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戈半转过身子看了眼那人,倒也算是脸熟的,自大理寺卿尤立的腿被萧璨找人打断之后,大理寺卿的事务便摊到了下面两位少卿的肩上,说来他们也是有数面之缘的。便抬手回礼从容道;“崔少卿,许久不见了。尤大人的腿伤可好全了?”
崔望被那张笑靥晃了眼,不知怎的,明明已经看过多次、自以为不会再看得失神的面容,今日却不知是否因为裴玉戈气色甚佳而显得格外美艳夺目。明明是他主动搭话的,可对上目光,仍是被晃得愣了片刻,耳边听得裴玉戈淡淡轻唤才猛地回过神。崔望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再拱手道:“是在下失礼了。”
裴玉戈淡淡一笑,摇头道:“崔少卿客气。你我同为四品官员,不必如此拘礼。”
崔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目光却未抬起,只微垂着盯着裴玉戈的下半张脸和脖子瞧,勉强使自己不会在大宴上太失了礼数,一面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寺卿大人的腿虽养得差不多了,可许是牢牢记着先前‘不当心’的教训,平日鲜少挪动。便是今日陛下大宴,也只能遗憾递了请辞的折子。”
“那真是可惜……自那次会面后一晃数月,竟未当面关怀尤大人一两句,不成想伤得这样厉害。”
裴玉戈的语气听着十分真诚,又不似萧璨那般夹枪带棒,可在知晓内情的崔望听来,即便是这么淡淡一句也听得他后背发凉,不由庆幸自己在尤立断腿后一直积极配合御史台,不然被那位雍王惦记上,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说起来,裴中丞今日瞧着气色不错,也是大喜啊!”崔望压下心头紧张,假笑着恭维了一句,又道,“此次御史台除了雍王殿下,便只有您赴宴,想来这也是陛下看重的缘故。悬案未破,之后还要多仰赖御史台和裴中丞了。”
大理寺主理断案,可顶替大理寺卿的四品少卿却对同品级的自己表现得如此谄媚,裴玉戈一瞬觉得萧璨对大理寺下的手不止是打断尤立腿那么简单。
思绪飞快转过,面上却端得一副平常淡然的模样,拱手道:“崔少卿客气了。御史台与大理寺奉陛下圣意,精诚合作、秉公办事自是应当。”
“自然、自然。”崔望也跟着回礼,眼珠一转却忽得压低了些声道,“有句话此刻说来或许唐突。裴中丞日后还需多提防着太师府的二公子,你前些时日病着的那阵子,京中都在传,说殷二公子与雍王殿下举止亲密,多有私交。”
传言的事裴玉戈也是幕后操纵者之一,他自不意外,只是面上不显,顺着崔望的话装作疑问道:“崔少卿此话…何意?”
崔望眼珠子转了转才缓缓道:“从前王爷呃…玩世不恭,世家贵女公子大多无意,可如今不同了。自与裴中丞成婚,朝廷上下都亲眼瞧着王爷是越来越能干了,如此一来,自免不了有人惦记上。裴中丞…驭夫有方,只是这刚结了果实,可仔细着别让人摘去了。”
这话说得既不干脆又不直白,藏藏掖掖的偏有庸俗了些,听得裴玉戈眉头微蹙,只是偷偷打量他一眼的崔望不知他是因自己的话而不悦,只以为是裴玉戈听进去了。
崔望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说这一番话,图的自然是巴结裴玉戈,或者说借机讨好背后的萧璨。他年纪比尤立还要大一些,只是苦于没有靠山倚仗,仕途走到头了也就是个四品官。如今尤立得罪了雍王,虽然明面上仍占着大理寺卿的位子,可长此下去,很难说还能继续占着。唯一可能与他相争的另一位少卿听说是有楚王的门路,如今楚王被晏尚书父子的案子牵连,正是他趁机拼一把的好机会。
家中亲戚少、也没有好看的姑娘小子可以孝敬那位眼高于顶的风流王爷,便只能从有些交情的裴玉戈下手。崔望之所以如此卖好,提醒对方提防殷岫,自然不是图好心,只是单纯因为他更走不通太师与皇后的门路罢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是个人便明白这个道理。
裴玉戈心思一转便大概明白了崔望这一连串暗示的意思,也不反驳什么,只点头含笑道:“多谢崔少卿费心了。只不过明珠如今一心为陛下分忧,已不再同从前那般胡闹,与殷公子之间应不过是有心之人以讹传讹,谣言止于智者,私以为…不足为信。”
崔望闻言讪笑两声,连连称是。
“啊嚏。”
“堂兄,你伤风了?”
不比朝臣婻諷那边谨慎静坐,天子尚未到大殿,亲贵这边自然没有那么拘谨。萧揽原是过来同萧璨道歉并道谢的,无需祖父与父亲多提点,他自己也清楚方才宫中萧璨当众那番说辞是为他遮掩,这样陛下无论如何都论不到他们寿王府上,是而这会儿趁着萧栋还未到便过来同萧璨寒暄致谢的。
未成想刚说两句,便见萧璨抬手用手巾掩住口鼻轻声打了个喷嚏。
萧璨将手巾折了放在桌角,闻言摇头玩笑道:“兴许是什么人念叨我呢!”
