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还有案子?他们大理寺是真的忙。”秋长若和裴青一前一后走出马厩,“那我们先行一步,你们自便。”
“好。”说话间,霍尘也从马厩中牵好了马出来,他选了一匹通体漆黑的大马,唯独四个蹄子上一圈是白色的,他往下瞥了一眼,牌子上写着的名字叫做“踏雪”。
他又勾头看了一眼顾长思牵的那匹白的,名字叫做“追风”。
这些骏马生的威风凛凛,起的名字倒是文绉绉的。他内心腹诽,伸手摸了摸踏雪的头,没想到这马一点儿都不认生,垂下头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真乖。他捞起一把马草,奖励地递到它嘴边。
封长念从他和踏雪身上收回目光,转而冲顾长思笑:“你们这都一对儿一对儿的,我也不在这儿碍眼了,你们慢慢玩,晚上还可以去营里烤肉吃,晚上见了。”
说罢,他冲霍尘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上马滴滴答答地跑了,霍尘一头雾水,显然没从那眼色中明白过来——这人不是说约到京郊叫他吗?怎么这时候又跑了?
“发什么呆呢?”顾长思戳了戳他,“走啊,你第一次来,我带你出去跑两圈。”
那些思虑瞬间被抛之脑后,霍尘痛快道:“好啊,有劳小王爷带路。”
*
京郊围场是皇家御用,在文帝朝就扩建过,宋启迎酷爱骑射,因此在他登基之后,为了讨他欢心工部又将京郊围场扩建了一倍,盘踞了大半个山头,瀑布溪流、山谷平原,景色秀丽优美,鸟鸣清扬悦耳。
霍尘唏嘘道:“别的不说,天子是懂得享受的,这么大片围场,干什么都够用,累了还能欣赏美景,多么惬意啊。”
“每年春天秋天都会有围猎,你如今是他的千机卫指挥使了,必定是要随驾的。”顾长思单手拉着缰绳,不紧不慢地骑,“到时候你也能好好惬意惬意了。”
“可别了,在他身边能惬意几分?伴君如伴虎,随驾来肯定也是跟着一同下拜高呼万岁万万岁,做什么都是陛下圣明,无趣得紧。”
顾长思讶异地回眸:“你这话也就趁着没人的时候跟我讲讲就算了。”
霍尘笑嘻嘻地:“知道,我又不傻。”
“看着不像。”顾长思缰绳紧了紧,“前面就要进林子了,试试身手吗?”
霍尘取下长弓,指腹划过弓弦:“走,试试看。”
围场里会豢养一些兔子、鹿、鸟雀,都是些不会伤到这些公子哥儿的猎物,让他们随便捉,一进树林,大好的阳光就被茂盛的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嗅到的空气也变得冷冽了几分。
沙沙,草丛里传来一声响动,下一刻,一只兔子嗖地从其中一跃而过,快得像是一道白色的影子。
比它动作更快的是顾长思的箭,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顾长思利落地抽出长箭搭在弓弦,几乎是在那兔子一跃而出的瞬间,顾长思长箭脱手而出,顷刻间就捕获了第一只猎物。
霍尘抚了两下掌:“好利落的箭法。”
“数年不练,已经有点生疏了。”顾长思骄矜地勾唇一笑,阳光落在他飞扬的眼尾,带着明亮的眸光睨过来,“你也试试。”
霍尘心神被笑得一晃,脑海里迟钝地响起封长念讲的,他小时候是个连兔子都不敢捉的小家伙。
哪里还有旧日影子。
顾长思将缰绳在手掌上缠了几圈,溜溜达达往前走,他单手持弓,英姿飒爽,那些所谓的害怕与怯懦都消失不见,掩藏在他挺直的脊背下,轻易不被发觉。
树叶簌簌一晃,而四周静谧无风,顾长思敏锐地抬起弓箭,却被身后一道长箭的残影捷足先登,射中大鸟的腹部,大鸟一声哀鸣,一头宰了下来。
顾长思转头去看收箭的霍尘:“不错啊。”
“还是有点儿慢。”霍尘亲亲密密地蹭过来,“要不……小王爷手把手地教教我吧。”
顾长思无言地瞥了眼地上抽搐的大鸟。
……你还用教???
霍尘已经从自己的马上蹦了下来,转而拽住顾长思的马鞍,不由分说地跨坐在他身后,把人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口。
“你……”顾长思一时语塞,“就算我教你,也应该你坐前面来吧?”
