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也难怪青子吟一直耿耿于怀,当日的分离,恐怕是她心中最难以接受的事,而这件事对木成舟来说,也是同样。
“青姑娘,这和我们约定好的不一样,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对方这样道。
“你们江山风雨楼不是号称什么事都知道吗?”青子吟反问。
“那也需要去调查过才知道,而且,所有的事都是需要有交换条件的,青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就用你的命交换,如何?”青子吟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剑尖几乎紧贴着对方的脖颈,道。
“青姑娘以为仅凭你这把剑,就能要了我的命?”对方的语调依然不疾不徐,压根没有将青子吟的威胁放在眼里。
“不妨试试看!”青子吟冷冷地盯着他道。
“呵。”对方轻吐出淡笑,蓦然出手。
木成舟一时心惊,却已经来不及,情势急转直下,也就在一眨眼的工夫,青子吟的软剑便被对方用两根手指夹住,看似仍在僵持,但木成舟却很清楚,青子吟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事实上,这个自称江山风雨楼的人出手仍有所保留,否则的话,那软剑早就对准了青子吟。
木成舟一手按上了木剑。
青子吟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悲凉,她苦苦追寻了十多年,只有这件事从来都是无解,她明明已经报了杀父之仇,明明也有了天意,明明应该远离江湖,但这件事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揪心,夜夜无法入眠,她想了又想,对当年的事分析了再分析,就是不知道下手的是谁,又是在何时下的毒手。
对方的力量似是坚如磐石,青子吟试图抽出被他捏住的软剑,却分毫未动。
“青姑娘,江山风雨楼只谈生意,不接受任何威胁,还请青姑娘先完成这一次的约定,等在下回到江山风雨楼了解这一桩再来谈下一桩生意。”对方淡淡地道,却是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青子吟却不能眼睁睁放弃这次机会,因为她从来就最清楚江山风雨楼所谓的“生意经”,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与江山风雨楼谈生意的,若是没有等价的筹码,江山风雨楼根本就不会露面。
想定,青子吟便道:“江山风雨楼向来自诩公平,可是依我看,却是未必。”
“哦,青姑娘何出此言?”
“你们要我铸的这最后一把剑,跟以往的价值早已不对等,正是因为这笔生意我们是在多年前就谈妥了的,可随着情势的改变,你们索要之物也在有所改变,那么,我的要求里多增加一项,岂不是才能做到公平?”青子吟说得理直气壮,木成舟在一旁听着,有些好奇到底剑盒里的剑是怎样的一把剑,而子吟所说多年前就与江山风雨楼谈妥的生意,又是在多少年。
“没想到青姑娘虽然远离武林遗世独居,消息却依然灵通。”
“我就问你答应不答应?”
“这件事并非我能做主,今日来,不过是为取剑,若青姑娘信得过在下,那等在下回去禀报后再谈。”
“剑留下,你走,我只给你三天时间。”青子吟坚持道。
江山风雨楼那人透过面具看着青子吟半晌,便松开手道:“好,既是如此,那就等三日后在下再来取剑,不过那时若青姑娘再要留难,在下也不会客气。”
木成舟不料这江山风雨楼的人居然如此知情达理,而且说走就走,他看也没看那剑盒一眼,便缓步离开,青子吟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屁股跪坐在了剑盒的边上。
木成舟看着这样逞强倔强的青子吟不免感到有一丝心疼,没想到在这一点上她仍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江城,这原是父亲所铸的最后一把剑,可他并没能将之完成,如今,我会继承他的遗志,完成这把剑,我希望你带着它,用它来保你的平安。”
那才是真正的藏鸣,这是在第一次比试之后他负伤回来时青子吟对他说的话,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从铸剑室里传来的“叮叮”敲打声,谁能想到在青子吟瘦小的身板下,却有着一颗无比坚定的心,和最为纯粹的信念,她一下又一下,花去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终于将藏鸣铸造而成,这里面凝结了青子吟所有的心血,和她全部的感情。
两年后,藏鸣剑大放异芒,而他,也为藏剑山庄再添一笔荣耀。
又过了一年,他与青子吟大婚,由父亲主婚,也就是在他本该最幸福的时刻,一切都改变了。
