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修罗阵并非普通的阵法……”大和尚说着不由微微顿了一顿,再道:“而且,生死不论。”
“我知晓。”李凤迤却道。
大和尚观他脸色苍白胜雪,语调倒是气定神闲,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沉默片刻,大和尚便道:“那好,就如施主所愿,开启修罗阵。”语罢,他对众僧人道:“回寺。”
“是。”方才位列石阶两端的僧人们重新鱼贯入寺,那四名抬着沈沉陆的僧人也调转方向,只是在转身的刹那,被囚的沈沉陆微微抬了抬眸,他的眸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也有一丝动容。
李凤迤,他不识得此人,但为何,他会为自己只身闯修罗阵?
那修罗阵,少林寺百年来未曾开启过,名为修罗,便是彻彻底底的杀阵,少林寺不杀生,唯独留存这个阵法,只为两件事,一保少林寺千年根基,二为求自证,这第二件,是因任何其他阵法都有放水之嫌,只有修罗阵,一旦开启,唯有死人或破阵才能关闭,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沈沉陆万万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还有人相信他是清白的,并且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他的清白,因为无论李凤迤是否能够出阵,一旦阵法开启,他所说的证据便能被少林寺所接纳,所以这个李凤迤,到底是谁?
栖梧山庄内,君雪翎心急如焚,她四处都打听不到李凤迤的下落,木成舟和荆天狱也为此外出未归,可过去了整整三天,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庄主,别太过担心,李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君雪翎的贴身丫鬟小梅在一旁安慰自家主人道。
君雪翎又怎么会不担心,她摇摇头,神情忧虑,脸色苍白:“你不是没见到他这次是怎么回来的,虽然修养了一个多月,可是这一去,他要去做什么,我真是不敢想……”
李凤迤被木成舟和荆天狱送回山庄时,已经跟死了没什么分别,那是毒发加剧烈的疼痛所致,而事实上,李凤迤身上的毒早已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就算哪一天真的有了解药,恐怕也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更何况那样的解药根本就调制不出来,但他之所以还能将体内的毒性控制住,原因在于他两次都将不可控的部分生生逼入了骨,而将可控的部分溶入了血,使得毒性互冲,他本不擅长毒,但因自身中毒太过,以至于每一种毒都亲身尝试过,是以现在任何一种毒对他来说都不再有效,同样的,也没有任何药物能厉害到这样的程度,一次性解去他身上所有的毒。
这一个月以来,君雪翎能做的就只是用一些药尽力替他压制毒发,而木成舟和荆天狱轮流将内力输入李凤迤的体内,以助他用如来菩提的心法迅速将内力修炼回去,以抵御身上的剧毒,这是唯一的保命方式,一旦内力恢复,李凤迤的行动便会自如很多,不过相对的,内力的运用使得剧毒加深,疼痛自是难免,一不小心还会引起毒发,所以对于李凤迤来说,内力修炼得越高,对身体的损耗就越大,但倘若内力不足,则又完全不能抵抗剧毒,所以这在他身上是个死循环。不过只要李凤迤不动武,凭他用如来菩提这门佛界至高的心法修炼而成的内力,带着这些毒一起活几年倒是不成问题,只可惜这件事偏偏是李凤迤做不到的,虽然君雪翎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些什么事,可光是荆天狱和木成舟就让他少去了大半条命,现在才过了一个月他再度失踪,恐怕又是为了出去救人,君雪翎不明白,为何李凤迤有那么多人要救,又为什么为了救那些人,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还有,这些剧毒又是谁对他下的?这些事李凤迤一件都不曾提起,他始终如同认识时那样,说话真真假假,用喝酒来镇痛,用笑容来粉饰太平。
“庄主庄主!木公子回来了!”门外一名丫鬟翠喜人还没进来就在外头大声嚷道。
君雪翎立刻站起来,提着裙子冲了出去,就见木成舟快步入了庭院,她连忙上前问:“木公子,有没有他的下落?”
