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听眠察觉她视线的盯视,如芒在背,索性一闭眼,“想来见你一面。”
“见我?”
贺检雪的眼神渐冷,来见她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有求于她,一种则是看她残疾的双腿,看她和过去相比,和正常人相比,到底有多可怜,再施舍廉价虚伪的关心。
盛听眠丝毫没有察觉,垂着眸只看到贺小姐轮椅上一动不动的双膝,盖着一张羊绒毛毯。
“我今天本来准备唱《霍小玉》,谁知道下雨了,没能唱成。”
盛听眠抬起头来,从被请过来那一刻,她就知道靠三言两语肯定是套不了什么近乎的,人家有钱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帮自己。
那么就只剩下靠能力,让贺小姐看到她的唱曲水平,她要是真喜欢戏曲的话,到时候再给她引荐小姨的剧团。
“霍小玉……这不是京剧曲目?”
“虽然原版是京剧,但是我能用昆腔唱。”
贺检雪鼻腔轻嗤,意味不明,“你来找我是想当面唱给我听?”
“那倒不是。”盛听眠又赶紧补充说:“行规不允许不登台就唱戏,只是我听刘管家说贺小姐你让我们雨停了就回去,觉得有点可惜……”
为了迎合贺小姐听曲偏好,关叔叔打算把京剧的一些曲目改编,用昆腔唱。
《霍小玉》就是改编的第一首,关叔叔让她来试唱看看贺小姐喜不喜欢。
“其实雨停了……我们也还能唱。”
说完,盛听眠又觉得不妥,满眼愧疚,“我们没有强买强卖的意思,贺小姐,你今天要是不想听,我们也没关系的。”
贺检雪打量她上下,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十八九岁,穿着黛青色的练功水袖服,领子是软花扣,板板正正系到天鹅颈。练功服及膝,露出底下一截喇叭牛仔裤,裤管盖着一双彩鞋。
一双鹿眼清澈纯真,看样子她刚刚还在排练。
“关班主让你过来的?”
剧团利益是一致的,她取消了演出,整个剧团相当于白走一趟,让她过来求情似乎也说得过去。
盛听眠赶紧摇头,怕连累关叔叔,急急解释:“是我自己过来的,关叔叔根本不知道。”
贺检雪沉默片刻,“坐吧。”
盛听眠愣了下,看看助理姐姐,又看了看轮椅上的贺小姐,见她们没有别的意思,这才试着坐下来。
助理给她端来下午茶,布在桌上。
盛听眠不明所以。
贺检雪端起一杯热咖啡,示意道:“想吃什么,自己拿。”
盛听眠本想拒绝,但下一刻肚子不争气响起来,耳朵一红。
眼角余光瞥到贺小姐端起咖啡的手特别修长好看,那颗红宝石女戒又大又红。
贺小姐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亲近。
“那……我就不客气了,贺小姐。”
盛听眠挑了块小蛋糕,上面还有一颗樱桃点缀。
许是助理看她干吃蛋糕太腻,给她倒了点青梅酒酿。
盛听眠腼腆接过:“谢谢。”
浅浅品尝一口,觉得好喝,一整杯汩汩下肚。
助理顿了顿,又给她倒,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姑娘已经快把一整瓶酒酿喝光,桌上的下午茶甜品也快差不多吃完。
助理见她一只手撑在桌边,一只手捏着小勺子,面前还有一块吃了一半的点心,垂着头小鸡啄米。
刚刚还吃得欢乐,助理有种不妙的预感,试图碰碰她肩头,没想到还没碰到,下一秒,小姑娘就趴在桌上,枕着右手臂睡过去。
贺检雪听到动静,不由得看过来,这一看就看到盛听眠脸上浮着红晕醉晕过去。
“你给她喝那么多酒酿做什么?”
