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璨却当做未听到一般,坐下后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随后正色道:“皇兄方才的话你也尽数听到了。想动襄阳侯府的不止他殷绰,或者说…仅凭殷绰一人,断没有那么那般大的野心。”
裴玉戈当然听得懂,他思索片刻后并未应萧璨方才之言,而是直言:“陛下赐妾,王爷自是难以推辞…”
萧璨脸上笑容减了半分,出言打断道:“玉哥又说错了,该罚。”
裴玉戈脸上严肃不减,直直看向萧璨,语气一如他的表情一般严肃。
“无论将来王爷想罚我什么,我都甘愿受之。当初盟约,我便已将自己的性命许给您,无论王爷打算如何用我这条命,我裴玉戈都绝无二话。只是有一条,我想让王爷此时此刻以您的尊荣姓氏起誓,无论如何…护住襄阳侯府!护住我的父母姐弟!这也是我当初找上您的缘故。”
“……”萧璨沉默,脸上神情有那么一瞬落寞,他说话时眼睛并未看着裴玉戈,只沉声道,“盟誓已结,我不必你许什么性命。襄阳侯府乃我大齐不可或缺的忠良门第,即便没有你的许诺,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既是盟誓,总要有取有舍。王爷襄助侯府与我良多,然我们所予不及您之万一,这样的盟誓何谈公正、何谈可信?”
萧璨未答,只坐直身子微仰起头长呼了一口气。只一声,道尽了他此时心中愁绪疲惫,良久后,他才开口,只是这一次,他是转过头直面裴玉戈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玉哥说错了,我自是有所求。我不想要你的命,我想要你这个人。”
“…恕我愚钝。”
“不,玉哥懂的。”裴玉戈言辞闪躲,萧璨便偏要把话挑明,让他避无可避,“我帮你、帮侯府,既是为了祖母和姑母传承下来的江山基业,也是为你。我不否认,一开始只是想寻个趁手好用的棋子,我也不否认眼下自己对你的情义远不到海誓山盟的地步,可我……就是有些动心了,不行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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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共枕眠
萧璨的话出乎裴玉戈的预料,他甚至在那一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萧璨偏偏在这时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道:“我有些心悦于你,既为你这副漂亮皮相,也为你的为人。”
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与心动,似乎萧璨说为了皮相更真实安心一些。
“那王爷怕是要失望了。”
“啧。失不失望我倒是不知,不过今日玉哥欠我不少这事我还是知晓的。”萧璨脸上笑意不减,他并不接裴玉戈的拒绝之语,细数道,“你方才唤了我六声王爷,照先前约定,你已欠下我六次,来日…我会想法子讨回。”
裴玉戈无言,只深深叹了口气。
萧璨只当没听见,站起身朝裴玉戈伸出手道:“荣禧殿简陋,只怕你歇着不舒坦,我们一道去宸玉殿。”
手伸到面前,总没有不理的道理。裴玉戈将手搭了上去,由着萧璨将他拉起,对方的手自然而然环在了腰间。自大婚以来,萧璨几乎不曾亲热搂抱过,倒是有负外界对他的风流评价。但也正因如此,初次这般亲近时,裴玉戈难免有些不自在。
萧璨一面揽着人走,一面偏头耳语道:“宫中不比王府,到处都有眼睛盯着。玉哥既要保侯府无事,人前总该做出些恩爱样子来。”
他说得理直气壮,然而此时后殿内明明再无旁人。裴玉戈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也是明白萧璨此举多半只是为了大局,纵使方才听了那等表白的言辞而致心中波澜,面上也没有表现出分毫。因为此时的他只是个病人罢了。
因帝后提前离席,妃嫔们便早早回了宫,各府宗亲偶尔逗留片刻也就散去回府了。萧璨同裴玉戈相伴从后殿绕出时,殿内只剩洒扫收拾的宫人,一个个倒是将他俩的亲昵举止都瞧了去。左右这也是萧璨的谋划之一,裴玉戈便不理会旁人低语传入耳中,只管低头走路。
宸玉殿是萧璨幼时刚被先帝接入宫时所居殿宇,比荣禧殿大不了多少,不过对一个年幼的皇子来说住着也是足够了。
来往路途倒也近,百余步的功夫便到了,因而也没有传轿辇,奏折就过来了。不过他们走得慢,宫道上不知多少来往宫人都瞧了去。
萧璨移步过来的消息早有伶俐的宫人小跑着赶过去通报,内府安排洒扫的大太监早早迎了出来。
“奴婢等恭候王爷王妃。”人还未近前,便带了小太监先跪了下去。萧璨出声让他们起身,那大太监才起身躬着腰道,“启禀王爷,内府领了皇命刚忙着将正殿和寝殿先打扫了出来,让王爷王妃先歇着。这宸玉殿内外奉了陛下的命都保留着没动过,也不曾赏赐给哪宫主子住过,一概仍是王爷从前住着时的模样。”
“韩公公在内府多年,办事向来细致。如此本王便不问了,左右寝殿干净些,能让王妃住着舒坦些便够了。”
那大太监忙笑着回道:“自是仔细打扫过了,还请王爷王妃入殿歇息。”
说话间,侧身让路将萧璨和裴玉戈让进宸玉殿所在的宫苑之内。相较荣禧殿的繁花似锦,这处远离倒是清冷干净了许多,不过裴玉戈肺气虚,素日也不爱那些香气浓重的物件,倒并不觉得如何。只是身边的大太监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要搬来几缸盆荷供他们赏花,言语之间极尽讨好。
萧璨是这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却与寻常贵人不同。听了韩太监谄媚之语,面上也是挂着笑的,单等人说完了才开口拒绝道:“倒也不劳内府费心。今日本是皇兄恩宠才在宫中小住。王妃肺虚喜净,只寝殿收拾妥当干净便罢了。”
韩太监笑着称是,一路将人请进寝殿,方辞了出来,只留下三五宫人值守,便带着余下宫人离去了。
秋浓同另一王府婢女皆守在寝殿外,将内府留下的人指派去了院中和偏殿,总归都不在寝殿四周,也方便萧璨同裴玉戈说话。
“我以为…明珠应是不喜人谄媚的?”
