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可满意了?”
萧璨的气息略有些乱,昨夜才伤心放纵过的身子自然限制了他今日的行动,再加上无意与沈贡动手,自然是处处落于下风。
不过看着面前展开的铁扇,他反倒是面色平静。因为作为这柄铁扇的所有者,他十分清楚铁扇并无锋利之处,如若沈贡想伤他,扇子合起做棍,可能还能敲碎他咽喉处的骨头,展开反而代表没有加害之意。
这既是试探之举,亦是表明自己立场的收场动作,萧璨心中明白,所以他没有惧怕也没有后退,只是静静站着问出那句话。
“哈哈!自昭帝去后,萧氏子弟中难得又出了个不孬的,今日倒是痛快!”沈贡朗声大笑,随即合起扇子递还给萧璨。一改最初的倨傲,大大方方拱手稍显恭敬些道,“王爷,方才老臣多有得罪了!”
萧璨抬手示意,院中亲卫才纷纷卸了戒备的姿态。沈贡目光扫过齐齐退半步的亲卫再转回萧璨身上,见对方给自己浅回了半礼,语气客气道:“请。”
主屋的门被他俩刚刚打坏了,冬日寒风呼呼灌进来。
沈贡出身行伍倒是不怕,可裴玉戈在一群人中身子最弱且畏寒,自然是受不住的。趁着萧璨去更衣的功夫,郭纵利落指挥丫头取来厚实遮风的门帘子,再由高大的亲卫踩着梯子里外各挂上一道方才带着闲杂人等退出去。
萧璨返回外间时,整个屋里除他之外便只剩下了沈贡、裴玉戈以及郭纵三人。不过郭纵禀明外间的人都撤到了院子四周,除了柯慈、师小南以及他这几个亲信,再不会有人知道今日屋内主子们都说了什么。
萧璨落座微微颔首,郭纵拱手行礼后弯腰也退了出去。
沈贡见他坐下,主动张口,第一句话便是:“王爷左手虎口及食指的茧尤为厚重,看来主习的是箭术?”
萧璨垂眸淡淡应了一声,并不觉意外。外行人不懂,可却瞒不过平南侯这样战功累累的老将军,方才交手时对方明显带着试探的意思。刀剑枪弓各有不同,内行人一摸自然便知道他于射术上多有钻研。
“所以王爷其实早就什么都明白,那这么多年您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呢?”沈贡再开口,问题尖锐而直白,听着更像是质问。
“老将军这话说得有趣,本王有什么可逃避的?”
萧璨面色如常,语气亦是平平淡淡的,任谁听了瞧了也品不出他此刻说得是真还是假。
“是嘛?”沈贡并不因萧璨将问题问回来而为难,他承先帝遗诏又手握兵权,虽没到了藐视众人的狂妄之境,可说话做事底气远比寻常为臣者要足,“可王爷若真如你所说这般,又何须收敛锋芒,故意在世人面前装出一副风流无能的庸人模样?难道不正是因为清楚当今天子心胸狭隘善妒而不得已为之的自保之策?”
萧璨撂了手中茶盏在杯盘中,这般举动对客极是无礼,已算是失了君子气度。
裴玉戈抬眸去看萧璨,知他是真的怒了,手中捧着暖和的汤婆子,适时开口纠正道:“沈侯爷这话说得错了。明珠生性洒脱、心思通透又极重情,隐藏自身锋芒固然有陛下的缘故,可却并非侯爷揣测得那般心思叵测。即便是寻常门户,父子夫妻手足间尚且需顾及分寸维系亲情,更何况天家尚有君臣之别……”
沈贡打断裴玉戈道:“无论自愿还是被迫,说到底雍王不是从始至终都清楚当今天子品性如何?装聋作哑到温燕燕死了才开始争,此前不是逃避是什么?如若不是逃避,裴家小子你方才与我说的雍王因被至亲背刺而伤怀难以起身又是真是假?”
