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忘生那儿?”木成舟推了几步问他。
“嗯。”
木成舟知道李凤迤每次送饭出来,就要去不远处忘生的坟墓那儿逗留片刻,所以他才会这么问。
忘生的坟就立在不远处,是楚情立的,李凤迤每次去看他也不说话,其实他自醒后就变得比从前要多几分沉默,或许是因为他把所有都坦露了出来,不用再隐藏什么的缘故,笑容也变少了,但原本他的笑就掩盖了太多心事,现在反而轻松许多。
他的眼睛看不见,听力和嗅觉飞速进步,就好像拼命想要连眼睛的功能都代替掉那样,也不知是李凤迤自己刻意下的苦功,还是他天赋本来就好得令人羡慕,现在的他连招式都能听出来,着实令人感到恐怖。
推着轮椅来到坟墓前,李凤迤忽地说:“能帮我摘几株桃花下来吗?”
木成舟应了,桃花开了,到处都是桃花香,木成舟挑了花开的最好的几株,放入了李凤迤的手里。
“忘生喜欢桃花,他自己没说过,不过我和楚情都知道,所以楚情才在这里种了桃树。”李凤迤嗅着手中的桃花,淡淡地道。
“他小时候可爱极了,他比我们要小两岁,那张脸软得不行,等长大了还是那样,他的性格也最软,不像我……”
李凤迤弯下腰,摸索着将那几株桃花摆在了坟墓前,便又直起腰,再没说什么。
又静了片刻,木成舟道:“回去了?”
“嗯。”
李凤迤还没吃东西,他每次都是先送了饭,回来后才吃,所以一回木屋木成舟就去盛了一碗热好的粥递进他的手里。
眼睛不方便的缘故,李凤迤吃得很小心,他不喜欢被除了楚情之外的人喂食,坚持要自己吃。
木成舟陪着他也吃了一小碗,桌上的酱肉和腌菜不时由他夹到李凤迤的碗里,楚情不在的时候,木成舟就会来帮衬。
君雪翎如今一个月在少室山,半个月在砂之城,光是路上就又要花去大半个月的时间。
她跑得勤,李凤迤总是抿唇笑着,仿佛猜到什么,却也不说破,君雪翎自己也没说,不过来去小屋的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大概发生了什么,几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背着君雪翎还在猜喜事会在何时举行,但他们也都知道,李凤迤在君雪翎心中的重要程度,所以恐怕要等他再好一些才肯办喜事。
木成舟会在楚情在的时候回葬剑山庄,那里总归是他的家,一年前他总算知道了真相,但他却不会怪青子吟一丝一毫,这都是他父亲所犯下的罪,也是这份罪孽,才会有当年大婚时的事端,只是青子吟这一生总是无法顺遂,这才是让木成舟最不能释怀的地方,是以他一回到葬剑山庄,就陪伴在青子吟左右,总算青子吟也不会再故作疏离,而是默许了这份陪伴。
至于他和李凤迤共同的徒弟邢天意,已经越来越不老实了,每次他回山庄,除去头两天还会本分地与他过招让他验收成绩之外,之后就溜得没了人影,不过想来也是,快满二十岁的年纪,又如何能在山庄中待得住,之前那次就直接溜到少室山打扰李凤迤养伤,他现在武功高了,胆子也越来越大,好在仍是守着一些规矩,而且最近因为心疼他凤迤师父总会跟着楚情到处采药,这才让木成舟放心不少。
吃完木成舟又端来脸盆让李凤迤洗漱,之后是非得躺下不可了,从木屋去小楼平常人的距离对轮椅来说不算短,走一趟会费不少神,不过躺下后不到半个时辰又会被叫起来吃药,李凤迤从以前开始就是药不离身,吃药比吃饭还要频繁,对此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但就算他看不见了,也不会走路了,竟也习以为常似的,从未因此而流露出一丁点的不耐来,埋怨则是更不可能有的,甚至他自身的不便让他更加注意不能惹得旁人也觉得麻烦或不便,小心翼翼得很。
好在除了采药楚情都会陪着李凤迤,他们如今的关系没人觉得奇怪,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两人的亲昵总会被明眼人看出来。
傍晚时分王雨艳和白棋便会出现。王雨艳在半年后就被李凤迤派出去干活了,毕竟江山风雨楼当着武林中所有人的面毁去,但也只是暂时不接生意,私底下情报搜集却从未中断,但王雨艳和白棋来这里倒也不是为了汇报什么,而是说一些小事趣闻来给李凤迤解闷,顺便完成一些李凤迤的指示。之后王雨艳顺便会在厨房煮饭煎药,等都弄完去叫他们吃饭,不过若楚情不在,王雨艳会一面吃一面照顾李凤迤,李凤迤说了她几次她也不肯听,其实一开始每次一起用饭王雨艳都会免不了要红眼眶,也是最近才慢慢习惯,但要让她一到用饭时间就离开,又怕李凤迤多想,虽然李凤迤其实不会想什么,他放任自己身边的人来去自由,也让现在的自己接受所有的一切。
可他仍是有所改变,至少他再也不会因为谈及段应楼而屡犯心疾,他也从不谈及百鬼窟的一点一滴,也不知是他的心变得坚硬了,还是更柔软了,有时候看他像是老僧入定那样,从前那份玩世不恭少见了许多,好似愈发波澜不惊,也愈发的恭默守静。
但这也不是不好,总比他没心没肺地笑着说一些不相干的事要好,从前那样的伪装看似习以为常,可谁又能真的习惯这样的伪装,亲近且熟悉的人看着那样的他,心情也绝不会轻松,而现在却稍稍有所不同,他的沉静,他的缄默,似乎是因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将所有背负的事都放下的那种从容和平淡,多年来他像是一直在盼望这一刻的到来,即便是因此而面目全非,都好过曾经那七年在痛苦不堪中翻滚挣扎。
