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里的那点笑意还未散播开来,不知从哪来的暗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胸膛,月戎下意识侧身,避开要害,那箭直直插入腰腹,汩汩的血液流出来与敌人的血液融合到一起,他倒下了,余光中是安瑶的身影。
安瑶远远地看见,下马冲过来抱住他。
月戎捂着伤口,还有心思朝他笑:“嘶……”
对上安瑶的表情,可能是疼痛麻痹大脑,他竟没看出什么不对,忍着疼痛:“没事……没事……别担心。”
安瑶眼里有淡淡的担心,很淡,他抱着月戎,月戎大半的重量移到他身上,另一只手去摸那根箭,鲜血沾染上雪白的指尖。
哈出来的白气消散在空中,或许有的会凝结成冰碎。
“不深,别怕。”
安瑶是从真刀真枪中走出来的大将军,怎么会害怕这些小场面,月戎知道,却总是担心着,在他眼里,安瑶既是英武的大将军,又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
听说安瑶的家是上京,中原上京繁华三千,也许在几年后的某一天,安安会带他回家看看。
安安不穿戎装的中原打扮也是极美的。
“我又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那场大雪。”月戎不在意地摁住伤口,靠在安瑶的肩上,有些感伤。
数月前,他们追击敌人,不慎中计困在雪山上,两人找到一个山洞,过了一晚。
外面风雪呼啸,山洞中却是暖的,他和安瑶依偎在一起,安静地什么也没做,静静听着雪落下来。
安瑶说落雪的声音会让人感觉很宁静,他小时候喜欢堆雪人,然后给雪人围上大红色丝绸,觉得一个雪人太孤独了,就会再堆一个年长的,像他的兄长。
然后兄长把他抱进屋子里,他带着毛茸茸的围巾和手套,还有虎头帽子,缩在床边,看雪静静落下来,给红围巾上落下一层白色。
兄长忙完之后,就会抱着他去和舅母一起吃饭,舅母会做胖乎乎的玉露团,上面印着大红色的梅花图案。
吃完饭,也就犯懒,枕着踏雪的肚皮缩成一团,在落雪的宁静中进入梦乡。
于是月戎半是死皮赖脸,半是玩笑打滚地哄着安瑶什么时候也给他堆一个雪人,要放在安瑶的雪人的旁边。
安瑶被闹得不行,答应了。
月戎从前不喜欢雪,他的母亲死在一场大雪里,他眼睁睁地看着亲爱的母亲渐渐没有呼吸,单于一点也不关心——因为他就是凶手。
后来,他时常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被单于关进柴房,柴房破破烂烂的,在风雪天里,屋顶都会被掀起来,他衣衫褴褛,缩在草堆旁,汲取一点温暖,冻得身上一块青一块紫。
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会死在大雪里。
山洞中,安瑶慢慢讲小时候的故事,他只是抱着他,听见一声一声的心跳,忽而感觉到一种饱胀的爱意,爱意暖遍全身,带他永远逃离出幼时永远走不出去的那场大雪。
然后他们在山洞中接吻,月戎坏心思地将安瑶舔遍全身。
血还在慢慢地流,月戎却一点也不怕,他轻轻拍着安瑶的背,一如幼时娘亲轻拍他的背哄她睡觉一样:“怎么办,有点想吻你。”
安瑶低头,两人的距离更加近了。
月戎缓慢地喘气:“安安……”
他的小将军,低头吻住了他。
雪又下起来,洋洋洒洒的,花瓣在天空中飞舞,美得惊人。
吻也是像雪花一般轻轻的,这是安瑶第一次主动吻他,可是月戎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感受到,安瑶握住他的手,然后把那根没有刺得不深的箭,狠狠刺进血肉里。
他似乎听见了金属撕裂血肉的声音。
好刺耳。
好痛。
怎么会这么痛。
怎么办,可是安瑶在吻他。
生命的最后一刻,月戎抱住安瑶,他不会亲吻,自己可以教他,轻轻地舔唇瓣,然后勾住舌尖,血腥气漫上来,安瑶一定会很嫌弃。
可是怎么办呢,他要死了,下辈子,安瑶再来惩罚他好不好。
于是他反握住安瑶的手,以一种极其凶狠的力度,猛地刺进去。
原来,今日就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月戎的局。
“我的雪人,你还没有堆呢……”有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他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抹掉,不让血沾染上安瑶的衣袍,如果擦干净了,安安一高兴。
他就会给自己堆那个雪人了。
自己的雪人,会堆在安瑶雪人的旁边,然后手牵着手,再也不分开。
安瑶就这么静静地抱着,等到温度越来越冷,他伸手,抹去月戎眼下将要凝固的眼泪,站起来,眼底是冰冷,和一丝怜悯,轻叹。
草原的孤狼,终究是没从那场大雪里跑出来。
月戎是月族世子,单指这一个身份,就不能让他活下来。
如今西北统一近在咫尺,月戎这把刀,也就倒了该要折断的时候。
韩澈骑马静静地等在远处,大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在想什么呢?
