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裴青钺咳了一声,瞥了眼对此无动于衷的萧璨,叹了口气放弃了驱赶这位亲王,只看向兄长道,“兄长可还安好?爹娘在京中可还好?”
兄弟俩此前一直未得机会私下相谈,裴青钺等了许久,可真看到兄长,满肚子的话却只变为最简单直接的询问。
面对血亲,裴玉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道:“托明珠的福,父母亲与我都好。青钺,兄长知道骤然让你接受我与明珠相守一生之事是有些为难,可家中得雍王府庇佑,父母亲不必再日日提心吊胆度日仍是事实,这一点我希望你知晓。”
“兄长不必担忧我有心结。殿下去年曾在北境半年,弟弟知道他与京城那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贵胄公子不同,先前只是担忧兄长为家里受委屈伤了自己,不过既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裴青钺突然红了脸,尴尬地咳了一声扭过头接着道,“既然殿下成了我的…嫂嫂,兄长身子无恙,做弟弟的便再无芥蒂。”
萧璨在一旁笑道:“啧啧啧,难得。我那日还同玉哥说怕是听不到小将军唤我一声嫂嫂,如今倒是我猜错了,小将军不仅叫了,竟还是主动叫了,如此我这嫂子当得也不算委屈。”
裴玉戈在旁听得摇头轻笑,继而道:“既是一家人了,便没必要君君臣臣客套称呼着,这话还是最早明珠你同我说的。”
萧璨耸耸肩,转头同裴青钺道:“小将军若不介意,日后我便随你哥哥一般唤你青钺。人后你也不必一口一个殿下的唤着,嫂嫂的称呼是我胡闹的,我表字明珠,你便也随你哥哥直接这样唤我便是。左右论年纪,我比你还要小两三岁,总不好硬逼着你唤兄长。”
“…是。”
许是清楚裴玉戈与萧璨并非外界所传的那般只是表面夫妻,也或许是认可了萧璨对自家兄长的真情,裴青钺便不见最开始那副冲动模样,十分老实地应声。只是前后变化太大,看得萧璨忍不住偷笑一声,惹来裴青钺一瞪。
裴玉戈瞧着两人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而后才出声劝和道:“明珠,你也别逗青钺了,他是个实心眼直性子,这点还是随了父亲。”
萧璨闻声点头道:“确实更像裴侯。”
裴青钺嗔怪地唤了兄长一声,兄弟俩之间没有那么多顾忌,裴玉戈难得一整晚都是笑着的。至亲许久未见,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而裴青钺少年从军,虽说之前也常寄家书回家,可真瞧见兄长人,还是有满肚子的话要叙。
屋内的烛火续了一轮又将燃尽时,裴青钺才恍然觉察兄长脸上难掩的疲倦之色,有些歉疚起身道歉,而后才依依不舍离开。
裴玉戈确实累了。
不过比起早年时动不动便咳嗽气喘的状态,今日已是撑了许久了。他抬手,拇指指腹拂过萧璨因疲惫而微蹙起的眉头,柔声道:“明珠,今日…多谢你了。”
萧璨摇头道:“你我之间不必提谢字,一切皆是我愿。明日还要启程回京,玉哥早些歇了吧。”
裴玉戈被萧璨扶着上了床榻,见萧璨一身亲王华服仍没褪下歇息的意思,他掀了被角将身侧的位置让了让道:“不歇着么?”
萧璨抬手帮他掖上被角,看起来并没有安睡就寝的意思,而是出声唤了守夜的亲卫进来,又解释道:“明日启程,我手上还有些细碎的事要提前安排,玉哥先睡,我稍后回来。”
裴玉戈终是没再多说什么,亲卫放下床帐,熄灭了靠近床榻边的几盏烛火。
屋内登时变得昏暗,隔着纱帐,裴玉戈有些看不清萧璨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总有一股不安之感。
萧璨出来时,外间亦留了亲卫把守,屋内烛火熄了大半,为的就是不扰到一向浅眠的裴玉戈。
手下亲卫方才便暗示有京中消息,萧璨这会儿安置了人才得了空出来,不过他没再屋外面说,而是走出去很远知道了驿馆小院的院门口才停下。北境冬日夜里的风极冷,孙连青快步跟过来将御寒的大氅为自家王爷披上,而后才站定微低下头,压低声道:“回王爷,京中来了不好的消息。”
“说!”
“圣上下旨,将叶小将军…下狱了。”
第74章 不该出现的人
萧璨骤然听到叶虞下狱的消息也只是最初时挑了下眉,面上神情却并无太大波澜。
他迎风而立,任北地猎猎寒风吹起衣袍,带走身上最后一丝残留的暖意。而孙连青只是垂首敛眸恭敬站在一旁,并未如旁人那般规劝自家王爷避着风口,萧璨不开口,他便也不多说一个字。
许久,萧璨转着拇指的玉扳指,幽幽开口,语气似是十分笃定道:“叶家父子不像是不谨慎的,多半是被晏梁攀咬出来的。”
孙连青垂首答道:“京中来信并未将前因后果一一写明,不过如王爷猜测,起因确实出在晏梁身上。”
萧璨闻言冷嗤一声道:“叶虞摊上这么个混账岳父也是倒霉!对了,叶将军也受了影响?”