木成舟沉默着摇摇头,君雪翎不禁一阵失望。
“抱歉。”木成舟低语道。
“木公子一样担心他,没什么可抱歉的。”君雪翎摇摇头,低低地道。
“放心吧,君姑娘,若他真的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木成舟低头看着君雪翎,又道:“他既然让荆公子答应下三年的时间,至少在这三年之内,他还不会随意放弃自己的性命,那么,我们就有三年的时间,能够试着为他寻找脱离那些毒而活下去的办法。”
木成舟的话让君雪翎精神一震,她方才陷在将要失去李凤迤的恐惧中不能自拔,现在听了木成舟这番话,不禁犹如当头棒喝,既然李凤迤有他要做的事,那么她也一样有她该做的事,虽然她不知道三年的时间能将李凤迤身上的毒研究到什么程度,可有时间总比没有时间要好,有目标总比整日担忧要好,而且这件事不止她一个人在做,还有一个人也为此费尽心思,如今李凤迤情况有变,她也要尽快联系那个人才行。
“嗯,我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多谢你,木公子。”君雪翎道。
“谢我做什么,你为他费心,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木成舟带着歉意道。
“怎么会,要不是你跟荆公子将他带回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君雪翎摇头道。
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荆天狱走了进来。
“有他的消息了。”荆天狱一见二人便道。
君雪翎神情先是一松,随即又是一紧,忙问:“在哪里?”
荆天狱回答:“少林寺。”
“少林寺?他去那里做什么?”君雪翎见荆天狱神色凝重,语气也低沉,便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木成舟也是一样,他看着荆天狱,等待他的答案。
荆天狱这时看向木成舟,道:“我们要立刻赶去少林寺,李凤迤为救沈沉陆,开启了修罗阵。”
修罗阵!
君雪翎浑身一震,才刚有了一丝希望,乍听这三个字,她不禁又陷入了绝望。
“我也要去!”她顿时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着要去见李凤迤最后一面,她说着就对翠喜道:“翠喜,立刻给我备马,我要出庄!”
“庄主您不能出庄——”翠喜面色为难,一面说,一面上前拦阻。
君雪翎心急,又唤身后的小梅:“小梅,备马!”
“庄主!”小梅也是一样不能答应,她跟翠喜一齐上前,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也不去执行君雪翎的命令。
“你们——你们——”君雪翎脸色苍白,却也知道翠喜和小梅并不是故意要违抗她,只是……只是……
若她不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李凤迤了!
君雪翎只觉得心如刀绞,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忽地,身后有一双手扶住了她,正是荆天狱。
“君姑娘,你冷静一点,难道你忘了他练的是什么心法了吗?”
君雪翎听着荆天狱这么说,脑中却仍是一片空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木成舟也面对君雪翎道:“君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二人,就由我们前去将他带回山庄,李公子练的是佛门心法,他与佛门之间必有渊源,他既然敢叫阵,未必就破不了阵,我们应该先相信他,你说是吗?”
君雪翎咬下了唇:“可是……可是万一……”
“放心吧,我们会把他带回来的。”木成舟放柔声音,对她道。
君雪翎怔怔地看着木成舟,然后,又转过身看向荆天狱,荆天狱也冲她微一点头,表示让她放心。
君雪翎无言地在原地怔了好久,最后只能对二人说道:“那……就拜托你们了。”
第19章 昔十五 天昏暗地
荆天狱和木成舟快马赶到少室山山脚下时,蓦然感到整片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随后,便是一阵轰然巨响,荆天狱和木成舟身下两匹马顿时受到惊吓长嘶一声,蹬起了前腿,荆天狱和木成舟被迫下了马,而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整座少室山的摇晃愈发剧烈了起来,就好像那里面有什么怪物要破土而出一样。
荆天狱和木成舟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讯息:他们来晚了!
少室山山脚下的人们都被如此巨大的动静给惊到了,他们纷纷聚集了起来,面面相觑,有些人以为是山崩,有些人以为是地震,大部分人都惶惶不已,互相询问着:
“是不是要逃命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山是不是要塌了?”
“难道是山里面爆炸了?”
正当众人惊惶不定的时候,突然有个老者拄着拐杖一步一步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只听他抖着声音叫道:“是修罗阵!修罗阵再度开启了!一百多年了!居然真的开启了!”他的嗓音苍老且嘶哑,语调却是万分激动,而他的神情之中虽然带有某种欣喜,却又好像隐含着一股巨大的哀伤,也不知他口中说的这个“修罗阵开启”对他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修罗阵?什么是修罗阵?”听见老者这样说,边上立刻有人出声问他道。
老者的情绪虽未平复,却也不吝啬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便听他缓缓地道来:“修罗阵,是少林寺的阵法,也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壮观最奇妙,也是最为厉害的阵法。”
“怎么个壮观奇妙厉害法?像是十八罗汉阵那样?”住在少林寺底下的人,就算不是武林中人,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少林寺有个十八罗汉阵。
“那个可不叫壮观。”老者不屑地道:“十八罗汉阵是十八个罗汉一起打,这类阵法在武林中数不胜数,无非就是包围战,如果敌人比排阵的人还少,那更是以多欺少,如果胜了,显然是胜之不武,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那修罗阵呢?如果不是以多欺少的那种阵法,那又是什么?”人们好奇地道。
“是天险,是奇景,同时,也经过了人为的加工,不过那是为完善整个阵法的需要,传说中开启修罗阵需要一百零八名僧人同时出招,开启后,他们仅留下十人,这是为配合地势的需要,和其中九重阵法的守护,不过天底下还没有人能够过得了修罗阵,据说前一次修罗阵开启的时候,只被人破到第六重。”老者这样道。
他的话没人听得明白,也不知道天险和奇景长得什么模样,不过阵法有九重倒是听明白了,但为什么又要留下十个人来呢?
