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盯着儿子,认真道:“团圆的日子不会太远了,不是么?”
裴玉戈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萧夫人笑了起来。
“娘!哥!你们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场中姐弟俩刚收了手里的家伙,裴青钺大步流星凑到亲娘身边,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却撒起娇来求一口茶吃。
“多大的人了!当着外甥和外甥女的面还撒娇!”萧夫人嘴上数落,可面上始终是笑着的,一面还不忘招呼大女儿也来吃茶,“素锏也赶紧喝口茶润润。”
“好的,谢谢母亲。”
方才还咋咋呼呼要上手比试比试的两个小家伙这会儿反倒‘内向’起来,怯生生站在一旁跟小鹌鹑似的,也不敢同亲娘搭话,末了还是萧夫人推着两个小家伙凑上前叫了娘。
裴玉戈只静静看着这温馨美好的一幕便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哥,你居然笑啦!”
裴青钺不知何时凑过来,被亲哥的笑容晃了眼,半打趣半正经来了这么一句感叹。
裴玉戈哑然失笑,轻叹了口气,敛去些面上笑意,无奈道:“怎么说得我像是从不笑的活阎王似的!”
裴青钺一手端着下巴,认真考虑了下措辞才道:“从前哥一直病着,极少笑得今日这般开怀,我瞧着也开心!诶!说起来,我这几日探望旧友,从他们那儿听说哥如今也能斩得了猛兽,当真么?!”
提起春猎的事,裴玉戈表情不由一僵,便是裴青钺也注意到了。
“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萧夫人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她自然猜得到裴玉戈因何笑不出来,连忙借着方才的由头出声训斥亲儿子道:“青钺,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你长姐比试让着你还不自知,竟跑到你哥哥跟前胡说!”
“娘……”
“母亲,我没事。青钺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以回京团聚一回,心里头高兴,说什么都无妨的。”
萧夫人摇摇头,伸手拉过裴玉戈的手,坚持道:“长安,青钺性子莽、嘴又笨,母亲代他向你道歉。”
“母亲,儿子真的没事。”
裴青钺看得一头雾水,长姐裴素锏走过来默默拍了拍裴玉戈的肩膀。不过下一瞬,她果断转头只盯着小院门的方向,出声道:“出来!”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护卫装扮的人自院墙后走出,却站在门外并不踏入,只朝着院内人躬身行礼。
裴玉戈拍拍长姐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即起身解释道:“无需担忧,是明珠派到我身边的人,我回侯府小住的日子,他们负责往来传递消息。青逐,进来说。”
青逐出声应了,走进院中又给裴家其他人行了一遍礼才道:“卑职有事禀报,事关宫里的。”
说完还看了眼其他人。
“母亲,儿子先走开一些。”裴玉戈知道轻重,同萧夫人说了才带着青逐走开了些,不过并没有离开这个院子。习武之人有心些,还是隐约能听到的。
裴玉戈听罢,稍稍思考了下才吩咐道:“府里知道了么?”
“还没,卑职等得了消息,依规矩先来回禀王妃。”
“江淮距京城再快也得五六日,你且先回府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两位长史和郭管事,多余的皆不可透露。另外告诉郭管事,我明日一早便回王府。”
“遵命,卑职告退。”
裴玉戈嗯了一声,挥手示意青逐即刻回王府,自己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忧心忡忡地走回家人身边。
“雍王这时候被叫回京?”
这会儿萧夫人已经带着两个外孙回房歇息去了,只剩下姐弟三人,裴素锏才直接开口问的,显然她刚刚是听到青逐说了什么的。
“嗯。胡大人被召进宫替天子拟旨,最迟明日,诏令就会发出去了。”
“看来…陛下是打定主意防着雍王了,赈灾这事眼瞅着就只剩些收尾的轻松活儿,既能轻易得了些好名声,还不至于办砸了…倒是很会挑时候。”
裴青钺刚回京几日,这些时日京城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他大多不知道,是而方才听长姐长兄说话听得云里雾里的。安静在旁喝茶听了几句才明白了,他嘴快便直接说道:“那这时候要是谁代替雍王去江淮把事办完,这赈灾的功劳不全落在后面人身上了!额…我又说错话了?”
被哥哥姐姐盯着,裴青钺还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挺壮实的一个小伙子,被盯得缩了缩脖子。
“不,你说得很对。玉戈,你想要怎么应对了么?”