“叶将军并未被下狱,只不过仍受叶小将军的事牵连,如今人被软禁在京郊的禁军大营。”
“那便还好。叶将军是皇兄登基后重用的武将,叶家根基不在北境,皇兄终归还是偏向叶将军的……”说着说着,萧璨忽然住了口,剑眉微蹙,神情严肃起来,话锋一转道,“吩咐下去,叶虞下狱之事不得走漏半个字。如有违者,便是我也再容不下了。”
“末将领命。”
萧璨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缓缓抬头注视漆黑夜空,今日的月亮恰好被云遮去大半,只余点点星芒,恰如此刻萧璨的心情一般朦胧。
“看来京中还是有人坐不住了。呼…明早去另备一辆马车押后。入得京畿之地后,你便跟着玉哥,迟我们两日再入京,不过不要回王府,去…襄阳侯府的后巷。余下的,等到了便一切听玉哥调遣。”
“末将遵命。”孙连青小心抬眸偷瞧了一眼,而后终于开口劝道,“王爷,夜深露重,您还是回房歇息,免得这时候着了风寒。”
萧璨搓了搓手,低低应了一声后转身回了房。
次日,浩浩荡荡一行人便自燕州启程直奔京城,裴青钺纵使心中再不舍也只得止步于此,临行前他只将一封新写的家书交到了兄长手中。
自燕州至京城,走官道还需经过朔州,快也要十五日左右才入得京畿境内。信鹰两地往返,一来一回约莫便要三五日,若按照此前传递消息的时日间隔本该是隔几日收到才收到信鹰回信,可回程的这一路却有蹊跷。
是个人便发觉了信鹰来得勤了,从最初两日一只,到后面途径朔州时最多一日两只,任谁都瞧出来不同寻常了。
“明珠,京中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萧璨敛眸未立刻答话,而是掀了马车帘子喊停了前进的队列。
“阿璨,怎么了?”
萧旸和贺飏虽是世子,却自幼跟随父辈从军,这一路也并未坐马车,而是策马前行。贺飏在前列听到萧璨喝止了马车前进,同兄长互换了个眼神便调转马头回来,勒马在车驾旁询问,只是萧璨略显凝重的脸色令他心头一沉。
“贺飏,劳你去唤你大哥来。有要事…我们四个在马车上单谈。”
“好,我去叫大哥。”贺飏虽觉得不对劲,可他全然信任萧璨,应了声便策马过去唤萧旸过来商议。
近两日信鹰的异常萧旸自然早注意到了,只不过那到底是萧璨的事,对方没主动提及他也不好直接去问。此刻听贺飏传话,他心中便也有了数,跟着骑马到了马车旁。
两位世子下马,自然有随行护卫牵过他们的马。萧璨下令继续行进,只是再动身时,行进的队伍明显慢了下来。只因两位世子并非只身入京,随行护卫家臣加在一起也有二三十人,加上萧璨与裴玉戈两拨人马,浩浩荡荡的也有百余人的阵仗,贸然在官道上停下反而更引人注目。
萧旸坐上马车,直接了当便问道:“京中出了不利我们的变故?”
萧璨点头,将今日收到的两封信放在几人面前的茶几上。在萧旸与裴玉戈分别拿起一张查看后,他缓缓开口道:“晏梁那个蠢货不知什么缘故将自己的女婿攀咬出来了,如今叶将军被软禁在京郊大营,叶虞下狱,近况未卜。另外便是今日收到的信,柳放在甘州的查访不太顺利,还有就是先前被囚大理寺的那名告御状的女子……死了,死于非常明显的毒杀。”
话说到这个份上,余下三人心中都已有了数。
裴玉戈与叶虞是至交好友,两家亦有交情来往,且他也是十分清楚那告状女子的人之一,此刻薄唇紧抿,姣好的长眉微蹙,脸上神情极为严肃。
萧旸将信给了弟弟查看,径自开口下了结论道:“有人在图谋禁军兵权?”
萧璨这次并没有答得那么干脆,他沉思片刻后微摇了摇头道:“只怕不止那么简单。”
“何意?”
“单就玉哥如今手里接的这两桩要案来说,我们就查到了不止一股势力。殷绰虽多半是其中推波助澜的一股,可就叶家父子出事这出来看,他却不该是这里面获益最大的一方。”
萧璨取了纸笔,在纸上飞快写下殷绰、礼王、楚王、晏家、叶家以及…温燕燕的名字。
裴玉戈此刻也放下了书信,目光牢牢盯着恩师的名字,继而接过萧璨的话为萧旸和贺飏二人解释道:“殷绰是天子宠臣,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叔叔,虽有把持朝政的野心却并非谋逆之人。天子是他的靠山,可叶将军亦是天子最信任的武将,朝中凡有军功的武将门第多与过世的贺老王爷沾亲带故,殷绰再如何也不可能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针对叶将军父子。退一万步来说,殷绰门生虽多可都是朝中文臣,换掉叶将军,获利的会是谁?”