裴玉戈说话的时候,萧璨刚脱去厚重罩袍搭在内殿的矮屏风上,闻言半转过头随口答道:“自是不喜的。不过那韩内官并非天生谄媚小人,他在内务无根基,听说从姑母为帝时便在宫里熬着。为求顺遂,倒是学了些趋炎附势的坏风气去,不过他人心眼儿不坏,也没什么干政的野心。左右不过几句讨喜的话,我何必驳了教他回去心里不安?”
萧璨行事言谈时常总有背离他身份的违和感,方才一番言辞解释,倒令裴玉戈更清楚了些。
“明珠…实在不似皇家子嗣。”
“哈!我就当玉哥是在夸我良善了。”萧璨笑了一声,他如何听不懂裴玉戈言下之意。抬手卸了头冠发簪,解了发髻将长发散开,一番下来倒是利落,并不似旁的贵胄子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裴玉戈未曾与萧璨同榻而眠,故而未曾见他散了头发的懒散模样。此时人就在眼前,多瞧一眼方觉与平日锋芒毕露的模样截然不同,萧璨人生得俊朗,又因年纪尚轻,看着总是十分讨喜的。直到人走到跟前,裴玉戈才察觉自己方才失礼盯着萧璨看,忙别开了头不再去看。
萧璨旋身坐到了裴玉戈身边,他自己长发散着只着一身白净中衣,而身旁的裴玉戈端坐着,金冠束发、紫衣衬得肤白胜雪,更是绝色。不过看着美人方才慌慌张张别开头,脸上泛着红,萧璨便忍不住生出些逗弄的心思来。
“玉哥方才是在看我么?”
“……”
不出意料,裴玉戈沉默未答,只是垂着头更看不清表情了。萧璨点到为止,自己端正坐直,自顾自将方才未尽之语悉数道出。
“这天下纷争千百年,皇帝换了一家又一家,我不过是如今恰好投胎入了萧家,又不是天生比人命贵几斤几两。已是比旁人享了种种荣华,总归听上几句图人心安一宿也没什么坏处。不过我与人为善并非不分是非一味好,血债血偿…该谁偿还的,我一个也不会让他们逃掉。”
萧璨说得明白,也是安裴玉戈的心。他虽待人随和些,却并非好坏不分,该狠的时候总归还是能狠得下去的。
“是我妄加揣测了,还请勿怪。”
“我与玉哥都是能同床共枕的关系了,自然没那么生分的话。”萧璨随口点了裴玉戈一句,并非继续苛责,而是扬声唤道:“秋浓,去打盆干净水来。”
外面秋浓应了,不多时推门进来。铜盆中盛了清水,盆边搭了干净布巾,另一侍女则端着其余物件。
“我来吧。今日你们已忙碌了一日,晚上便不必守夜了,还是依着府里的规矩,早些去偏殿歇了罢。”宫中有轮值的宫人侍卫,且宫门已下钥,便是这天下最安全的所在。萧璨说了几句便赶了秋浓他们去偏殿歇息,自己则起身端了铜盆放在架子上,将布浸了水后绞干递了过去。
裴玉戈看着面前的湿布不由一愣,却听得萧璨笑道:“玉哥总不会这些也要人服侍吧?”
话音未落,布巾便被裴玉戈抽走,萧璨站在一旁瞧着,等裴玉戈擦了脸,他又很顺手地接过搭在架子上,挽了袖子走过来为裴玉戈卸下束发金冠。
身为侯府公子,裴玉戈不是没有小厮侍女伺候过洗漱更衣,可这人换成萧璨,他根本无暇去想一个堂堂亲王伺候人更衣为何如此顺手,只像个木桩子似的板正了身子僵在那儿不敢动弹,由着萧璨为他宽衣解带散了发。
当萧璨的手拢着他长发时,裴玉戈终是坐不住了,抬手抓住了对方的腕子。那动作委实过于亲密了,他语气有些焦急唤了声:“王爷!”