萧揽一贯是跳脱大方的性子,听萧璨随后玩笑,也跟着眨眨眼笑道:“说不准是裴大哥瞅不见你在殿外念着你呢~”
“从礼,别胡说。”
“我哪有?这么一想,似乎自打你与裴大哥成婚起便少有分开的时候,也就上两个月…裴大哥忽然病得在府里起不了身,而堂兄恰好领了圣旨去北境那阵子你们才分开许久吧!诶?堂兄你怎么了,不舒服?”
萧揽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见萧璨微眯起眼、手背到后腰,身子向后仰了仰,瞧着人不是那么精神。
萧璨其实是腰疼,或许是因为那天刚放纵了一回身心俱疲,结果第二天就被平南侯抓着打了一回,这几日他腰腿都有些不舒坦,倒不至于碍着行走坐卧,只是难免发酸。
“没什么。和人痛快打了一架,筋骨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打架二字从他这个没什么正经名声的王爷口中说出,饶是萧揽听着也不由想歪了,在一旁嘻嘻笑道:“什么架?妖精打架么?”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萧璨抬手捏了萧揽的脸一下,其实他只比萧揽大半年不到,平日也生不出什么兄长的自觉,可不知是否是和裴玉戈处久了的缘故,他看待萧揽竟也多出了些年长者的无奈,“说来你上个月也满二十了,舅公他们没给你商议亲事?可定了人家了?”
萧揽揉了揉被捏疼的脸,没好气道:“堂兄你这说话的口气怎么跟我母妃似的!”
萧璨被噎了一句,眨眨眼失笑摇头,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实母妃倒是有心仪的人家,只是我总想着人该是同裴…”
“从礼,回来。”
萧揽本想说自己也想像萧璨似的,选个和裴玉戈一样光风霁月的人在一起,裴字刚出口,一直听着他们这边动静的寿王便开口打断。
“啊…是,祖父。”
萧揽在爹娘面前可能还会放肆任性些,可在祖父面前却是不敢,同萧璨说了一声后便转身回去了。他没有爵位官职,今日只算是祖父与父亲捎带着来的,是而席位也是与父亲同席。刚一坐下就被萧兴邑瞪了一眼,立刻低头装鹌鹑。
有礼官鱼贯而入,原本散漫的亲贵立刻各自归位,待大殿内安静下来,便见一朱衣内官自内殿疾步过来,手中拂尘一扫,昂首唱道:“陛下到!”
【作者有话说】
回收简介~只能说萧从礼小伙子猜中了一半,确实是妖精打架,不过上下猜错了
第92章 鸿门宴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相较前次中秋宫宴,今日大殿内的宗亲明显少了许多。而除却萧氏宗亲,唯有太师殷绰及良州刺史卢启武在殿中陪同,前者是皇帝心腹、后者则是单纯蹭了半个接风的名头。
照以往该是寿王礼王居帝王左下首一二位,今日却不知怎么的,竟将他的席位安排在了寿王礼王之前。满座宗亲但凡有亲王尊位的都是萧璨的长辈,这般安排属实惹人议论,谈的无外乎是天子对于胞弟的偏爱。
帝后落座,天子压手示意,一旁侍立的朱衣内官便扬声道:“平身!”
殿内外宗亲并百官齐声谢恩方归座开宴。不论宫宴是什么名目,大抵也就是那些歌舞献艺的路数,宗亲百官早就看遍了。
萧栋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殿中宗亲一轮后落在弟弟脸上,微蹙眉道:“明珠这些时日可是劳累了?怎得脸色不佳?”
听到兄长这般问,萧璨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从燕泥姑姑及平南侯口中,他已知道了兄长参与了当年毒害父母及姑母姑父的事,又是亲眼瞧着社稷一步步背离皇祖母和姑母当初愿景;可另一方面,贵为天子的兄长却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脸色不好,心里说不纠结是假话。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后,萧璨摇头挤出以往的笑容道:“多谢皇兄关怀,臣弟身子没什么不爽利的。只是府中事多,自北境回来就一直没得空歇着,不碍事的。”
外人眼中是裴玉戈在王府大病了近两个月,而那个时间,萧璨刚好奉旨去了北边。满京城无人不知裴玉戈体弱多病,此刻听来倒不觉有何不对。
“你是朕的弟弟,再怎样也不该这般操劳。”天子面露不满之色,却并非是冲着弟弟去的,“襄阳侯之子体弱多病,纵得你喜爱,到底还是担不得王府内务重担。”
这话的言下之意众人哪能听不明白,萧璨听了却是摇头道:“皇兄好意,臣弟明白。只是臣弟从前胡闹不懂事,将一干事务都丢给府中两位长史才不觉疲累,如今被王妃敦促着为皇兄多多分忧,这才深感责任之重,少不得要多花些时日从头学着做,身子疲累也是在所难免的。想来……过些时日惯了便好了。”
“你如今修身养性,朕身为欣慰。只是如今就你我兄弟二人,再如何宠爱王妃也得牢记绵延子嗣之要务。”
“皇兄说的,臣弟都记下了。”
萧璨恭恭敬敬应了,只是萧栋一听弟弟的口风便知道他听了却没打算应,摇头叹了口气不再逼迫。
“罢了,你心中有数便成。”
“多谢皇兄成全。”
萧栋同弟弟寒暄几句后,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两位靖北王世子道:“国事繁忙,拖到今日才得以为两位世子接风洗尘。世子此前未曾来过京城,这半月可还住得惯?对比北境风光如何?”
