,最多看到段骋雪队服胸口的logo,调整呼吸,努力让语气如常:“阿雪,我只是觉得现在太早。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准备,但其实没必要这么费心……”
“不看我吗?”
段骋雪一个字也不予回应,平静打断他的推辞。
“好。”
楚别夏眼底还没来得及浮现困惑,下一秒,他低垂的视线里,就出现了那张微微绷着唇角的脸。
段骋雪就这么突然地半蹲下来,几乎单膝跪地,也要挤进他不肯抬眼的视线里,仰头看他,然后道。
“说吧,拒绝我。”
楚别夏的视线避无可避,整个人被对方认真的目光擒住,就连思绪都动弹不得。
“我很在意这个,又实在很好骗。”段骋雪说,“上次你说分手的时候,一直不肯正眼看我。”
“你说分手,我就觉得你真的不喜欢我,你只是跟我玩玩,拿我调剂一下你第一名枯燥的学习生活……”
“不是!”楚别夏仓促说,两个字后,声音又落了下来。
“我没有这么想过。”
“是,我知道。”段骋雪接住他就快掉到底的声音,一改上一秒低沉的语气,嘴角微抬,“当然了,我也是听见有人在相亲对象面前夸前男友的时候,才知道。”
半真半假的玩笑说得楚别夏局促起来,却也从方才堵住的情绪抽离开。
“我当时是,没认出你。”他解释。
“嗯,所以你在多少人面前夸过前男友段同学的好?”段骋雪轻笑,“我都不敢想。”
他没想着逗弄的话会得到回复,可几秒思索后文的功夫,他听见楚别夏声音不大,明显有过挣扎的迟疑坦白。
“……就也不多。”
那就是夸过了。
段骋雪笑容定住,心跳陡地漏了两拍,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平静情绪,被楚别夏轻轻的四个字掀得波澜大作,海面上的船只猛地被浪推上几十米的高空,离天和云都近,只恨不得长出翅膀越过漫漫的海,下一秒就扎进船港去。
于是他忽然起身。
“所以你要说不喜欢我吗?”他问。
“讨厌我厌烦我吗?”
“……对我,只是队友的想法吗?”
问题一个一个被抛出,像情绪结成沉甸甸的果实从树上坠落,砸在楚别夏头顶胸口,砸得他生疼,砸出一句——
“不是。”
他终于抬眼看向段骋雪,摇头。
“可这不一样。”
“哪里?”段骋雪问,“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楚别夏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提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可推着话的情绪只翻涌了一个瞬间,就被下意识收敛。
于是他只安静地看着段骋雪,看着他那双毫无保留写着热忱的眼睛,良久,复又开口。
“我只是觉得……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吗?”
楚别夏摇头:“我。”
“那我能做些什么?”段骋雪问。
“又或者说,你希望我去选谁呢?”
楚别夏垂了一下眼,卸了点力靠在玻璃上,随意束起的长发顺着肩颈的线条流淌下来,发尾落在心上。
“或许是一个……能散发爱意的人?”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幸而室内无风,否则片刻就要散进隆冬的深夜。
“本来不想说的,但我最近一直想,努力做个会直白会坦诚的人。所以你一定要问,我就承认。”
楚别夏抬眼,和段骋雪对视,停了好一会儿去做心里建设,才缓缓说:“我喜欢你,你或许也因为种种原因对我留有好感。”
“但是阿雪……你有没有想过,至少现在,我们可能并不合适?”
他表情很认真,目光不再像先前一样躲闪,话里的意思做不得半点假。
他是真的这样认为。
段骋雪沉默下来。
来之前,他早想过可能不会顺利,他算准了楚别夏会下意识回避,也准备了无数把蚌壳撬开的说辞,却偏偏没想到,会得到“不合适”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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