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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臣之心(古代架空)——迟归鹤

时间:2024-06-16 08:16:56  作者:迟归鹤
  二人对视一眼看向床榻的方向,脸色依旧惨白的妇人由王府侍女伺候着刚喝下了一碗米糊。她前排上下七八颗牙都被打碎了,余默那日救治一并将还未完全脱离的牙根清除,如今便是身子允许,那一口不全的牙也由不得她咀嚼吃什么,这两日清醒着的时候喝的便全是掺了药草的米糊。
  妇人如今是能坐起了,不过手脚仍是无力,而且也不能久坐,今日不过是人清醒了些便托侍女传信说有重要之事要说给裴玉戈与萧璨听。
  “遗诏…”妇人开口,虽然因为没了牙、舌头也不是很利索,说出来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但裴玉戈与萧璨仍是辨认得清除。
  那日妇人只喃喃了遗诏两个字数遍后便又晕厥了过去,二人心中虽有猜测,可事关重大便都不愿细想。
  毕竟遗诏二字的意义非同小可。
  素来只有天子大行之前才会留下传位遗诏,可萧栋继位尚不足十年,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绝无可能留下什么遗诏,那么妇人喃喃重复的遗诏便只有可能是先文帝的遗诏。
  然而先帝崩逝前是当着百官下诏传位给萧栋的,当时萧璨尚且年幼,皇位归属并无异议,更不曾提及先帝还另有遗诏的事,那么这份无人知晓的遗诏便只能是先帝私下托付给温燕燕的,且遗诏内容八成与萧璨有关。
  虽不清楚这遗诏内容是什么,裴玉戈当日却已隐隐猜到恩师之死多半并非当时猜测的那般单纯因为朝中党争权力倾轧。更有可能是那封无人知晓的遗诏招来的杀身之祸。
  “嬷嬷识得明珠?”
  裴玉戈开口问出了当日疑惑,他问过后又怕妇人不知明珠是谁,向萧璨的方向示意了下。当日妇人半昏半醒间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萧璨身上喃喃念出遗诏之时,裴玉戈便已有些猜测,妇人多半是识得萧璨的,可这也正是奇怪之处。
  萧璨幼时虽也常去温府,可当年的孩童已是弱冠青年,相貌自是大不相同,更何况妇人当时是一眼认出人的,那便证明她并非因为是温府仆妇才识得的萧璨。
  萧璨同妇人目光相对,长舒一口气缓缓言道:“当年皇姑母与姑父身边有八位忠心能干的女官,其中三位当年追随姑母姑父而去。余下五人中,秋浓到了我身边,两位离宫归乡再无音讯,另有两人无人知晓她们下落。姑姑是哪一位?”
  “燕泥…奉先帝遗命,与温大人…死守…遗诏。”
  妇人说得很慢,人却不见半分柔弱之态,提及死守二字时,她咬字尤为重,裴玉戈在旁听着不由紧了紧手,已知此事严峻。燕泥其人他亦有耳闻,是先帝丈夫温凤君培养的亲信女官之一,方才见妇人脸色惨白眼神却尤为凌厉,便知她并非信口谎报。那般目光,绝非寻常粗使仆妇能有的,再想起她落入敌手,接连遭受酷刑却仍让扛到获救,便不由多了些敬佩,自不会再揣测她话中真假。
  萧璨亦是神情严肃,他开口,直截了当便问道:“除了姑姑和温姨母,这世上还有谁知晓遗诏之事?”