裴玉戈抿唇没有反驳。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向来通透,被沈贡一点也反应过来自己心疼萧璨而不自觉忽略掉的事实,只不过他是略犹豫挣扎后才将目光转回萧璨身上的。
或许温燕燕查到的那些‘内情’萧璨未必全然知晓,但他如此在意与萧栋的手足亲情,又不惜自毁声名装痴扮傻多年,如何会猜不到看不透自己的兄长是怎样的人,而一个连应对敏感多疑的兄长都十分自如的剔透之人又怎会像昨日那般抗拒心伤。
唯一能解释通的便是如沈贡点明的那般,萧璨早就心中有数,只是因为可以逃避拒绝相信,才会在昨天不得不面对接受真实时有那么大的抵触反应。压制得多久,反弹得也就越厉害。
“看起来,裴家小子也已经想明白了。那么王爷……您呢?”
“老将军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答复?”
萧璨的声音很哑,不过即便他此刻看起来不似从前那般开朗洒脱,说完话仍不忘朝裴玉戈投去一个令对方宽心的眼神。
裴玉戈与他四目相对一瞬,点头回了一个微笑,看到萧璨的主动回应,他心中便安稳下来了。尽管方才那一瞬萧璨整个人给他的感觉天翻地覆,但那样缱绻笃定的目光让裴玉戈明白萧璨并没有变,他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萧璨。
沈贡直言道:“不是老臣想要王爷给我什么,而是王爷想要如何?先帝遗诏,老臣可以让他成为王爷夺位的助力,也可以让它消失。毕竟……老臣真心侍奉的君王从始至终唯有昭帝一人。温燕燕都能算到自己的下场,可留下遗诏的先帝却没能看得长远,这种守成之主留下的遗诏……老臣未必要奉,萧氏的江山能者居之,未必只能由你们兄弟二人承袭。”
萧璨听了却不见半分恼怒,反而意外得笑了一声,那笑听得沈贡不是很舒服,皱着眉看向萧璨,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解释。
“老将军说得豪迈,可本王又不是三岁小儿,忽悠着要把糖收走可骗不了本王来追。”
萧璨食指轻敲桌面,似是一下下敲击在沈贡心头。
裴玉戈在旁瞧着萧璨的侧颜,不知怎的,似是料到了对方的想法,唇角竟也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借着端茶的动作略略遮掩他了然一笑的动作。
关子卖够了,萧璨才微微转头斜睨着沈贡笑道:“本王倒是觉得,老将军除了本王之外…其实根本没得选。”
第89章 培植亲信
任谁听了都觉得狂妄无比的话,平南侯却听笑了。
历经三朝帝王的老将军远比裴父等无心党争权力的武将看得更清楚,所以萧璨这番话不仅没让他不悦,反而令老将军难得开怀大笑。
“王爷能有此觉悟,倒不枉老臣冒险赌这一把。”
裴玉戈对于沈贡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从一开始他便有此猜测。
若真如沈贡自己说的那般未必一定要从萧栋萧璨二人中选一个,那沈贡完全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主动上门坦白自己是先帝托付遗诏之人,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隐藏下去等待着,这样还不会白白送了外人要挟自己的把柄。所以打从沈贡主动上门挑明来意的那一刻,裴玉戈便隐约猜测沈贡其实是一直在等萧璨带人来取走老师留下的那些东西。
“沈侯爷,恕晚辈冒昧一问。”
裴玉戈开口,另外两人的目光立刻移了过来,沈贡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侯爷的人既一直盯着老师留在宗庙的东西,那若是前来取物的并非是明珠府上之人、若明珠未能寻得燕泥姑姑,从始至终皆不知遗诏之事,而陛下或是旁人又先一步拿到遗诏,侯爷又做何打算?”