“是吗?没注意,不过不打紧,”霍尘低下头去咬他耳垂,“怎么样都是手把手,只要手把手,我就心满意足了。”
“没个正经。”
“我就没个正经了。”霍尘理直气壮,“正经是得不到小王爷的,由此可见,正经没什么用处。”
踏雪没了主人,不满地嘶鸣了一声,蹄子刨地,不情不愿地跟在追风背后,他的主人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极其不正经地黏在顾长思背后。
丛林里树影一晃,顾长思刚想抬手,霍尘快他一步扣住他的五指,双臂紧紧贴着他的,拈弓搭箭,对准那不断晃动的树顶蓄势待发。
蓦地,霍尘不知怎么猝然一笑,热气自顾长思耳下轻拂而过,他手一抖,与此同时,一群鸽子自林间飞过,他这么一个闪神,箭尖瞬间试了准头,纵然短暂地打散了鸽子的队形,却只是从它们中间毫发无伤地掠过,消失在天际。
顾长思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说话,被肇事那个先发制人:“小王爷,你抖什么啊?”
“……我还没问你,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你在抖啊。”霍尘松开了他的手,转而贴上他的小腹,把人往后捞了捞,“你别告诉我,你紧张啊。你怕我啊。”
“我……我怕你干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自我坐过来,你耳朵就一直很红。”霍尘戳了戳他的耳尖,被顾长思嫌痒地躲开了,“哟,更红了。”
顾长思艰难地反驳他:“狩猎时候忌讳多说话。”
“哦,那我再说最后一句,就不说了。”霍尘歪了歪头,“你是不是担心我距离你这么近,会非礼小王爷啊。”
顾长思眸子蓦地放大,因为霍尘一把从后头扣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仰头,和自己交换了个简短却缠绵的吻。
“好吧,是有一点把持不住,但我知道阿淮好面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霍尘双手去拉缰绳,“成了,走吧。别看我,再看再亲了,方才没被人发现,再亲一次就不一定了啊。”
拜他所赐,后续顾长思什么都没猎到。
这人平时装得又乖又听话,却是个极其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主,只要顾长思略略松口,霍尘就能打蛇随棍上地去亲近他,有时候偷偷咬一口耳垂,有时候把人扳过来交换个吻,有时候更恶劣,会在顾长思说话的时候上手去摸他的喉结。
顾长思被他闹了一身的火,忍无可忍地凶他:“霍尘!”
霍尘依旧在揉他那一小块儿骨头:“在呢。听着呢,你说。”
装乖装得实在是很恶劣,且没有办法。
他们路上还偶遇到了裴青和秋长若,裴大人面对空荡荡的踏雪和略显拥挤的追风显然不是很理解,问霍尘是被踏雪掀下来了吗?
霍尘感觉到前面的小王爷已经在磨刀了,只好收敛道:“是啊,被掀下来了,王爷让我跟他一块儿,再磨磨踏雪的脾气。”
“踏雪是这样的,从来围场后就没人敢骑,脾气大,性子野,这么多年也就长庭哥能驯服,你……”
“你话怎么这么多。”秋长若怼了怼他,“不说那边山谷里还有瀑布么?一会儿太阳下山了。”
“哦哦哦,对对!”裴青的话题戛然而止,“那我们先去了,回见,回见哈!”
他们两个人走了,霍尘才低低笑出来。
“脾气大,性子野,我怎么觉得裴青在说你呢?”
顾长思瞪他:“他敢?!”
“反正小王爷也不好驯服,”霍尘蹭了蹭他的颈窝,“有点累了,阿淮,我们要不去看日落吧,这里有没有好地方啊。”
顾长思的回答是反手在他侧脸上一拍。
但最后定北王还是纡尊降贵地带他去了。
踏雪和追风停在刚刚长出的鲜嫩绿草上,悠闲地甩着尾巴,霍尘坐在草地上,顾长思本来已经下马要同他坐在一处,又被他拦腰抱上了马背,就这么侧坐,双腿晃晃悠悠地踢在霍尘身侧。
阳光一点一点偃旗息鼓,傍晚的风虽冷却已经没有了冬季的凛冽,硬生生吹出了几分宁静祥和,心境一派澄明。
“真舒服啊。”霍尘双手撑在身后,喟叹道,“这样的时光,要是永远停留就好了。”
顾长思抓着马鞍没说话。
霍尘抬眼:“怎么?不喜欢?”