  “平南侯沈贡。”
  燕泥不假思索便道出了最后一人的名姓,萧璨闻言微微颔首道:“平南侯向来保皇不拥帝,听闻最初连姑母的皇命也未必尽数听从,姑母选他倒是思虑得颇为周到。”
  平南侯保的是萧氏的皇位与江山,并不真正拥护谁为帝。因为无所谓于谁做皇帝,便不会轻易因为各皇子争位而拉拢站队,选他托付遗诏的人选之一确是最合适的。
  “殿下…长大了…也懂了。”
  听到妇人这般说,萧璨却是摇头。
  “我知道姑姑想说什么,也大致猜到了姑母那封秘密遗诏上写了什么,所以我眼下反而不想知道了。”
  似是没想到萧璨会这么直白地拒绝,燕泥不由瞪大了眼。不过她到底是先帝与温凤君身边得力的女官,短暂惊愕之后便迅速冷静了下来,盯着萧璨一字一句道:“殿下不求九五…那、是否在意先帝、褚王夫妇之死?”
  “你说…什么?”萧璨猛地抬起头,看向燕泥,声音竟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燕泥说这几句话似已是用尽了今日的力气,她的脸色瞧着比刚刚更加难看了,可面对萧璨的追问,她只是强撑着身子平静道:“宗庙、先帝灵位正下青砖…下面压着先帝、温大人还有…褚王…生前遗憾,殿下会想知道的。”
  侍奉在旁的侍女眼疾手快扑过去才将直接闭眼歪倒的妇人扶住,没让人直接就这么摔在榻上。
  萧璨牙关紧咬,见人昏了忽得站起身,神情古怪却一言不发。
  裴玉戈跟着缓缓起身站在萧璨背后,双手缓缓扶在他肩上,越过一言不发的萧璨看向静候命令的郭纵等人,替萧璨下了命令道:“即刻调遣几名府中身手最好的亲卫前往京郊宗庙,取回嬷嬷方才所说的东西。若遇人阻拦……可就地格杀,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郭纵拱手恭敬应道:“属下领命。”
  王府亲卫一来一回极是利落,第二日才过了午后便赶了回来。
  彼时,萧璨因为燕泥所说心思动摇,用过了午膳后被裴玉戈半骗半哄喂了一碗安眠的补汤。郭纵带人禀报时,萧璨侧躺在美人榻上睡得正沉,便是郭纵进来说了两句话他也没有醒的样子。
  裴玉戈原是拿了本闲书坐在榻边陪着,见郭纵急匆匆进来禀报,秀眉微蹙,抬手止住了后面的话并冲对方比划了下,郭纵会意立刻带人暂退到了主屋门外等候。
  片刻后,主屋的门开了。
  裴玉戈披了件大氅走出,微微侧头同侍侯在门外的大丫鬟春怜春寒道:“明珠一向睡得浅,今日是余医正开了药汤才多睡了一会儿,你们进去伺候时脚步轻些。若有事便过来书阁禀报一声。”
  两婢女屈身应后轻手轻脚进了主屋并合上了房门,裴玉戈这才看向郭纵道:“走吧,去书阁。”
  如今裴玉戈在王府已与萧璨地位相当,也就柯慈还不会越过萧璨听命于他,郭纵等人对裴玉戈自是视其为主,并无二话。
  到了书阁,亲卫将自宗庙青砖下起出的东西奉至桌案上解开系带。那布包里放着一摞文书册子,正上方那抹明黄尤为显眼,便是先帝并未昭告天下的遗诏。
  裴玉戈伸手拿过缓缓展开,那是一纸传位遗诏。内容与当年传位给太子萧栋时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继位之人的姓名不是萧栋,而是……‘萧璨’。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结束啦~
  私心拖了几个小时才发,正好卡在过12点到生日这天,顺便骗一波宝子们的祝福和评论~
  皇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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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残酷真相
  “王妃,可是有何不妥?”