沈贡听罢摇头道:“裴家小子。心思缜密是好,可有时顾虑过重未免自入死局。上位者未必需要事必躬亲,如何把控人心、知人善用,这点你恐怕还要同雍王多讨教学着。不然来日他更进一步,你这查案子都要遮掩着自己跑一趟良州的做派可难担大任!”
裴玉戈和萧璨闻言心中俱是一惊,更多是因为沈贡对京城的一切都掌握得太过清晰了。
不过震惊归震惊,沈贡所言确实正切中要害。
裴玉戈虽出身侯府,可襄阳侯出身行伍,并非那些世家勋贵,家中子女从不以勋贵身份自恃,加之入朝为官后因着身子弱的缘故,裴玉戈的官途并不顺畅,与萧璨结亲前也只是从八品爬到六品。他朝中友人虽多,可多是不得志或是意气相投的文人士子,裴玉戈更习惯同那些人相交自也是平等真心相待,几乎不曾以上位者的心思去衡量身边人。
可如今他已不再是微末小臣,野心相较大婚前更是翻了几番,若萧璨真有心或是被逼无奈必须要走上那个位置,那么裴玉戈自然不能以从前的方式去接人待物,有些转变听来冷血无情,可却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沈贡说话虽不留情也不顺耳,可实打实都是为他俩着想的话,裴玉戈心中清楚,自不会表露出半分不满,抬手客客气气回了一礼。
“多谢侯爷指点,晚辈记下了。”
“指点谈不上,老臣不过是爱管闲事。至于裴家小子你方才担忧,我只能说你无需有此担心。”沈贡的语气略有缓和,顿了下缓缓解答道,“先帝当年病重前方知太子并非眀君之选,可碍于有心无力,这才有另立传位遗诏之举。温燕燕是先帝亲信,而那女官则是温凤君留下的一重保障,至于老臣则是先帝夫妇共同指定的见证者。雍王承诏前,老臣不会主动露面,至于另两位……她们会不会泄露遗诏之事,我想两位心中有数。”
温燕燕和燕泥虽都是女子,可一个至死未透露半个字给身边人、另一个受尽酷刑仍不吐口,确实无需担忧有人先一步获知遗诏的秘密。
“是晚辈思虑过多了,多谢侯爷点拨。”
沈贡摆摆手,此刻他倒是敛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言谈间也像个寻常的长辈了。
“说回正题。如今遗诏虽在王爷手上,另有一份先帝临终亲笔的手信在老臣府中保管着,只是仅有这些仍是不够。想必王爷自己也清楚,你以风流庸碌之名避事多年,以君王要求于你尚有诸多不足。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威望。”
沈贡说完,目光在萧璨身上来回扫过。裴玉戈也跟着看过去,说老实话,他虽早知萧璨并非真的文不成武不就,可今日亲眼瞧着萧璨与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近身打得有来有回,那矫健身姿牢牢印刻在脑海中,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哥、玉哥?”
听到耳边轻唤声,随即手腕被扣住,裴玉戈这才猛地回过神。就见萧璨微蹙眉凑近仔细瞧着自己,一旁的沈贡此刻住了话,就静静地看着他俩。
裴玉戈难得在人前微红了脸。他从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相反的,因师从温燕燕,无论公私处事他都比旁人更多了几分严谨认真。可方才眀明是在与平南侯商议重要之事,他脑子里竟不断闪过昨夜任他予取予求的身子。
这会儿走神被唤回神,又直直撞上萧璨关切的目光,裴玉戈不由心中暗骂自己孟浪,转而摇头轻咳一声掩饰道:“无妨,只是想到了…老师…一时走神了,方才说到哪儿了?”