明明半月来一直将靖北王世子‘软禁’在驿馆,可萧栋开口却恍若不知一般问起两人感受。
萧旸和贺飏面向天子抬手行礼,年长些的萧旸代表他兄弟二人应答道:“有劳陛下垂询,微臣等深沐恩泽,一切都好。北地贫瘠,比不得京城繁华盛景。微臣等虽未能曾尽览京中风光,仍不免心中感慨。”
萧栋对于靖北王世子识趣的回答还算满意,闻言微微颔首后又问道:“当年奉昭帝之名,靖北王一脉数十年来未曾踏出北境一步。若以过世的萧老王爷的辈分论,两位世子也算是朕的叔父长辈,闲聊说的也是家事,只是不知如今两位靖北王身子可还康健?”
“谢陛下关怀,家父与叔父身子尚算康健。臣等仰赖祖荫庇佑、两位先帝信任,这才忝居王位多年。然父王他们并非祖父亲子,臣等不敢妄称是陛下的长辈。”
萧栋笑而不语。
有些话自不必他这个皇帝亲口说出来,自有心腹臣子代为开口。
萧旸那边话音刚落,坐在他后面席位的殷绰便适时开口道:“陛下圣恩浩荡,此次既是为了彰显天子亲近之意,也是为平息朝野流言,更是为了全靖北王的清白声名,两位世子合该早有领悟的。毕竟……当年那位御史枉死,还是仰赖先帝回护才没闹出什么风波。如今陛下有意彻查,还两位王爷一个清白,这才邀世子入京协助一二。”
北境巡盐御史回京途中被杀一案虽已过去七八年,可因是先帝病重时留下的‘糊涂账’,朝中仍有不少人记得。
殷绰旧事重提,再次将当年命案疑云的矛盾重新安回靖北王一脉的身上,摆明了就是给萧旸他们一个下马威。最重要的是,太师所言必定是得了天子首肯的,也就是说为难靖北王世子是天子的意思。
靖北王府掌五州权柄,而兵权不在天子之手必然招来忌惮。此刻在座宗亲皆非糊涂人,天子此举不免令他们各生心思。
萧璨也不由蹙眉。
因为知晓其中诸多内情,此刻比起旁人的猜疑不定,他看向兄长的目光尤为复杂。
萧旸和贺飏已知今日名为接风实为鸿门宴,故而听殷太师与天子一唱一和提起不利靖北王府的事时,神色都还算镇定。
萧旸站起身躬身拜道:“臣等奉旨入京,必然谨遵圣谕。太师方才所言家父已先料到,将记载有当年御史巡查始末以及事后调查结果的卷册命臣等带来,面呈陛下。父王说陛下圣明公允,必然会彻查此事,还那位御史大人一个公平,我等身为臣子,必得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一番话说得慷慨正气、不见半分心虚模样,加上萧旸为人长得周正俊朗,瞧着便十分可信的模样。
殷绰却不会这般容易放过萧旸他们,闻言便接话道:“两位王爷虽非老王爷亲子,行事却颇得他老人家之风范,滴水不露啊!而且……两位王爷远在北境战事缠身,却还能如此先一步为陛下想得周全,臣听了也是不由拜服。”
这话听着可着实不像是夸人的好话,别说萧栋身为天子听了会如何刺耳,便是殿中宗亲,哪个还听不出殷绰的言外之意。
靖北王远在北境,却对京中异动流言十分了解。说轻了是在京中留有耳目时时打听、说重了便是时刻窥伺圣意,这向来是最招忌讳的。
殷绰倒是会挑别人话中的漏洞找麻烦,如此一来,萧旸无论说自己父王知不知情都不免背上些探听圣意的嫌疑,更不用说比起他们,萧栋显然更信任殷绰。
“陛下……”
“皇兄。”萧璨此时猛地开口,截住了萧旸的话头,二人又同时住了口。萧璨盯着对面的人,笑得眉眼弯弯,比之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更像众人熟悉的那个从前的‘他’,“萧叔父若有要紧的话,小王先让让您?”
萧旸远远瞧着萧璨的笑容,顿了片刻后轻摇了摇头,拱手作出一副不太相熟的客气模样道:“并无,雍王殿下请。”
对于弟弟突然开口,萧栋这次难得没有露出宠惯的亲昵,而是微微蹙眉道:“明珠,大宴之上不许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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