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素期一直在旁安静看着没出声,她看得格外认真。倒不是因为换炭多稀奇,常人只要有手有脚都做得来这事,早年家中还未没落时,到了冬日亦有贴身丫头为她打点好这些琐事。之所以看得这么细致,主要是见萧璨做这些未免过于娴熟了,换做旁人可能都不算什么,但放在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胞弟身上就不免让人意外震惊了。
大抵是因为自己刚刚忽然起了心思同裴玉戈说了那番话,卢素期不自觉转头看向裴玉戈。
对这位侯府大公子她实在知之甚少,早些年自己才名满京城时,裴玉戈还是襄阳侯府那个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时过境迁得见真颜,卢素期才恍然发觉裴玉戈似乎已不复多年前传闻中的那般命不久矣。亲眼看见那张令京中贵女都自愧不如的天人之貌,方知传言非虚,而如今裴玉戈的气色已是好了很多,外人不难看出他身有弱症、较之寻常男子更显纤弱之感,可不得不说这样的美貌生在一个天生病弱的侯府公子身上竟是莫名有些恰当。
只看侧颜都令卢素期有些痴了,无怪连以风流闻名的雍王都肯放下身段,如此细致体贴伺候于裴玉戈,她想,便是只为让那张脸上露出笑颜便也足矣。
“卢姑娘。”
耳边冷不丁传来人声,卢素期吓得一激灵,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盯着裴玉戈饮茶的侧颜失神,忙不迭低头,掩在袖中的手指紧张地搓了搓。
萧璨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随即提起茶壶斟上一杯新茶推到卢素期面前,说道:“姑娘能从当年那场无妄之灾中忍辱活下来,想来是颇有些本是智慧的。本王听说卢姑娘家中为你与柳御史定下婚约前,姑娘便已是名满京城的才女了。”
卢素期不知萧璨提起旧事是何用意,不过多年求生早让她多了几分谨慎,此刻只垂首答道:“王爷谬赞了,奴家当年年少不知事,在一些诗会茶会上出了些风头,都是旁人给的虚名,担不起才女一名。”
“呵。姑娘别紧张,无论如何,顾念着你是柳御史与本王约定的代价,本王都不会将姑娘怎么样的。”
萧璨随口玩笑,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卢素期听来这话便是警告。她将头埋低了些,只重复道:“奴家明白。”
“卢姑娘明白就好。其实本王只是有一疑问,想请姑娘解惑。”
“王爷请讲,奴家必定知无不言。”
萧璨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却不喝,只一手端到跟前轻吹了吹面上茶梗,幽幽问道:“本王好奇,姑娘方才在卢刺史府门口问玉哥是否同本王两情相悦…是何意?”
卢素期打了个激灵,未曾想当时隔着那么远,她说话声音也是刻意收着的,竟还能被马车里的萧璨听到。登时也顾不得旁的,向后膝行蹭了两步,整个人便伏身蜷缩贵了下去。此刻什么约定都无用处了,这位王爷若是真恼了,想要她为自己那句妄言赔命,谁也阻拦不了,而她仍是罪奴官伎之身,就算柳放回来知道了,也不过再多赔上那人一条命罢了。
“奴家浑说的,奴家…知罪。”
“明珠。”裴玉戈出声唤了一句,他看了跪着抖若筛糠的卢素期并没有伸手去扶,只出言挽回一声。不必多说,也能让萧璨知晓他的态度。
“本王说了,只是好奇,又不是要治姑娘的罪。你且起来如实回话便是,怕什么?”
萧璨已发了话,裴玉戈方才不贸然开口,也是知晓萧璨行事素有分寸,不会因一句话迁怒卢素期,不过恰当的小手段拿捏一个不能轻易动的人质来说倒是足够。
裴玉戈适时开口缓和道:“卢姑娘,明珠自小习武,较常人耳聪目明些。你说的那番话他也只是听来好奇,就连裴某方才听了亦是颇有困惑,姑娘若不介意,便随口解答一番便是。若是实在为难,你且摇摇头,我们绝不逼迫、更不会秋后算账。毕竟以姑娘才智该能想明白,我们没必要同你一介弱质女流周旋算计什么。”
裴玉戈说话一直是平和温柔的,什么话由他之口说出也能委婉可信不少。
卢素期只犹豫一瞬便摇了摇头。
“如此,裴某便明白了,必不为难姑娘……明珠亦是如此。”
萧璨没有出言驳裴玉戈的说法,算是默认了对方代他表达的这番话,只是在裴玉戈转头过来对视时,甩去一个嗔怪的眼神,裴玉戈轻笑、无言摇头。
卢素期被带回王府,自有今日当值的秋浓同沈娘子带下去安置,不必萧璨与裴玉戈操心什么。
“唉…麻烦的人又多了一个,我这王府后院还晾着一个呢~”
主院的屋子自是一直烧着地龙,大丫鬟春怜春寒各自为两位主子解下大氅抱走。说话的功夫,沈娘子带着裴玉戈身边的二等丫头冬月端着精致的糕饼小食进来,顺便回禀了妥善安置了卢素期的事,萧璨听了禀报才想起还有个从宫里拨来的眼线,捡了块糕饼歪头送到裴玉戈唇边,一边随口聊起。
裴玉戈如今也是习惯了,不怕丫头侍卫们看见,张嘴任由萧璨这番亲昵投喂。嘴里嚼着糕饼,便没立刻开口说什么。
萧璨此刻才又嗔怪道:“玉哥方才耍赖!”