裴玉戈摇头。
“胡大人传出来的消息里已明确说了天子并没有指派另外的官员代行此事。再者说,天子已然用天象吉兆将赈灾顺利的功劳归到自己身上,这时候若再派自己的心腹接手,岂不是蠢得太直白了?纵然他并非明君贤主,却也不至于下作到这个份上。至于有没有后手……我如今也说不准。”
裴青钺听得一知半解,待兄姐谈完了,他才忽得想起什么,追问道:“哥,王爷命我押那人犯入京,可王爷要查的案子不是先帝还在世时的事么?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了,仅凭一个人证真的能查么?”
裴玉戈没有回答,他站起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父亲的书房吧。而且……我有些话要同你们说。”
姐弟三人一起去了裴绍的书房,书房外有绝对信得过的亲兵亲卫守着,有些话才方便说。
裴素锏其实是知情的,她跟着来不过是帮一个弟弟劝另一个弟弟。
“青钺,当日我去燕州之时同两位世子说过的话你应当还记得。”见弟弟点头,裴玉戈才继续说道,“从前是我一厢情愿,如今却是众望所归。我与明珠虽合力扳倒殷太师,可他死前给天子心中埋了一根针,如今已不是哪一方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的局面了。”
“雍王…哥,你们当真要谋…”
裴青钺犹豫着开口,他是性子耿直却不是傻,如今兄长已将话摆在明面上了,他如何听不懂,只不过一时间实在说不出谋反二字。
“如你所想,但我一刻都不曾后悔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裴青钺一时语塞,他是真不知说什么好,似乎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一旁的裴素锏此时开口问道:“青钺,你在北境多年,你觉得当今天子如何?”
“嗯……老实说,天子继位的这几年,我没少见两位王爷和世子们愁眉不展。我虽不太懂朝廷里的弯弯绕,可大大小小的消息也听了不少,我知道,天子并非贤明大度的君王,可……他到底是皇帝啊!”
“青钺,王爷让你押送入京的人犯做了什么,你清楚他都做过什么吧。”
“自然!”提起那人,裴青钺是有怒气的,“这人勾结旁人在北境散播对王爷和世子不利的谣言,若不是先帝明察秋毫,王爷他们得被这起子小人冤死!”
裴玉戈与姐姐对视一眼,接过方才的对话问道:“你猜…那人是奉了谁的命?这起流言之祸又是因何在先帝尚在世时被匆匆按下,无人提及?”
裴青钺愣愣看向兄姐,隐隐猜中其中缘由之后更是瞪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摇头,他喃喃道:“不…这…这也太荒唐了!天子那是已是储君,就算忌惮北境兵力,也不至于…”
裴玉戈出声打断他道:“当然至于。先帝当年因知晓天子包庇臣属毒害生父及温凤君,已生易储之心。后来出了北境谣言那一连串的事后,先帝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不到半年竟已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我的老师生前同平南侯一起得先帝托付废立天子的密诏,又历经多年查实了当今天子为保住自己的储位、皇位,不惜包庇奸人、甚至帮助他们毒害先帝。”
裴青钺被这一连串的真相炸得晕头转向,一时心绪激动难以平复。
“且不说明珠为了先帝和他爹娘,势必是要讨回这个公道的。当今天子继位以来重文轻武,明里暗里更是否定了多少当年昭文二帝所作的努力,如今朝中又还剩下几位女官,若我们继续昧着良心愚忠天子,那下一个受害的焉知不会是咱们家?”
念及家人,裴青钺的眼神也清澈了些,他垂眸沉思片刻后抬头,语气坚定。
“哥,需要我做什么吗?”
裴玉戈摇头道:“其实…此次两位王爷派你押送人犯过来,是我很早之前去信请求的。两位王爷也清楚世子在京中不可久留,让你过来,便是北境在向天子暗中施压,为的只是尽快促成两位世子离京,届时你只需要听从世子们调配便可。今日将这些话原原本本说给你听,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想瞒你们、也不能瞒你们,只不过出了书房的门,为兄方才说过的所有话,你都得让它们烂在肚子里,不管怎样信任的人,都绝不能说出去半个字。”
“世子也不能么?”
“世子他们比你知道得早,所以之后你听世子们的吩咐就是。”
裴青钺用力点了点头。
等裴玉戈再提他要需要世子封号的时候,裴青钺想都不想便道:“什么世子不世子的,哥你需要的话尽管拿去,咱们家可不搞那些窝里斗!”
“青钺,多谢。”
“咱们可是亲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裴青钺过了方才的迷茫劲儿,忽得凑近兄长坏笑着问道,“哥,要是雍王真…真的当了皇帝,那我岂不是能叫未来新皇一声嫂…唔!”
饶是裴玉戈伸手捂得快,裴青钺的那声嫂嫂仍是说出了口。
原本安静听着的裴素锏闻言微微蹙眉追问道:“什么嫂嫂?谁?雍王?”