“喜欢,而且总觉得似曾相识。”顾长思瞥了眼一旁的踏雪,低着头啃食着草叶尖尖,“或许曾经我也想过,时光能够久久停留在这一瞬就好了吧。”
“这不是实现了吗?”霍尘含笑看着他,“有一次,以为是巧合,有两次,那就说明以后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无数无数次,我都会陪着你来的。”
“霍尘,”顾长思眯着眼,“你是真的很会哄人。”
“会哄你而已,所以你觉得我会哄人。”他伸手摸上顾长思的小腿,手指不舍地在那细直的弧度上流连,“凉不凉?怕你腿疼。”
顾长思不答,而是道:“这个时候你说这种话,还是有点毁气氛的。”
霍尘的手捏住了他的腿肚子:“……那我错了,小王爷说,想要什么惩罚。”
“站起来。”
霍尘依言照做,他身量高,可追风也是匹高头大马,顾长思坐在上面,依旧是带了些俯视的角度凝望着他。
对视片刻,顾长思伸出了手指,勾住了他的领子,把人拽到了眼前。
他坐在马背上微微弯腰,主动和霍尘接了个吻。
唇齿相依中,天地都一点一点地暗下去,霍尘松开他泛红的唇角,用手指抚了抚红肿的下唇。
“这个先河开得好,以后也要有。”霍尘目光暗下来,“我喜欢你这么吻我,带了些霸道、掌控和征服欲地吻我。”
“亲一下还能说出这么多感受,你到底专没专心?”
“就是专心才能说出这么多感受啊。”霍尘把他摆正,“行了,鸣金收兵,今天收获颇丰,回营吃烤肉去了。”
顾长思笑他:“就一只兔子一只鸟,收获颇丰?”
“还有小王爷一个主动的吻呢。”霍尘这次中规中矩地骑回了踏雪,被冷落一天的坐骑终于兴奋起来,蹄子尥得老高,“我赚死了,这一趟来得真值。”
*
入夜,京郊围场的烤肉味十里飘香,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吃肉喝酒,欢快的气氛随着晚风飘飘荡荡,又被长安城高耸的巍峨城墙拒之门外。
夜色苍茫,城门口人声渐渐少了起来,不多时就要封锁城门,城门守卫敲着腰间佩刀,正琢磨着一会儿可以去打壶烧刀子解解馋。
蓦地,一道人影缓步走了过来。
他走得不紧不慢,斗笠盖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下半边的面颊还有些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消瘦、锋利、不好接近。
守卫直起腰杆:“停一下。”
他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私传递过去,守卫接过来,手指抚过私传上的名字。
“北境,嘉定城,”他用食指推高了些斗笠,“梁执生。”
第71章 风起
远在天边的嘉定捕头梁执生骤然入京,是因为在那日换班后接到了哥舒骨誓的密令。
狼王殿下进京,入北境的关隘还是梁执生打通的,说是京城有人相邀,剩下的路不必梁执生再管了,而远在嘉定的梁捕头没等到接哥舒骨誓低调出境,反而先接到了他的亲笔密信,梁执生被上面的字眼看得如坠冰窖,明明开春后天气渐暖,却依然感受到了刺骨寒凉。
“安排一人速速入长安,计划有变,风从定北出。”
风从定北出。
梁执生不知原来的计划是什么,但他却当即明白了,不管先前,总之最新消息是长安城有人同哥舒骨誓达成了某种协议,要从定北王身上开刀。
天子脚下,哥舒骨誓嚣张至此,同他达成协议的那个人势必也不是善茬,梁执生心里惴惴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走这一趟,于是他向温知递交了告假的文书,只说是有个远方亲戚要去长安城探一探,日夜兼程地来了。
哥舒骨誓藏身的地方很隐蔽,梁执生为了以防万一,特意等着入夜后才去找他,狼王殿下心思深沉,对梁执生从来都是从上对下的调令,多一句话废话没有,也不会将底牌摊给梁执生看。
因此,梁执生虽然并不知道他来京城是谁为他周转了一切,但瞧着哥舒骨誓落脚之处,就可以猜想到这人的地位绝对不低。这地方是间老房子,应该曾是显赫人家的住所,只是人去楼空,无人问津,但里面已经打点得很是舒适,纤尘不染,甚至还能给狼王殿下备上两杯薄酒,供他小酌。
梁执生抬高斗笠,推门走了进去。
哥舒骨誓翘着脚给自己倒酒,见来人是梁执生时并不意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亲自走这一趟,开门见山道:“你那徒弟,到底是怎么捡的?”
梁执生悚然一惊,立刻镇定道:“不是王上您当时审霍尘发现他身份没有问题,又发现了他与岳玄林、何吕的血海深仇,所以打算借他的刀杀了岳玄林,才把他交给我的……吗?”
哥舒骨誓不说话,只是探究地看着他。
梁执生活了三十多年,饶是抓捕了那么多逃犯与恶徒,却也从未面对过如此凶狠的目光。
半晌,哥舒骨誓才咬牙切齿道:“你最好真的没有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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