萧旸抬手掩唇细细思索,而后看向萧璨问道:“如今京中武将谁最有资格接管禁军?”
“镇国公主、平南侯,再有便是…安北节度使刘寅的族弟,左千牛卫将军刘毅昌。有意思的事,这人虽是刘寅的同族,却并非皇兄亲信,而是皇姑母在位时,老楚王举荐的。”
镇国公主是天子的长辈,又手握西境兵权,论资历虽更有资格,可天子并不会属意她。平南侯是战功赫赫的老臣,他本人虽不参与朝中党争,可到底是从前贺老王爷身边出来的将帅,与襄阳侯的立场相似。裴绍自当今天子登基便受冷待,平南侯自不可能成为天子信赖的武将。至于余下的刘毅昌,萧璨都知道他是老楚王举荐的,朝中老臣只会比萧璨知道得更清楚,那么他自然不可能一边针对天子倚重的叶家一边去扶持楚王这边扶持的将军。
片刻后萧旸开口道:“所以你才怀疑如今你们查的这两桩事背后除了殷绰还有其他人?”
萧璨点点头道:“杀害温姨母这事背后指使之人毫无疑问是殷绰,可殷绰没胆子也不可能直接对我下死手。晏老尚书的事上,殷绰要的固然是伐异党同,巩固皇兄的皇权,可他没有针对叶家的理由,也在这件事后占不到任何便宜。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何这次被算计的是楚王,若说威胁皇权…排首位的便该是我,之后若论也该是皇祖母的亲弟弟寿王。先楚王与退位让贤的老礼王当年都是没资格夺嫡的皇子,年岁相差也大,他们之间既不可能有什么旧怨,如今也无继承皇位的资格。我总觉得,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正如萧璨所说,殷绰只可能是这两桩事中的推手之一,却并非最终获益之人,可最终获益之人究竟是谁,一时又难以揣摩清楚。毕竟无论怎么想,都不符合他们所掌握的情况。
萧旸眉头紧锁,抬眼看向裴玉戈道:“裴伯父那儿…长安可问过?”
裴玉戈摇头,此前事态并非紧急至此,他亦是担忧父亲秉性太过直,有些事并没有和盘托出。
“这趟回京,我会尽快向父亲询问。不过…父亲向来不涉党争,有些事恐怕他也从未留意。”
“这个我清楚。回京摸清情况后,我会给父王和叔父去信一封,知晓当年事的恐怕只有那些老臣了。”说完,萧旸又同二人说道,“回京后,你们二人也要小心。如若方才我们推测皆为真,那么一定有人在暗中图谋什么,殿下是天子胞弟,如今陛下尚且年轻,膝下并无年长的孩子可为嗣子,殿下的处境便尤为危险。再有便是长安你……你受天子之命插手调查这两桩要案,若是查到了幕后之人的蛛丝马迹,那么首当其冲受害的便会是你,你的身子……”
裴玉戈出言打断了萧旸的话道:“萧大哥安心。我这身子一时半会虽不能根治,可经过数月调理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弱不禁风。何况明珠已将他身边得力干将派到我身边,我如今担着雍亲王正妃的头衔,总不至于让那些人毫无顾忌。”
萧旸摇摇头,似有不赞同。毕竟在他看来,幕后之人图谋颇深,若真是狼子野心别说亲王正妃不会顾及,便是萧璨这个天子胞弟也同样躲不过。
可抬眸对上裴玉戈坚定的神情,多余的话终是没能出口。
“也罢。你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愿过多置喙你的决定,只是切记小心提防。”
“多谢萧大哥关怀,长安省得。”
贺飏全程只在一旁听着,他向来不好这些,更不是善于心计的人。自家大哥同萧璨他们说的虽也听得懂,却始终没有开口的余地,只是目光多落在萧璨脸上,时不时也会看看面色沉静的裴玉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玉哥这趟出来是我们私下安排计划的,京中只知玉哥病了一月有余,侯夫人三不五时会去王府探望,这点…还望二位牢记,且不可能走漏半个字出去。”
萧旸看了眼一贯没什么心思的弟弟,代替他应下了。
“约莫还有两日不到我们便会入得京畿地界,天子脚下难免盯着我们的人会多起来。未免之后出现什么麻烦,明日玉哥便会同我们分开,另由一队车马绕道护送回京,会比我们晚上三两日。虽说幕后之人的手应该伸不了那么长,但玉哥仍需小心,你那随从我让孙连青安置在马车里一直没露面,毕竟京畿之地,难保不会有人认出他是襄阳侯府出来的。”
萧璨长舒一口气后才将自己先前的安排说了出来,裴玉戈点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忽得想起一事。
“听说我昏迷那几日,马车险些被屏孚知府当成流匪截了,是你带人闯了城门把马车接回去的,那他们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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