裴青钺仗着力气比哥哥大,伸手把裴玉戈的手扒拉下来,飞快道:“大姐不知道?哥他啊其实是…唔。”
“长姐,青钺向来嘴上没个把门的,你……”
被亲姐直勾勾盯着,裴玉戈脸颊绯红,这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裴素锏可不是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又长年跟将士们在边关同吃同住,哪里是裴玉戈这样脸皮薄的守礼君子能瞒得住的。
“哈哈哈瞒什么!你这也算是给咱们家讨了个了不得的媳妇来,做得不错!”
“咳咳!长姐…咳!”裴玉戈被姐姐一巴掌拍在背上,饶是他如今身子好了不少,也架不住女将军的这一下,一口气没喘好,呛得直弯腰咳嗽。
一姐一弟愣了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又是倒水又是帮着顺气的,忙着忙着,三人又不由相视一笑,没有拘束,只是发自真心的笑。
与家人相聚谈笑对裴玉戈来说确实是难得的欢愉时光,但也是短暂的。
他肩上背负的责任绝非同家人说的那般轻松,萧璨这几月来不在京中,大半需周旋布置的事都得他亲力亲为,药是喝得越来越多、平日睡得却是越来越晚。
“王妃,宫里来人……宣您入宫。”
听得郭纵前来禀报,裴玉戈搁下笔,将桌案上几本册子合起来放入身后暗格藏好后才施施然起身。相较郭纵的焦虑,他面上平静如常。
“替我更衣。”
“…是。”
天子单独宣召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更别说是明知萧璨尚未回京的情况下召见裴玉戈。
“微臣裴玉戈奉旨觐见,叩请陛下万岁金安。”
裴玉戈伏身叩首行大礼,却许久未得天子让起,这一点他并不意外。
从前天子不喜是因为偏爱亲弟,觉得裴玉戈男生女相迷惑了萧璨。如今不喜却是因为将裴玉戈划归了萧璨的阵营,又因之前多桩案子时裴玉戈的执拗而视其为不可用之臣。
今日不止裴玉戈一人被宣召,只是中书令胡荣得了天子恩赏赐座,就只让他跪着。雍王如今失宠,皇帝身边的人自然不会为裴玉戈求情,而胡荣在外人眼中是天子如今最为倚重的老臣,此刻亦是不便开口转圜。
待天子批完了十几封最要紧的奏折,御案上的茶都换了三回。
萧栋此时像是刚瞧见裴玉戈一般,出声道:“裴卿如今无官无职,照祖宗规矩,应当是先去皇后宫中叩头问安再请见的,不过朕念着内宫都是女眷,今日也有一桩要紧事想听听裴卿的意思,便破例让裴卿在御书房见驾了。”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裴玉戈面色如常,似是不觉自己被刻意刁难般,又叩头行了一次大礼,礼数周全得饶是萧栋想要挑刺都不成。
“起来罢。”萧栋抽出案上一本折子,示意身旁的太监交给裴玉戈看一看。
那折子正是裴绍前些时日递入京城的,上面奏的是请求天子封长子裴玉戈为襄阳侯府世子以安臣心,奏折上已有御笔朱批,是准了裴绍所请的,只是算算送入京的时日,这封应是已在萧栋手中扣了有近十日了。
“裴卿看完了?”
“回陛下,臣看完了。”
“沙场刀剑无眼,襄阳侯为朕驻守东面三州之地,允他所请本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萧栋一双眼牢牢盯着阶下臣子,不肯放过蛛丝马迹,他话锋一转故意说道,“裴卿已是亲王正妃,再有世子封号着实乱了规矩,人不能太贪心,总得有个取舍才是。朕想,裴卿应当不是糊涂人。”
“微臣愚钝,还望陛下…指点迷津。”
裴玉戈面色如常,俯身叩首,可宽大袍袖中藏着的双拳此刻已然攥得死紧,因为太用力,指甲此刻竟已陷入掌心中。
“雍王奉旨回京,此刻就在城门外,朕也想让弟弟回来好好歇一歇,可是弹劾他擅杀朝廷命官的折子还在朕这儿摆着,总不能当做没有。裴卿向来聪慧,究竟是选夫妻之爱、来日和璨弟同生共死;还是选孝道,全了侯府满门荣华平安?朕…尊重裴卿的选择。”
第149章 不留余地
“咳咳。”
“王爷一路日夜兼程,还是先喝口水润润吧。”孙连青拿着水囊走到萧璨身侧递过去,见人不接,又不由担忧道,“咱们眼下被拦在城外,还不知什么时辰才被许回去,您总不能就这么带病熬着,原本回来得仓促,您积劳成疾又没能好好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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