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这份邀请函骤然打破了他一贯的认知。
他所认为的并不是真理,只是自己怯懦的固执。
鼠标滚轮下滑,仿佛在回应他的提问似的,邀请函第二页的文字显露出来。
【亲爱的楚别夏校友,母校十分认可您在电子竞技方向的成就。电子竞技作为新兴项目,与青年接轨,虽然在形式上有其特殊性,但其中蕴含的竞技精神,与传统体育项目并无二致。团结互助,顺境不骄,逆境不屈,您与队伍所取得的成绩足以佐证。
您在校期间竞赛成绩优异,同时也在电竞方面极具特长,这是母校一直以来的办学目标——优秀加特长。您率队取得世界首冠,真正践行了母校的校训,正如校歌所唱,“责任与荣誉一肩担当”。
楚别夏校友,我们想邀请您在校庆活动上,作为知名校友代表之一发言。对学弟学妹们的寄语,跨过时间,也会让过去的你听到。】
【母校以你为荣。】
“让过去的我听到……”楚别夏轻声念出来,笑道,“真会写。”
“有种跟以前自己对话的感觉。”段骋雪说,“应该就是演讲主题了……有什么想法吗?”
【好浪漫啊……】
【如果真的能跟18岁的自己说话就好啦】
【想想都很幸福】
楚别夏靠进椅背里,仰头看着被灯映得毫无瑕疵的天花板。
如果有机会,给高中的楚别夏说什么的话……
“祝你,梦想成真?”良久他说,“大概就是这句吧。”
末了他又失笑:“但其实,我也不太记得当时的梦想是什么了。”
考上好大学、竞赛拿个国一、以后做天文学家、或者继承父母教师的衣钵……又好像都不是。
段骋雪忽然想到什么,坐直道:“要不,问问16岁的自己?”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楚别夏以为他在开玩笑:“怎么问,我坐时光机回去问?”
“你等着。”
段骋雪狡黠一笑,起身在书房某个上锁的抽屉里翻找,不一会儿,拿过来一本有些年份的书。
“《高中物理竞赛》……?”楚别夏哭笑不得,“好吧,那会儿的梦想也确实有可能是好好搞竞赛。”
“不是。”段骋雪说,“你打开看。”
疑惑中,楚别夏小心地翻开有些发脆的书页,里面字符乍一看陌生,久了却又有种旧友见面的熟悉感……
老胡在台上激情洋溢的讲解,不好好穿校服的段骋雪趴在桌子上,懒得听已经会了的题,同样会了,但还算给老师面子楚别夏支着下巴发呆,只觉得有人在不停戳自己的胳膊——段骋雪见不得他不理会自己,试图无声彰显存在感,把自己的书不停往楚别夏笔下推。
楚别夏想笑,又想维持自己遵守课堂纪律的好学生人设,想和段骋雪说话,又不敢做人生第一次传纸条。
于是他翻到段骋雪教材扉页,给他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太阳。
“送你了。”他小声且快速地说,看着黑板目不斜视,自以为天衣无缝,哪知道自己已经笑得抿嘴。
“什么意思?”段骋雪问。
楚别夏想了想:“希望我们以后都是这样吧。”
“阳光开朗大男孩?”段骋雪乐了:“好啊,给你留着,十年后再拿出来看。”
“那你得保存好了。”
“放心,回头我就锁保险箱里去。”
……
“你真锁保险箱里了?”回忆扑面而来,楚别夏抬头时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幸不辱命。”段骋雪煞有介事,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敬了个礼。
楚别夏轻笑出声。
“16岁的你,希望自己以后是个快乐的人。”
段骋雪推推书,把那个笔触潦草、却也格外可爱的太阳推到楚别夏视线正中。
“喏,奖励我们努力遵守诺言的夏宝。”他温声说。
“一直以来,辛苦了。”
第94章
离过年的日子越近, 大街小巷就越能嗅到繁忙的喜气。路灯上的装饰灯笼下,红穗子像在随车流舞动,暖艳的颜色烘热了吹过的寒风。
“今年冬天好像没有往常冷。”刚出地铁站, 楚别夏说着拉了拉遮住下巴的围巾。
“也可能是今天日子不错。”段骋雪笑笑, “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把围巾带好, 吃了冷风小心上台打嗝。”
抬眼和段骋雪对视,发现拗不过他后,楚别夏才默默重新用围巾把口鼻盖好。
“你说这话怎么跟我妈一样。”他揶揄,末了忽然顿了顿, 小声说, “这两天都没给我妈发消息。”
高中毕业去沪市打职业之后, 一家三口随着距离的拉远,联系也随之迅速减少,往常半个多月才互相发一条消息都再正常不过。
原本, 楚别夏以为这种越长大和父母越生疏的情况很正常,可跟段骋雪住在一起的几天, 他总能看到对方不时点进家庭群回复什么——段骋雪的家庭群只有他和父母三个人, 却总是热热闹闹的,从不冷场。就在两天前, 段骋雪妈妈还兴奋提出要把楚别夏也拉进群里, 被完全还没准备好见家长、哪怕是赛博见家长的楚别夏慌忙推拒了。
见他兴致不太高, 段骋雪说:“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相处方式, 没关系的。”
“我妈是个很敏感的人……那天其实有点不欢而散, 我知道。”楚别夏抿唇,眉眼温和地笑了一下, 无奈道,“我得找点话题发点什么了, 她容易多想,我也不能让她觉得我要跟家里断绝关系。”
“这么严重?”段骋雪侧头。
楚别夏失笑:“我觉得我性格大部分遗传自我妈吧……高中的时候我都想些什么,你现在也不是不知道。”