“还有一个人多出来,是作什么用的?”人们好奇地继续问老者道。
“修罗阵是少林寺唯一的杀阵,除了死亡没有办法破阵,所以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一旦破阵,死的是护阵僧,不过最后一名僧人并非护阵僧,而是超度僧,他的作用是为死去的同伴或者闯阵人超度的。”
听老者这么说,对于这个“修罗阵”众人又不禁有些畏惧起来。
这时,少室山的晃动慢慢平稳下来,不少围观的人也总算不再担忧,畏惧就又减少了几分,好奇心却仍在,他们不禁又问道:“方才老人家说是天险和奇景,又说是天底下最壮观的阵法,既然如此,那我们能看得到吗?”
“是呀,那么壮观的阵法,看一眼总不会要人命吧?”
“对了,老人家您是不是曾经见过,所以才会那么清楚?”
老者沉默下来,看向少室山的方向,好半晌都没有再回答。
“不会是……您其实也没见过吧?”见老者一直不说话,有人就开始做出这样的猜测,却听老者又开口道:“想要观阵,只有一个地方可以。”
“哪里?”众人忙问。
“少林寺,千佛塔。”老者说着微微一叹,道:“只可惜,你们谁都上不去。”
一听只能在少林寺里才能观阵,众人不禁感到一阵失望,他们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忍不住又问起那位老者:“老人家您既然也没见过,那又是如何得知修罗阵里那么多情况的?”
老者并没有回答,而是喃喃地道:“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它开启,只可惜……”
他说着,最后看了少室山一眼,然后,便拄着拐杖慢慢地离开了,口中继续喃喃地道:“它现在开启了,你却已经不在了……”
见他掉头走了,少室山的震动也已经完全停止了下来,围观的人们又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起来,不消片刻,人们逐渐离去,少室山山脚下又回复了平静,已见不到半个人影,只剩下两匹早已安静下来的马儿,而它们的主人却失去了踪影。
在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声里,李凤迤陷入了一个漆黑的绝境,这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而轰响声不绝于耳,李凤迤便知这应是修罗阵第一重:天昏暗地。
“呵,眼睛和耳朵吗……”李凤迤低低地道,四周围一片漆黑,等于失去了视力,而轰雷贯耳,等于失去了听力,这样一来,几乎是寸步难行。李凤迤只能在原地站定,一动不动。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但陷在阵法里,恐怕那护阵僧也是一样的情况,不过这既然是阵法,那么跟护阵僧的关系其实并不是那么大,他只是护阵,还不需要出手,而阵法虽然已经开启,只是因为李凤迤的以静制动,以至于阵法里的攻击点并未被触发,因此,李凤迤尚有一丝喘息之机,但,就算他不动,对于阵法熟悉无比的护阵僧也必须要动,只因阵法若不被触动,那么永远都不可能有结束之时,也只有阵法真正被触动,他们二人的生死才能判明。
只不过,时隔百年,在修罗阵的历史当中,李凤迤是第一个身陷第一重天昏暗地时知道“敌不动我不动”的人,在他之前,进来的人几乎都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乱了方寸,然而只需要移动一小步,就算不是脚步的移动,只是身体的微微转动,都会搅乱了阵法中所有物体的平衡,只因这是完全密闭的连光都照不进的空间,所有的异动都会使这个空间产生错乱,包括护阵僧在内。
对护阵僧而言,在阵法中他占有绝对的优势,然而李凤迤一动不动,他只能判断李凤迤所在的大致方位,因为同样身处在阵法里,他一样看不见也听不见,幸而他确实知道一个确切的位置,那就是修罗阵第一重阵的入口,少室山平顶峰,只因李凤迤自入阵后并未移动过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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