萧璨只是笑言道:“七次了,玉哥这是又多欠了我一回。”
裴玉戈沉默了,犹豫片刻方放下手道:“请别这样,总是不惯的。”
“是我唐突。玉哥今日劳累,又陪我演了这么一出大戏,也是该早些歇息了。”萧璨收回手,不再同裴玉戈过分亲密,只哄着人睡在床榻里侧,自己则脱了鞋翻身睡在了床外侧。
两人同床共枕,心境却截然不同。
因是萧璨幼时的床榻未换,两个男子挤在上面难免会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萧璨虽有意亲近,但接触时感受到裴玉戈身子僵硬,便暗自叹了口气,装作睡着,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裴玉戈侧躺着,只是他人并未睡着。闭着眼脑中胡思乱想,待身后躺着的人呼吸减缓,他才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亲戚家的孩子送来家里帮忙照顾,陪着玩了好几个小时,更新耽误了会儿~抱歉抱歉
第30章 情不知所起
裴玉戈因夜咳,晚上睡得不是那么踏实。
偏偏这身子就是弱,只能尽可能靠着里侧,转过头小声咳几声缓一缓。
头次坐起来时萧璨睡得正熟,并未因身旁人的动作而惊醒,只不过他睡在外侧,裴玉戈无法越过人下床去。
平日裴玉戈睡前总会将装药的瓷瓶拿出放在枕边,以防晚上起夜折腾徐正礼他们。可偏偏今日在宫里临时住下,外袍也是萧璨替他褪去的,装药瓶的荷包随着外袍衣袋挂在矮屏上,他还拿不到。
裴玉戈想忍忍过去算了,老天爷却偏偏不顺他的心意,萧璨今日与他同床共枕,他今日夜咳偏闹得最厉害。后面起得太频繁了,裴玉戈干脆也不躺下了,缩在床榻内侧靠坐着合眼小憩。
“难受得厉害?”
不知是第几回觉得肺中气短,裴玉戈刚深吸了口气缓缓,便听得耳边传来人声,一口气登时岔了,躬着身子连连呛咳。
萧璨睡眼惺忪,听到裴玉戈咳得厉害,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手抚上身旁人的背轻轻摩挲,帮着人顺气。一面又低声问道:“身边带着药么?”
“咳咳、嗯…”裴玉戈呛得难受,只感觉胸口闷闷的,嗓子里也堵了什么东西,卡在中间咳也咳不出来,不理却也难受。无法出声回应,只能抬手遥遥一指外袍挂着的矮屏。
“等会儿。”萧璨揉了揉眼,转身随便蹬上靴子下了床。
显然他还没有完全醒,走过去时脚步趔趄了一下,所幸内殿通宵点着蜡烛,周遭桌椅物事还看得清楚,不至于被绊倒。
摸到矮屏的外袍时,萧璨顿住脚步,低头揉了揉两侧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些,而后将裴玉戈的外袍玉带挂在臂弯上返回。
“搅扰你休息了。”
裴玉戈没用敬称,但看萧璨侧坐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还是心中有些抱歉的。他从挂在玉带的荷包里掏出白瓷药瓶,倒出几颗黑褐色的小药粒含在舌下。
“要水冲服吗?”裴玉戈不好张嘴让萧璨看,只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药是余默配的,虽治标不治本,但仅供应急之用倒确实见效极快。舌下有些麻麻的,咽下口中涎水,一股清凉药香漫入喉咙与胸肺。片刻功夫,那种气短闷涨的感觉便缓解了大半,咳意也没有初时那么频繁了。
症状有所好转,裴玉戈抬头看向萧璨,见人已经清醒了大半,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不免有些歉疚。
“抱歉,把你也折腾醒了。一会儿我去外间睡好了…”
“不妨事。去年住在北境,也没少照着军营的规矩半夜起来,不过是回来这几个月懒怠了,倒不是什么大事。你好些便躺下继续睡罢,我守一会儿。”
“可是…”
“没什么可不可是的,你不从我便用蛮力,左右玉哥身子骨弱,我也不怕费些功夫。”
萧璨的‘霸道’并不会让人不舒服,裴玉戈无奈叹了口气道:“那明珠睡里侧,如此才不至于惊扰到你休息。无关君臣礼节,单纯是我心里过意不去。”
如果裴玉戈没有补最后这句,萧璨是一定会拒绝的。裴玉戈能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于萧璨而言已算是他们之间关系进展的一小步,他便也没再坚持,脱靴挪到了床榻里侧。
只不过此刻困意消解了大半,萧璨盘膝坐在床上,突然生出些闲聊的心思来。
裴玉戈气息缓和了些,一抬头正瞧见萧璨的表情,出声询问道:“明珠有话要说?”
“嗯…倒也不算,只是突然不那么困了。你不同我,身子熬不住的,且先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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