可能是,羡慕,羡慕月戎死前,还能得到一个拥抱。
直到安瑶站起来,他才驱马走近。
安瑶用手帕把手上的血擦干净,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向月戎的尸体:“月世子战死漭山峡谷,将遗体移入英魂冢内,好生安葬。”
韩澈只是看着眼前的将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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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死在尖尖手上,也算是一个极好的归宿了,便宜你了姓月的
第45章 结局
许筠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找到安瑶。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烫金花纹的袍子,身披银色大氅,蹲在那里堆雪人,大氅的狐毛一颤一颤。
院子一片雪白,空荡荡的,显得人也孤寂。
许筠知道昨天的事情,说实话,他对月戎的死早有预料,甚至怀有恶毒的心思,但是看见安瑶一个人堆雪人,就又觉得,那人活着也行,废了双腿双脚,养着逗安瑶开心,未尝不可。
或许安瑶是在给月戎堆雪人。
一个死人,真是好运。
他走过去蹲在安瑶身边,替小侯爷将松开的衣带系好,过去牵过那双冻红的手:“我帮您吧。”
安瑶的手被他拢在手心里,温热将冻僵的手解冻:“又不着急,我自己来。”
“阿瑶在想昨天的事情吗?”
微愣,安瑶移开视线:“是也不是,就是觉得,战争真残酷。”
如果有选择的话,希望不会有战争,他也不当这个大将军。
原来不是为了月戎,许筠淡笑:“阿瑶已经做到最好了,你可是英明神武的大将军,总有一天,阿瑶会彻底消灭战争。”
安瑶哼笑,抽回回温的手,继续堆雪人。
雪人已经有了雏形,他双手将散落的雪拍严实一些,许筠拿来胡萝卜和煤炭,给雪人安上眼睛和鼻子。
堆完之后,安瑶将腰带取下来围在雪人的脖子上,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是很纯真的笑意。
许筠想:阿瑶或许是想到了没有他的童年。
还没结束,安瑶将铲子递给许筠:“你不是要帮忙吗?再做一个吧。”
做一个陪着红围巾雪人的玩伴,会是他吗?许筠心情很好,在安瑶的帮助下把另一个雪人堆起来。
两个雪人靠在一起,就好像他和安瑶一直在一起一样。
画好眼睛,怼上鼻子,安瑶拍拍手,拢起手对着哈气,白雾弥散在空中:“之前答应月戎的,就当是完成他的遗愿了。”
原来不是他,怪不得看这雪人不顺眼,他的面色耷拉下来,像一只落败的狗狗。
安瑶本来就在偷偷看他,扑哧一笑:“骗你的啦,这是你,至于他,再堆一个。”
狗狗又亮起眼睛,不存在的尾巴摇摇晃晃,还想去蹭安瑶。
于是他们又在另一边堆了一个。
许筠从身后抱住安瑶,感受到凉意,将臂弯缩进一些,他的下巴停在安瑶的侧脸,轻轻地蹭。
像一只大狗狗撒娇。
“我们回去吧。”
“好。”
许筠凑过来吻他,安瑶坏心思地把冰冷的手往他的脖子里钻,许筠吻得温柔而细致,然后将他整个人抱起来,走回房里。
傍晚大雪又乌压压落下来,压断纤细的纸条。
屋内芙蓉帐暖,甜香氤氲。
第二天,安瑶再想起来的时候,发现那个雪人被木料砸坏了,也许是晚上风太大。
……
寒冬刚过,冰雪初融,雪水汇集成溪流,流入干涸的河谷,浸润了干燥开裂的土地。
大军行至松原,远望,是一望无际的新绿草原,安瑶坐在马上,抬手:“停军,扎营!”
有人疑感地投来目光,正是乘胜追击的最佳时机,为何要停下驻孔呢?