助理自责:“我看她喜欢喝,不知道她酒量那么浅。”
这是青梅果酒,度数几乎没有。
谁能想到她竟能喝醉了。
外面还下着雨,小姑娘身上又穿着单薄,贺检雪眉心微蹙,“带她去客房休息,醒了再让她走。”
“是。”
助理把盛听眠带下去安置好,回头喊来佣人处理桌上吃剩的甜品,续上一杯热咖啡。
贺小姐独处时常常一个人坐一下午,很少有能破坏她注意力的事物。
所以方才小姑娘吃甜品时,为了不打扰贺小姐养身静息,只能她来招待。
这场雨下了很久,傍晚才停下,天星剧团的人打过招呼后离去。
夜空暗下来,贺检雪在专人的侍候下洗漱,刚睡下没多久,偌大的宅邸突然间传来幽幽戏腔声。
“叫声侍婢开妆奁
我对着菱花整云鬟
挽起了乌云匀粉面
描眉画眼我带花钿
……”
唱了十分钟,差点把佣人吓坏,纷纷开灯,以为家里有鬼。
“贺小姐,应该是天星剧团的人把她落下了。”
助理推着贺检雪来到客房前,松开轮椅把手上前推开门,里面的景象着实有点骇人。
只见一个纤细倩影穿着黛青色戏服,乌发散开,手腕挽着水袖,做着戏曲的手势,嗓子细细唱着词。
“贺小姐,我去把她叫醒。”
“等等。”
贺检雪喊住她,助理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吩咐退到一边。
贺检雪仔细聆听了会,“她的唱腔和昨天的有些不一样。”
助理试图分辨哪里不一样,但尽管她跟在贺小姐身边听了那么多次,她还是分辨不出哪里不一样。
她觉得都差不多。
贺检雪也不勉强她,又继续听,如果说昨天的戏腔小嗓是灵婉如莺啼,那现在的小嗓就更加软糯细腻,柔漫悠远。
是喝了酒的缘故么?
“时新宝髻盘龙现
对对花簪插髻边
离了妆台轻轻唤
浣纱与我就换罗衫
梳妆非是多迟慢
女子人人是这般
再把菱花我来细看
心忙忘了戴我的紫玉簪。”
安安静静的房间,只剩下盛听眠的声音,除了贺小姐,所有人神色复杂。
唱完了,这小姑娘继续躺回床上睡。
其他人:“……”
轮椅上的女人唇角莫名上扬。
第6章 求情
第二天早上,盛听眠悠悠醒来,看到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吓得清醒过来。
赶紧看身上的衣服,还好都在。
她试图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和贺小姐一起,她请自己吃甜品。
后面的记忆消失,盛听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样子她还在贺家。
盛听眠起来打开门出去,撞见助理姐姐,赶忙询问一番,了解前因后果后懊悔不已。
她怎么能这么丢人?
就在她懊悔之际,助理推着贺检雪来到餐桌前,准备吃早餐。
盛听眠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贺小姐,我……”
“过来吃个早餐吧。”
盛听眠觉得这是贺小姐给的台阶,于是她又厚着脸皮坐下了。
佣人给她端上香醇的早餐和牛奶。
而她对面正坐着神色寡淡的贺小姐。
盛听眠咬唇:“早上好,贺小姐,我昨晚没打扰到你睡觉吧?”
“唱的挺好。”
简简单单四个字,盛听眠吓得立马站起来,“对不起,贺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半夜会唱戏。”
贺检雪好笑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你喝醉了不知道?”
盛听眠摇头:“我没喝过酒。”
贺检雪静静看了她几秒,“坐下吧,不用紧张,没怪你。”
盛听眠这才松了口气,端起牛奶喝了口,“吃完早餐我就马上回去,绝不打扰您。”
贺检雪优雅吃着早餐,“等会剧团就要过来了,你确定要回去?”
盛听眠忘了这茬,看来贺小姐今天有听曲的兴致,试探问:“那……我唱完戏再回去?”