裴玉戈并不善于在亲近之人面前撒谎,所以压根差距不到自己此刻是怎样一副心虚模样,耳朵不自觉动了动,直看得萧璨忍不住想戳穿他。
不过萧璨并没有真的这么做,毕竟沈贡还在场,他可没心思当着这位老将军的面同他的玉哥打情骂俏,只道:“老将军正说到来年春猎的事。”
春猎以往都是皇子们彰显能力的场合,只不过自昭帝起,皇室子嗣单薄,渐渐便成了权贵及将门子弟在皇帝面前显露本领的地方。再到后来文帝及当今天子,朝中文武地位调换,春猎便只是依着祖宗规矩走个过场罢了。
过去萧璨极少跟去春猎,仅有的那几次还是幼年时被先帝带着去的,至于裴玉戈则是一次都不曾去过。然而今年情势有所不同,他二人却是不能再一味找借口躲着不去了。
裴玉戈稍加思索后蹙眉担忧道:“春猎一事仍需多加斟酌。我虽因天生体弱习不得武,可自幼瞧着父亲与长姐教导小弟,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一些皮毛。射术不比刀剑,后者便是只学了空架子也能有模有样,何况世家大族子弟多少都有涉猎,可射术却不同……内行外行最是分明。明珠精于此道,刻意装作不懂只怕露出马脚,但凡太师一派的人有心,便能瞧出端倪,届时走漏了风声,这一遭反而得不偿失。”
沈贡点头算是认同了裴玉戈的担忧,转而想了想又看向萧璨道:“虽说我大齐并非以武立国,可王爷若要尽快在朝中树立威望,拉拢朝中武将是最容易的路子。而且…您与襄阳侯府结亲,本就比陛下更容易赢得武将的青睐。”
萧璨抿了口茶,淡淡道:“老将军说的自然是个好法子,只不过正如玉哥担忧的那般,未免急功近利了些。且不说到时会不会教人瞧出端倪,这般突然亲近武将恐会引得文臣倒戈,本来本王在文官清流眼中便已算是离经叛道之辈了,实不宜火上浇油。”
沈贡沉声道:“王爷,恕老臣直言。今上年富力强,迟早会有自己名正言顺的嗣子。皇帝只有一位,即便您想徐徐图之,也免不了将来兄弟阋墙的局面。拖得越久,先帝遗诏的用处越小,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本王晓得。春猎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届时如何做还需思虑斟酌。退一万步说,若本王无法寻机为自己树立威望,只一味指望着姑母遗诏和平南侯府的兵权帮衬,这样的天子……老将军可会效忠?”
沈贡沉默一瞬,旋即抚掌道:“那老臣便敬待王爷施为了。”
谈罢正事,沈贡并没有久留。平南侯府手握兵权,纵使从不曾参与朝廷党派纷争,此次贸然拜访雍亲王府仍是惹眼之举。
送走人后,只萧璨与裴玉戈留在屋内。
萧璨倾身过来笑问道:“方才谈正事时,玉哥说走神是因为想起温姨母,这话是在扯谎吧?我瞧你心虚得耳朵都在动…”
还说着话,萧璨的手便已伸过来捏了捏裴玉戈的耳垂,本就因被点破心事而一时愣住的人自然没有躲过去。微凉的手指触碰到因害羞而微微发烫的耳垂和脸颊,登时令裴玉戈想起昨夜的放纵旖旎,那张粉白面颊立刻腾起红晕。
“明珠!”
裴玉戈抬手将那只调戏的手捉下来,不由嗔怪了一句,却换得萧璨轻笑出声。
他都没看清萧璨手腕是怎样动的,转眼便已失了对萧璨手的控制,那手转而抚上脸颊。
凉凉的,意外得并不令人排斥。
“好了,不闹你了。”萧璨很快收回了手,端坐回去连笑容也淡了两份,“说回正事。玉哥,你身边那个徐正礼如何?”
裴玉戈抬手掩唇轻咳一声,听到萧璨的询问后,沉思了下回道:“正礼自幼同我一起长大,约莫是你如今这个年岁时放出府替我打理名下铺子的。他为人勤恳忠实却不死板,虽在王府没什么用武之地,在外待人接物确是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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