而仍愿意留在他身边的人,李凤迤更是倍加珍惜,所以就算知道用饭时他们多多少少会因为他眼睛不方便而感到难过,却也从未表示过要自己单独用,虽然他若真这样说,王雨艳可能会气得跳起来,就像楚情总是生气他变得有些见外一样,真的过了就成了他伤他们的心了,无论如何,心总是天底下最柔软的事物,也许有人的心硬得很,可李凤迤知道在他身边的人的心都是软的,软的让他只想好好守护,不愿伤他们一分一毫。
用完饭喝一杯茶王雨艳和白棋就径自离开了,这时木成舟要去煮好大一锅水,用来让李凤迤浸药浴,药都是君雪翎调配好的,主要是祛疤和活血,泡完后木成舟还会为他按摩一下腿脚,这是他专门找楚情学的,楚情知道木成舟一直认定李凤迤救了他的命,便也放任他不在的时候由着木成舟照顾李凤迤。而李凤迤也坦然接受,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因果轮回,现在的他更觉得这些简直是分毫不差。
第78章 今六 提亲
楚情是翌日半夜回来的,他没有直接回木屋,而是去了小楼。
他带着亲自为段应楼寻回来的古卷,打开小楼的门蹑足入了内,他并不打算惊动段应楼,所以连房门也没有打开,不过小楼那扇门打开的动静兴许已经惊扰了段应楼,楚情将包裹放在房门前,到时候只要一打开门,段应楼就能看见。这时,他闻到了桃花的香味,转头一看,原来是窗台边放了几株桃花,他想应该是李凤迤拿过来的,他静静站了片刻,虽然想着应该转身离去,却不知为何动不了一步,半晌后还是把心中想了几百遍的话轻轻说出了口:
“父亲……凤迤想必是已经接受了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事,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来见你,他并不是指望你原谅他,而只是做他自己想做的事罢了,就像很久以前一样,他喜欢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讨好你,那时的我们都一样……”
“不过现在的他也做不到了,仅仅是送饭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也很吃力,他现在的身体只要一点点小病,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那日不过是淋了点雨,之后就有半个月不能下床,我不知道他还能活几年,可能一年,又或是两年,幸运的话三年甚至五年……但父亲您知道不知道,若不是他答应过我要活下来,百鬼窟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离开了……”
“也许父亲您心中想的永远是大业,但对我们来说,父亲永远就只有您一个,立场不一样您不原谅也无可奈何,但就算他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从没有真正承认过,他只认您一个……”
楚情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因他也了解段应楼,知道对他说再多也没有用,只是他忍不住不说,看着李凤迤日日的坚持,他很清楚这是为了什么,因为李凤迤自己也很清楚,活一日就去见他一日,见一日可能也就少一日。
“……您恐怕不知道有时候那些菜叶也是他亲手挑拣出来的,他说他做不了更多的事,能做一点是一点,我片刻就能挑好的菜叶,他要挑大半个时辰,他总是一片一片菜叶轻轻摸过来,再仔仔细细闻一闻,然后等我检查了他就又拿去冲洗,一片又一片……不厌其烦……如今只要他想尝试自己做的,我都会他让他做,他不喜欢给我们添麻烦,承诺了不会耽误吃药和睡眠……也许在父亲看来他的性命无关紧要,但我……我自遇见他开始就心疼他,希望能一直照顾他了……总之对父亲您来说,也许只认忘生一人,可是对我和他来讲,您永远是我们的父亲。”
这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解开的结,段应楼要做的事被李凤迤阻断,尤其还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站在段应楼的立场,他一心要做的事又岂会认为自己是错的?所以原谅不了就是原谅不了,更何况他仍被囚禁着,毫无出路可言。
“对不起,父亲,我也要代他跟您说一声,真的对不起。”
听到楚情离开的脚步声,段应楼在房里缓缓睁开双眸,只是他的眸光仍是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后来一日李凤迤来的时候,段应楼没有背对他,他只是冷冷看着李凤迤。
也就一年时间,李凤迤瘦得脱了形,他裹着一层又一层衣袍,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手和大半张脸,脸上和手上皆是淡淡的疤痕,闭目的神情静静的,带着几分恭敬,只是病色难掩,低低咳嗽的时候眉宇间不由自主拧了起来,一只手要揪住胸口的衣裳才行。
他弯腰将膝盖上的食盒放下,然后朝向房间,忽然就对着段应楼的方向笑了一下,恰好窗户开着,几枝桃花也是新换上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这抹笑容。
恍惚间,段应楼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决定收留他的那日,那时候十岁瘦弱的他,也是这样冲着他笑的。
“义父!”