贺检雪不予回应,盛听眠大概猜到她的意思,肯定是让她唱完戏再回去,想到这,弯了弯眼。
没想到打扰了人家一晚上,第二天还能继续唱戏。
“贺小姐,你真是个好人。”盛听眠不吝惜地夸道。
没多久,天星剧团的人过来,关乐游对她昨晚喝醉留宿贺家一事有些责怪,但也没多说什么,叮嘱她下次别那么冒失。
也幸亏是在贺家,不然出了点事,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她小姨交代。
盛听眠乖乖听训,表示下次不会了,登台演出的时间即将开始,盛听眠换上天星剧团提供的戏服,和一个小生搭戏出演《霍小玉》。
台下仍然只有一位观众。
盛听眠从头到尾兢兢业业,唱完,她和身旁那位小生都得到了打赏。
只是助理姐姐上来塞头彩时,盛听眠明显看到她和旁边小生的红封不一样。
好像她的更奢贵丰厚一点。
盛听眠小手拿着,偷偷往台下看去,不料正正好撞上贺小姐的视线。
贺检雪哪能没发现她那诧异又窃喜的小表情。
红唇勾了勾,这孩子性格倒是娇乖。
听完戏,贺检雪让人推她回屋休息,放空的时候,难免想起那些她曾经接触的产业。
南樟区的国际外贸产业,是她近几年重点发展的事业。
全世界都在发展,巨大的贸易顺差和汇率差带来的利润足以诞生一个全球首富。
但凡想赚钱的人都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贺家在南樟区的工厂占地面积甚至比一个市还要大,生产、海关、运输、保险、结汇等程序几乎道道都打通,对外出口几乎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她却瘫痪了。
备受病痛折磨,根本无法工作,接受治疗那个月内,集团大权自然而然落到她爸段耘志手上,本以为他会好好管理,没想到竟然慢慢架空她的权力。
半年前段耘志为了达成某个项目的进一步合作,毅然决然将贺绣和合作伙伴的儿子进行联姻。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只觉得难以置信,就算这个合作有再大的利益,也不能把亲人当作桥梁。
然而段耘志一句“贺绣她只是个养女,我们贺家养她那么大,也该是回报的时候”,才让她看清楚这个血缘上的亲爸心中所想。
他竟然从来没有认可过贺绣。
明明母亲在世时,这个男人还是个好好先生。
贺检雪想起前段时间贺绣约她出去吃饭,大概贺绣也猜到了段耘志对她的轻视,才转而找自己这个养姐诉说烦恼。
想到贺绣,贺检雪闭眼都是她那张柔弱的面容。
那个月发生太多事,她瘫痪治疗,根本不知道段耘志和姑妈到底如何劝贺绣接受联姻。
待她再听到贺绣消息时,是被人推着过去参加她的婚礼。
贺检雪问过贺绣三次。
一次是婚礼上,问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结婚。
一次是生日上,问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一次禹仙港饭局,问她既然过得不开心,那就离婚。
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贺绣的推辞。
助理看到她睁开眼,带着终端过去,“贺小姐,这是新一季度清观湖产业的数据,您过目一下。”
贺检雪接过,花了一下午时间处理这些事情。
清观湖产业好就好在它是脱离集团独立存在的产业,与集团毫无关系,是母亲生前给她的礼物。
哪怕段耘志现在要求分割财产,都分不到清观湖半点产业。
前几年,经过她接手,清观湖产业已经具备成熟的运作体系。
因而,即使她不出现,也依然正常运转。
可惜的是,母亲临走前交给自己管理的集团有太多沉疴,一个决策下来会受到多方肘掣。
因此,她一瘫痪,劝她引病自辞回去好好休养的言论就多了起来。
不少人不服她一个瘫痪的女人。
过了几天,贺检雪收到助理发来的消息,说表弟子恒刚接手南樟区的产业项目后,不小心决策失误,得罪了国外合作商,提前结束合作。
价值上亿的货全都积压在仓库里,损失惨重。
尽管有预感,但听到损失这么多,尤其还和她曾经关系密切的合作商闹掰时,还是把她气得不轻,当场找人对峙。
段子恒这个人跟只鹌鹑一样,躲在姑妈身后,不敢见她。
反而是姑妈和段耘志这两人对子恒这次失误不觉得什么,以为只是损失一个亿和一个合作商而已。
甚至以长辈的口吻劝她不要大动肝火,不利于双腿恢复,让她再给子恒一些信心,说什么子恒还年轻,经验不足才犯错,再给次机会。
贺检雪被这一番话气得胸闷,又是拿她的腿说事,但凡她双腿没有残疾,何至于搞毁这么大的合作,还跑了她曾经谈起来的合作商。
情绪压抑着没发作,却是一连好几天,气闷得吃不下饭,难以入眠。
恰好这时,有个人上门求见她。
正在缓慢排解气闷的贺检雪放下咖啡:“谁?”
管家:“天星剧团的小花旦,叫盛听眠的小姑娘。”
贺检雪虽有疑虑,但还是松口:“让她进来吧。”
管家转身去门口放人进来,一路带到贺检雪面前。
贺检雪看到面前的小姑娘,水灵灵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纯真,这段时间她心情不好,没时间看戏,倒是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她了。
“贺小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这次盛听眠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来求她,因为就在昨天,她听到小姨说,长原剧院的院长已经在准备关门了,剧院里的戏团散得差不多,结算完这个月的工资,大家就要原地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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