那日,一切都是那么喜气洋洋,藏剑山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而他自己,也焦急地等待着那个盼望已久的仪式的到来,他衷心希望,青子吟能成为相伴自己一生的妻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
就在礼即将成的那一瞬间,青子吟忽地扯下了她的后盖头,一掌击向暮江城。
“青子吟!你做什么!”这一声,正是暮江城的父亲暮挽天所唤,而青子吟这一掌,也被暮挽天拦了下来。
之后就是一片混乱,青子吟只要见到红色就要劈掌,暮江城一面要拦住青子吟不能让她伤到宾客,一面又要拦住自己的父亲,让他不要伤害青子吟,那本该是充满幸福的一天,却是青子吟最疯狂的一天,而自始至终,暮江城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之后,青子吟就病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束手无策,最终只有找上了江山风雨楼。
木成舟的记忆不知不觉回到了过去,气息也紊乱起来,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肩膀,似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自掌心传来,木成舟顿时收敛心神,片刻后,神智恢复了清明。
“好险……”木成舟喃喃,已经有许久未有发作的魔障,久到木成舟自觉已经完全恢复,没想到刚才险些又要冒头,而那只手,正是李凤迤的,他转头看向身后,对不知何时到来的李凤迤道了一声,“多谢。”
李凤迤微微摇头,便道:“一共有四拨人,我们要小心了,你护着青姑娘。”
木成舟点头,道:“你自己小心。”
他话音才落,便从紫竹林里冲出来六名黑衣人,他们各自朝着青子吟的方向前去,但他们的目标是剑盒。
青子吟一怔,但她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抢剑盒,于是,六人的目标瞬间移至青子吟,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凤迤跃下枝头,挡在了青子吟面前,他的玉骨扇一开一合之间,劲气便如同狂风暴雨,瞬间拦下了所有人。
“李先生!”青子吟一惊之下失声唤道。
与此同时,青子吟后方也冒出同样六名黑衣人,不过这六人却被木成舟一剑拦了下来。
“木先生!你们——”
青子吟这才知晓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暗中留下来保护了她。
一时混战纷起,李凤迤一声长啸,从紫竹林里又窜出一拨人马,那拨人马以问澈为首,与紫竹林里另外两拨黑衣人混战到了一起。
李凤迤将接近青子吟的黑衣人全部拦到了自己的战圈,让木成舟能顺利将青子吟带离危险之所,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葬剑山庄门口,居然另外埋伏了一拨黑衣人,木成舟忙将青子吟拉至身后,并沉声道:“别离开我。”
青子吟不知为何愣了愣神,才应了一声道:“知道了!”
木成舟横剑当胸,一招“朽木成灰”便应手而出。
剑气惊天动地,向来干干净净的葬剑山庄门口瞬间飞沙走石,黑衣人一共有八名,他们用的也是剑,八柄剑此时一齐挡住木成舟的攻势,将飞沙走石里夹杂的剑气一并拦截,随即攻向木成舟和青子吟。
木成舟不让对方有丝毫接近青子吟的机会,将剑气运至极致,一剑横劈,竟犹如铡刀般斩断所有人的招式,并当场斩下一人的手臂,断臂倏地掉落在地,一见只觉怵目惊心。
自从用了木剑后,木成舟极少动手,更别说伤人了,可眼下敌人数量众多,已容不得他有半分的心软,于是下手便是杀招。
久违的血腥气一下涌入鼻尖,使木成舟不自觉皱起眉来。
剩下七人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后兵分四路朝四个方向攻击而来,木成舟和青子吟四面受敌,木成舟的剑再快,也只能同时顾及到三个方向,而他要护好青子吟,就必须先将眼前的敌人摆脱。于是,木成舟木剑驻地,沉厚的内力运至剑尖,再传至地下,随后一招“草木皆兵”,方才不过是飞沙走石,此刻却形同旋风般的快刃,分别袭向左右及其前方,木成舟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至青子吟身前,看也不看就挥出一剑。
木成舟在还是暮江城的时候,剑法就已是超然绝顶,现在虽改用木剑,却已更上了一层楼,达到心剑合一的境界,以至于他根本无需去看,意到剑便至,他的剑似无处不在,剑随意转,只是自从换用木剑以后,他一次都还没有机会真正施展过,而现在为了保护青子吟,他再度大开杀戒。
顿时,血喷涌而出,溅在了他的身上和面具上。
“你要我改用木剑?”他问。
“只要牢记一件事,绝不能用它伤人,仅此而已。”那人答。
“若是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会不会宁愿牺牲的是那段感情,牺牲她,而非那么多人命。”
“但我是真的后悔了,我这样做了,即便是救活了她,仍不能面对她,那么那时我若放弃她,一样只会觉得对不起她,若看结果,太多人会因此而得救不是吗?”