他定定地唤着他,一唤就是多年,只不过时至今日,这个称呼却消失在了一年前的少室山上,自那时起,他入了百鬼窟,醒后就没再这么唤过。
这孩子向来敏感,又聪明之极,他不唤,是怕自己讨厌,对于永远不会原谅的人,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气不过,这道理他必定懂,所以他既不唤,每次送了饭说两句话就走,从不敢稍有停留。
“楚情来过了呀……”这日李凤迤闻到桃花香,只说了这一句,他这么说着,就转动了轮椅,扶着轮子慢慢离开。
段应楼看着李凤迤瘦削挺直的脊背,听着他不时隐忍的低咳,渐渐远去之后,神色也未有改变。
他们之间,或许只能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一切都成了妄想,本该是复国大业,又岂能有妇人之仁?
所以连自己养大的孩子也不能放过,必须杀死他,可惜他棋差一招,更没想到那孩子也是铁了心,他自小就有心疾,依他的心性,做出这样的事来必定不会好受,可又能如何?他亲自养大的孩子,不听话,那么剩下的只有惩罚而已。
段应楼解开布包,取了食盒,里面的饭菜放得工工整整,还很温热,段应楼拿起筷子一筷一筷吃着,食之却无味,想到自己八年来都是这般暗无天日的生活,和今后将要一直持续下去,就更不可能让自己心软。
当时之所以要收留他,不过也是看他聪明过人,得以被自己所用罢了,本就没有别的更多的理由。
而他的确聪明,聪明过了头,到了自己想瞒都瞒不住的地步,只好下手。
所以说再聪明又如何?不能为自己所用,只有杀之。
哼!
段应楼冷哼一声,放下只吃了一半的食盒。
脑海中又闪过李凤迤弯腰将食盒放下的那一幕,和他慢慢转动轮椅离开的背影。
段应楼看着食盒里剩下的那些菜,半晌后又夹了一筷,塞到口中。
“桃花都开了。”楚情推着李凤迤走在桃树林里。
“嗯。”李凤迤微微仰起头,感受着风中夹杂的桃花香。
“等你再好一些,要不要下山走一走?”楚情忽地问他。
“不用了。”李凤迤想都没想,就道。
楚情一怔,静了片刻问:“为了父亲?”
“嗯。”
阳光透过缝隙丝丝缕缕洒下来,有几缕打在了李凤迤的脸上,有一瞬只觉得他眼睫下的阴影深重,转头间却又了然无痕。
半晌后他又说:“以前差不多也走遍了,没什么需要再走的,只是……”
“只是什么?”
“再说吧。”李凤迤摇摇头,笑着道。
楚情看着李凤迤若有所思的表情,脑中转了一圈近来发生的琐事,最终还是不知道刚刚李凤迤究竟想说什么。
也罢,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向他开口。
君雪翎再一次回来的时候,杜澜亭正式向李凤迤提了亲。
“他说雪翎的父亲居无定所,不如跟我提,而且据说来之前他就跟雪翎商量过,雪翎自己也没有意见。”
夜晚睡觉的时候,李凤迤对楚情说。
楚情将人往自己身边拢了拢,说:“那看来你得跟雪翎赶紧结拜一下,这样向你提亲才算是情理之中。”
“结拜不结拜只是形式,雪翎没有意见,那我自是当仁不让了。”李凤迤的呼吸就在楚情耳边:“这么一来,嫁妆得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你说,我来准备。”楚情凑近李凤迤,亲了亲他的唇。
如今他们无论是接吻,还是做别的事,都习惯非常,但楚情依旧克制,虽然李凤迤屡次说没关系,让楚情不用忍着,楚情却并不打算在李凤迤面前流露自己放纵的一面。
他不想让李凤迤有一点点难受,也不能让李凤迤受刺激太过,李凤迤是他的珍宝,他只要李凤迤处在最舒服自在的状态里,自己怎样都可以。
“还有一件事,你要帮我。”李凤迤又说。
“什么事?”
“除了嫁妆,我想多准备一份聘礼。”
“聘礼?”楚情一愣,“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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