虽然疑惑,但他们依旧顺从地翻身下马,指挥士兵孔营。
许筠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需要语言便心领神会。
是夜,虽己初春,北方依旧冷得很,将士们烧起篝火,烤肉煮汤,穿着厚厚的棉衣,这冬天一点也不难过。
安瑶喝着汤,听下属小声来报,在东边发现几个蛮子,他叮嘱几句,莫要惊扰。
蛮族本就是败逃,精神疲惫,物资匮乏,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先溜上两天,再收网也不迟。
一连三天,军营这边吃饱喝足,蛮军这边提心吊胆,连日备战,早已坚持不住,终于有几个士兵倒下去,有人放松下来,有人破罐破摔。
士气低迷之际,忽然从东方闪起火光,喊杀声由远即近,如地脉深处的怒吼。
终日精神紧绷的蛮族顷刻被吓破了胆。
如此对比悬殊,一场胜仗没有疑问,拼杀声中,蛮族大汗弃营逃跑,带着几个侍卫,竟是儿女妻子都丢下了。
安瑶冷冷地盯着他们,血珠从枪尖滚落,老鹰凶戾的叫声刺破苍茫天空,他驱马越过人群追上去。
"将军!"
安瑶没有回头,红缨飞舞,猎猎作响:“传令由许筠全程代理,清扫战场,回城!”
就让他自私这一回,有些仇,非报不可,行至沉英湖畔。
从山棱远远看去,青峰九簇,碧原满天,蛮族可汗水仓皇逃跑,终于在湖畔被安瑶追上,他那双混浊的眼睛,仰望着山坡上的红衣青年,从脑海深处,想起一个梦魇般的身影。
那个人也是这样,以一挡十,决胜千里。
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可汗指着安瑶,神色愤恨而又惧怕:“你……你是,那个孩子……”
当初北蛮十八部落投降,四月飘雪,听闻瑶诚内有一名婴儿诞生,姓安。
安瑶跨坐在马上,看着这个,与自己的父亲几乎可以称为宿敌的男人。
可汗壮年时被誉为"草原上的雄鹰",他有拥有强大的休魄,睿智的头脑,一统一八部落,带领北蛮蒸蒸日上。
可如今,雄鹰老了,多年的声色沉迷掏空了他的身体,可在这暮年之际,却又碰上了一个更年轻,更强大的敌人。
安瑶没有说话。
可汗却己明白了什么,当初他不惜放弃两个部落的人民也要杀死的安戟,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天堑。
国仇家恨在前,今日,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不知是风,还是人大吼一声。
安瑶的长枪在空中划出一个锋利的弧度,红缨映着日光飘扬。
兵器的碰撞声,唤醒这片土地上无数沉睡的英魂,他们轻哼着,仿佛与风、天、水一起吟诵着一首亡灵之歌。
初生的春风吹皱琉璃般的湖面,大朵大朵艳丽的牡丹,绽放在湖畔,顺着湖水弥散,染得沉英湖如夕阳一般红。
太阳已经没入起伏的墨色山群中,天地笼罩在橘黄色的阴影之下。
在瑶城城墙上等待己久的许筠,终于在土地尽头,见到了那个人——他的将军。
将军策马奔跑,在天幕留下一个黑色的剪影,像是一场古老的皮影戏,演释着苍凉悲壮的故事。
将军手中提着一个包袱——那是北蛮十八部落首领的头颅。
风簌簌穿过草、树、石甚至沙土,天地间,似乎有一个低缓而神秘的声音,在这万里驼铃万里波,青山处处埋忠骨之地,吟诵起一段歌谣: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梵音,
想着草原千里闪着光,
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
想着黄河岸啊阴山旁,
英雄骑马啊骑马啊归故乡……”
同年三月,朝廷正式将西北收入管辖之下,皇帝封安瑶为大将军,掌虎符,镇守西北。
先帝为安瑶封号"悦宁"时,并未期待他建功立业。
只希望这名字能保估安瑶一世喜悦安宁,而十几年后年后,悦宁侯镇守着北方疆土,真正地,护得一方百姓平安喜乐。
——后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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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撒花?
最后的歌谣出自席慕容
其实这篇文本来是全文存稿的,当时就四万多字,然后一点点改改加加到现在差不多十万字。
我tm牛死了。
好爱鲜衣怒马的小侯爷,大将军
尖尖永远是我的宝贝鹅子
还有番外,想看什么番外也可以告诉我哦
敬请期待叭~
下本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继续写,存稿到我有底气了就会继续,芜湖。
尖尖就是坠吊的(尖叫)
第46章 番外
安瑶在石头上,晚风吹起红色的发带,他坐在那,看着远方起伏连绵的群山。
"陛下立太子了。"韩澈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三四年的战友友谊,让他们有种难言的默契。
圣上并未纳妃,哪来的孩子继承皇位?看出他的疑惑,韩澈笑笑:“在宗室过继而来的……属实不大明白这位圣上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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