“我才二十岁,性格还有再打磨的余地,还有你陪我,等我慢慢改……但我妈这么过了大半辈子,没理由让她再为了我做什么改变,日常的事里,我也该多迁就她的。”
他点开微信,思忖着打字。
【妈,我今天要返校演讲了……】
刚刚还被形容为和煦的风,转眼就把楚别夏的骨节冻得通红。简单的话,他打得断断续续,来回几遍之后,还是全部删掉了,最后输入框依然是空荡荡的白。
他索性垂手放了手机,无奈又自嘲。
“怎么了?”段骋雪看他。
“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楚别夏说,“以前偶尔分享开心分享成就,也是有目的性的,想让他们知道我过的挺好的,我的选择没有错,觉得这样他们就会放心就会支持……最后好像也没什么效果就是了。”
顿了顿,他笑叹:“现在再说这些,感觉像小孩儿求表扬一样……还是算了。”
段骋雪揉了揉他发顶:“不是小孩也可以要表扬的。”
楚别夏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种至亲至疏的割裂感。
“昨天阿叡转发到群里的视频你还记得吗?”他问。
临近春晚,王叡转发了一个网上博主预测节目的搞笑视频,引得群聊里刷了好几页的“哈哈哈哈”。
“基本上,好像预测小品的结局都是包饺子。”楚别夏弯弯眼睛,“这个梗放在小品里挺容易被吐槽的,但其实……有的事落到自己身上,‘包饺子’可能真的已经是要很努力才能达成的愿望了。”
停顿片刻,他垂眸呼出一口白气,声音几乎要被风吹走。
“我不想这样……但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气氛似乎沉郁下来,两个人就这样默契地静静并肩走出很长一段路之后,段骋雪忽然问:“对了,稿子带了吧?”
楚别夏脚步猛地停下,下意识就往宽大的大衣口袋里探,扑了个空之后先是一懵,反应过来之后睁大眼睛瞪向段骋雪——这家伙眼底的笑意已经怎么也遮不住了。
校庆的发言稿,楚别夏上午就发给学校那边,由学校帮忙打印了,现在兜里当然不会有什么演讲稿。
“我跟你说段骋雪,信任是会被消耗的……唔!”
唇边被温热的杯沿抵住,拿铁的香气瞬间把羞恼、连带着那些萦绕的情绪都冲散了。
段骋雪举着咖啡喂了他两口,看着男朋友原本不自觉微拧的眉头渐渐松开,舌头抵走杯子之后,小心又细致地舔掉唇珠上的咖啡渍,最后抿了抿,确认没有残留。
他整个人都似乎染上热拿铁气息,懵懵的,却也松弛许多。
“不想那些了。”段骋雪轻笑,“以后所有的事,不开心咱们就不想。”
楚别夏看了他两秒,也一弯眼,带着鼻音“嗯”地应下。
-
拐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走上桐花东路,熟悉的建筑就再无遮挡。两三年的时间,除了把大门拓宽了些外,一中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校庆日,高一高二的学生除了出节目和当观众的以外,都已经放假在家,就连应该在补课的高三学生也被放了回去,整所学校一眼看过去,竟然有点荒凉。
——如果不是校门口站着一个兴奋挥手、穿大红色对襟褂的小老头的话。
段骋雪正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见状呛咳得差点喷出来。
楚别夏快走几步迎过去,尊敬又亲近道:“胡老师。”
这是他们高中是主管竞赛的老师,对他们来说,接触时间可能比班主任还多。
老胡马上要退休了,这次也是听说自己的得意门生要返校,这才应下学校的邀请参加校庆,否则对他来说,或许更愿意回家带家里的小泰迪遛弯。
见到楚别夏,小老头喜笑颜开,大摇大摆地挥手:“生疏了啊小夏,就跟以前一样,叫老胡就行!”
“哟老胡。”下一秒,小老头却听见了另一个带着吊儿郎当的声音。
有点熟悉。
胡老头一推鼻梁上的酒瓶底,眯眼看向来人……然后困惑。
“挺帅一小伙子,怎么就少白头了呢。”
段骋雪:“……”
他在这位特级教师面前总是吃瘪,以前是,现在竟然也是。
楚别夏忍笑介绍:“老师……这是阿雪。”
胡老头明显愣了一下,又端详片刻,忽然扬起过分热情的笑容,尬笑道:“哈哈,我早认出来了!被骗了吧。”
怎么说呢……就,挽尊的很明显。
楚别夏跟段骋雪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揭穿老师给自己的体面,像以前一样,跟在老师身后进校门,听见小老头跟门卫吹嘘,“这两个都是我的得意门生”。
“还是我俩啊?”段骋雪玩笑:“还以为老胡你该有新欢了。怎么,学弟学妹们还是比不过我们俩?”
胡老头一吹胡子:“哟,这么喜欢新欢,要不让小夏也找个?”
“……错了。”段骋雪深吸一口气,选择举手投降。老胡面前,这个瘪他算是吃定了。
“哼哼哼。”胡老头俩手一背,属于嘴炮胜利者的高傲已尽数体现。
“新欢嘛当然有噻。”他悠悠道,“不过呢,你们每个都是我打磨出来的璞玉,每个都不一样。有空介绍给你们认认脸儿。”
楚别夏笑着说好。
“走!跟我去校友休息室坐会儿。”老胡说完,眼睛一转看向段骋雪,往对面一指,“喏,家属休息区那边儿。”
段骋雪投降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来,闻言又举了举,活泛配合老师的演出:“哎,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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