  郭纵看不到遗诏的内容,只能瞧见裴玉戈瞬间凝重的脸色,连捏着那封明黄遗诏的手都紧了紧。
  裴玉戈未答,只是摇头将那封遗诏郑重地放在了一边,随后翻阅起了那布包里余下的东西。除了最上那封遗诏之外,包里剩下的都是温燕燕生前留下来的东西,裴玉戈看着那上面令他十分熟悉的恩师笔迹,喉头略紧,一时间心绪复杂。
  可随着那些卷宗被一一翻阅,裴玉戈的神情由怀念感伤逐渐转变为震惊和愤怒,在翻到恩师留下的绝笔书信时,他心里首先涌上的甚至不是哀伤。
  温燕燕查到的线索断在了礼王府,但同样并无指正对方的实证。不过这也证明了裴绍以及他们先前查案的方向并没有弄错,虽然其中缘由仍然匪夷所思,但有了温燕燕留下的这些证据,他已然可以确定隐在殷绰背后推波助澜之人正是出自礼王府。
  而礼王府牵涉的可不仅仅是温燕燕以及如今晏家、叶家及楚王的这几桩事,当年先帝与先褚王夫妇过早病亡竟也有他们的手笔。而真正让裴玉戈呼吸一滞的是,温燕燕在绝笔信中另有言明,先帝之所以没能及时察觉、甚至自己也深受毒害,皆是因为当初还是太子的萧栋从中为那些人遮掩。等先帝查到萧栋头上时,她已身染剧毒时日无多,彼时萧璨不过十一二岁,较之兄长萧栋并无为君的资本,废太子一事又牵连颇多,最后先帝有心无力,只得留下两份阴阳遗诏以备将来,若萧栋日后不堪为帝,那封废萧栋立萧璨的遗诏便会现世。
  只是先帝病重时终是无法筹谋周全,也想得过于简单了,而温燕燕自接下秘密遗诏之时便已算到了她今日死局,这才有了如今桌案上如此多的扎实证据。
  裴玉戈心中忽得生出一种猜测,或许正是因为老师遇害,平南侯作为奉诏之人中仅剩的那个手握兵权的老臣,才会在去年年中时那么突兀回到京中。
  郭纵一直在旁边候着,见裴玉戈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猛地抚上胸口,只以为是裴玉戈旧疾复发,急忙奔上前小心询问:“王妃可是不舒服?药可在您身上…你,快去端水过来。”
  书房内仅留着的那名亲卫闻令调头去寻水去了,裴玉戈此刻却抬手压住了郭纵的手腕,摇头道:“我身子无事,不过是…难以相信亲眼所见,心绪激荡才一时有些胸口闷罢了。”
  郭纵顺着裴玉戈的目光低头去看那封被撂在桌上的信,即便是匆匆扫过一眼,他也被那封信上的内容震惊到了,一时竟缩手撤了半步,有些不敢置信看向裴玉戈。
  那眼神就像是向裴玉戈企求一个答案,因为其中内容太过骇人听闻了。
  “老师的为人我清楚,而且既是先帝所托,多半……是真的。”裴玉戈开口给了郭纵一个答复,此刻的他才从最开始的震惊与愤怒中抽离出来,重新拿起了恩师的绝笔信。
  信既不是留给他这个弟子的,也不是写给温氏族人或是给外人看的,而是满怀着对先帝及萧氏社稷的忠诚与早知死局的决绝留下的给萧璨的一封信。对于裴玉戈来说,他此刻难以想象老师是如何在明知自己终会被害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尽忠职守,将被时间掩盖的一切真相都查明并记下的。
  明明她该知道的,她查得越多,就会加快自己的死期。可温燕燕依旧坚定不移地做了,甚至到死都没有走漏多一个字,连裴玉戈这个一手带过来的徒弟也是懵然不知。
  裴玉戈的手抚上那一封封表皮褶皱泛黄的卷宗册子,心情无比复杂,这里面的东西只要披露出去,他们要救的人都能救得了,该受罚的人也都能得到相应的报应,可……也会颠覆朝堂社稷,这是那位龙椅上的天子不会允许发生的事。
  “那……”
  “有什么事现在要瞒着我说了?”