是的,他曾经为此感到过后悔,当年他若选择不救青子吟,那么那些人就不用死在他的剑下,可他既然救了青子吟,那么就已别无选择,他将要一路错下去,他无论是用木剑还是别的剑,只要剑在他的手上,他一样能杀人。
鲜血不断映入眼帘,木成舟手起剑落,转瞬间又是一条性命,耳中已听不到任何声音,身体仿佛习惯了杀戮,可心底最深处,似是仍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要他停下来,停下来。
“暮江城!”
是谁?是谁在叫他?
“暮江城!”
他抛弃掉的名字,只不过是想抛弃掉过去,但过去从来没有真正消失,正如同这个名字一样,一旦有人这样叫他,他仍是会有反应,因为那本就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在用的名字,早已刻骨铭心。
可是,有一个人,曾不分白昼黑夜守护着他,每当他陷入魔障之时,总会为他开启一道带有光亮的门,让他得以走出那片充满黑暗和血腥的地方,可那却是一个深渊,他一次又一次被拉进去,而那个人,却一次又一次将他拉出来。
——就叫我木成舟吧,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木成舟!
“阿舟!”
声音异常熟悉,似是带着一抹光亮。
“阿舟!阿舟!”
是他!那个仿佛带着光亮的人,那个不厌其烦豁出性命拯救自己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把你带回原来的生活。”
“回不去了,我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死都无法洗清我的罪孽。”
“既然洗不清,何不留下,用你的武功帮助更多的人?”
“你真能帮助我?”
“我能,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至少,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李凤迤。”
是的,李凤迤,是李凤迤!
木成舟蓦然睁开眼睛。
他的面前,此时除了李凤迤,还有青子吟和邢天意,三个人皆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见木成舟总算睁开眼睛,这才松了一口气。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木成舟缓缓坐了起来,对三个人道。
“师父,还好你没事,可担心死我了!”邢天意顿时扑上去道。
木成舟安抚地拍拍邢天意的肩膀,视线却看向了李凤迤,李凤迤微一点头,神情中似流露出一丝欣慰,木成舟意识到这次他是自己清醒过来的,而不像从前的任何一次,要靠着李凤迤的帮助才能清醒。
但他没有问那些黑衣人的情况,只因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入了魔障,那些黑衣人只有死路一条。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你已经昏迷一整天了。”青子吟道。
经她这么一说,木成舟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于是点点头道:“麻烦了。”
青子吟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不过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屋外,到门口的时候停了停,回头对邢天意道:“天意,你也出去吧,别打扰你二位师父。”
“嗯。”邢天意见木成舟醒了也放下了一颗心,便听他母亲的话跟母亲一块儿走了出去,留下李凤迤在房里,木成舟有一肚子问题要问李凤迤,等脚步声走远了,他才开口道:“她……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只因“暮江城”这个名字,他是切切实实听到的,而他既入了魔障,那恐怕藏鸣剑法也决计隐藏不了,一旦他施展出藏鸣剑法,那就再也无法向青子吟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刚才青子吟的表情木成舟并未错过,就算不问,他心中也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但他不能不问清楚,若他的身份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那么他必须立刻离开才行。
李凤迤看着木成舟,微一点头,却道:“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这个回答出乎木成舟的意料,他蓦地愣住。
李凤迤遂向他解释道:“我也是才知道,在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她不知道,没想到她瞒的那么好,不愧是青姑娘。”
听李凤迤这么说,木成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道:“原来竟然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索性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才能像之前那样平静地相处吧。”
他的语调虽然显得平静,但那里面似是带了些许的自嘲和伤怀,这是相当少见的,木成舟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沉稳温文,但只要一牵扯到过去和青子吟,就难免会流露出些许伤感的情绪来。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木成舟还是要问清楚,李凤迤明白,便将木成舟入了魔障之后错失的事一一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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