  郭纵询问的话未出口,书阁的门便被一下子推开,端水返回的亲卫低头跟在萧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郭纵看到自家王爷来了,也是闭了嘴识趣地后退到堂下角落边站着。
  萧璨的脸上并无怒意,只有刚刚睡醒后的倦怠与慵懒,他挥挥手,郭纵会意后退出书阁,端水的亲卫顶着压力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后,也快步行礼撤了出去。
  一时间,书阁便只余下萧璨与裴玉戈在。
  “他们吵醒你了?”
  “嗯。”萧璨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一手按着额角低声道,“醒来不见你人,春怜那两个丫头又支支吾吾的,便猜到了玉哥吩咐过她们什么。得了消息我便过来了,温姨母到底留下了什么,让玉哥你都这么严肃,不会真的…和我父王他们有关吧?”
  萧璨低着头,裴玉戈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可他从来没听过萧璨用方才那般小心翼翼的口吻询问一件事。
  他在害怕答案,或者说他在期待裴玉戈给出一个否定的结果,可精明如萧璨又不擅长自我欺骗,这让此时的他看起来小心又可怜。裴玉戈面对着这个从来不需要他人保护的人头一次生出了强烈的保护欲,尽管他自己更更清楚一旦踏足,自己很可能也会步老师的后尘,可他还是下了决定,并一步步坚定地走到萧璨的面前,用手托着抬起了对方的脸。
  那一瞬,难以掩饰内心脆弱的萧璨定定抬头看向裴玉戈,他似乎试图去勾起以往自信的笑容,可失败了。
  而裴玉戈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后仍然给出了萧璨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明珠,抱歉要让你失望了。”在旁观者的裴玉戈看来都觉心痛的真相曝露在萧璨面前,他需要接受的是外人无法感同身受的残酷,“先帝、温凤君、你的父王母妃,还有…我的老师,他们的死都与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有关,你一直依赖亲近的兄长、如今的天子…他从始至终都是知情的。”
  “……不。”
  不知隔了多久,萧璨才嘴唇颤抖轻吐出一个字,连声音都是发虚的。
  他猛地站起身,裴玉戈让开了路。因为相信,所以他没有阻拦,有些真相仍然需要萧璨自己亲眼去看。长痛不如短痛,比起编织一婻諷个虚假的谎言将人半蒙在鼓里浑浑噩噩,不如快刀斩乱麻,痛过了便也清醒了。
  裴玉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萧璨从略显急切地站着翻看,到颓然坐在凳子上反复摩挲那些证据册子,再到最后完全放弃。
  良久,萧璨才开口问出了他的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珠,你说过的,因为陛下是天子,他不仅仅是你的皇兄、先帝的侄子了,他…”
  萧璨有些失控地打断低吼:“可那是我和他的亲生爹娘啊!他明明知道是谁害死父王他们的,为何这么多年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前迫不得已,那如今呢?七年了,连温姨母都死了,他到底做了什么?”
  即便心中被愤怒与悲痛填满,萧璨仍然克制着没有直呼兄长的名姓,他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不愿相信。
  裴玉戈轻呼了口气,直接戳破了萧璨心底仅存的那点幻想。
  “因为他们早已变成了共犯。萧栋德不配位,他自私所以害怕出卖同谋会闹得鱼死网破,所以他不敢。”
  “就因为这个?我不信…不信…姑母和父王他们从来视皇兄为爱子、寄予厚望,即便什么都不做,这皇位终有一日也会是皇兄他的。我不信皇兄全然不觉……”
  裴玉戈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扳过萧璨双肩,而萧璨也不挣扎。
  “明珠,有些话或许你现在并不想听,可这些你终归要面对。”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当初先帝病重时你才不过十一二岁,又自小被娇宠着,并非天子人选,太子那时继位,自然把你当做不知事的幼弟惯着宠着,可若先帝并未因萧栋当日遮掩之举而回天乏术,倘若先帝当年再得多撑几年教养你至束发之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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