裴玉戈顺手接过萧璨递过来的甜汤润口,终于得空回了他一句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耍赖了?”
“玉哥方才瞧着像是顺着我的话帮腔,可该听不该听的都让那姓卢的姑娘听了去,虽说也有警醒之意,可分明是让她知道了这些,也成了我的‘同谋’,便是来日她一时莽撞做什么,我也不能轻易害了她性命去!”
裴玉戈轻摇头,十分笃定道:“不,你不会杀她的。”
“玉哥这么肯定?”
“结发为夫妻、同床共枕这么久,我很清楚。你与天子并非是一类人,有些事他为了九五之位做得,你不会。若只以君臣相待,我只会为你尽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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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下雍之行
“王爷。”“大公子。”
柯慈和徐正礼是一起来的,他们身后跟着一名近侍,手中捧着一叠供纸模样的东西。
萧璨挥手示意,原本伺候在屋内的几个丫头都行礼退出,待只剩下前来回禀的三人后,他才开口问了一句道:“今日如何?可问出了些什么来?”
今日奉命主审的是柯慈,回话的自然是他。
“回王爷,如余医正所说,殷绪已近疯魔,认不得人,话也说得颠三倒四。属下等商量着特意请余医正过来验看过,装疯的可能微乎其微。这是殷绪半疯时的供状,属下已竭尽所能令其开口,请两位主子过目。”
柯慈言罢,原本站在后面捧着供纸的那名近侍自他们身后走出,在走到王府两位主子跟前时单膝跪地,双手微抬,向上呈报。
萧璨只淡淡应了一声,随手扯过最上面一张扫了眼,转头同裴玉戈道:“人是全权交给玉哥你来料理的,你问吧。”
裴玉戈点头,也取了一张展开,一目十行扫过后又瞧了眼侍从捧着的那一厚叠,随即放下手中供纸,抬头问道:“我相信柯长史手段了得,既然殷绪已神思癫狂,想来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交代了不少。一桩桩看过去委实费力,柯长史觉得那几桩要紧些,便紧着那些先说给明珠与我听便是。”
柯慈低头称是。
“最为要紧的应当是两位主子先前一直追查的温大人遇害的案子。殷绪交代,杀害温大人的贼匪确与当年截杀北境巡盐御史的是同一伙人,殷绰父子虽非真正指使贼匪的幕后主使,却是暗中撺掇阆中院盐铁使赵淮的人,起因是温大人寻到了一名脱离匪寨的知情之人,借机查到了赵淮豢养匪徒、以权谋私的证据,殷家父子便借机挑拨,让赵淮动了手。”
“第二次他尚有几分清醒时曾交代那些匪徒在得手后被藏在雍县大牢,这点可有问出详细的来?”
“回王妃,属下正要禀明请示。殷绪招认,去年谋害温大人时,他们父子觉得赵淮答应得颇有些犹豫,生怕对方坏了事,所以暗中派了人截住了那些匪徒,并借殷绰的人脉将那些人扣押到了雍县。因着日后想借此把柄拿捏赵淮,便没有尽数灭口,仍有几个要紧的活口留着。属下请示两位主子,可要即刻怕人去雍县?”
“不必。”裴玉戈直接否了柯慈的提议,“殷岫并非殷绰亲子,况且这一月来事态频出,殷绰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先派人查一查雍县县令,之后再做打算。”
“属下明白。还有一桩事……”柯慈只瞧了一眼低头吃糕饼的萧璨便立刻明白,也不多问什么,“是王爷去年遇刺一事。殷绪知道的不算多,但此事亦与阆中院有关。”
“去年的时候我父亲查到说是那些箭簇出处与转运使赵之文有关,转运使虽是个肥差可官阶不算高,断没有行刺亲王的胆子与能耐。他也姓赵,难道是巧合?”
去年的时候襄阳侯府便已顺着那些箭矢打造的路子查到了阆中院,只不过以裴绍的人脉,想不打草惊蛇,也只能止步在赵之文身上了。
柯慈答道:“确实不是巧合。属下来时便查了,这赵之文与赵淮皆出自汾阳赵氏。虽非同宗,名分上却论得上是叔祖孙,只不过赵之文在殷绰那儿不及他叔祖父有用,便借着同安郡王的关系攀附了礼王萧缙。不过照殷绪的说法,赵之文此人贪懦有余、见识不足,弃子而已。裴侯爷能查到他,多半也是礼王府早有抛弃之意。”
裴玉戈闻言略微沉思了下,随即问道:“我记得当日明珠刚遭了暗算,同安郡王后脚便到了。若刺杀明珠是礼王的主意,他儿子绝不该那般明目张胆地闯上门来,这里面是否有殷家父子的手笔?”
“王妃所言不错。殷绪说他父亲殷绰确实自当今天子继位前便与礼王府有勾结。只不过萧缙行事周全难测,有些事他父亲猜不透,便难免猜忌提防。今上登基后,两家便生分疏离了,至于刺杀那件事,是殷绪奉父命借赵之文之口让萧兴泊特意去卖的破绽,倒不是真为了坑害礼王府,纯粹是偶然得了消息,放手一试罢了,未成想萧缙与他的长子竟都没拦住人。”
“不是拦不住,怕是压根没打算拦。”萧璨忽然开口,他拍了拍手指上沾着的糯米粉,在裴玉戈看过来时接着说道,“萧兴泊没脑子这点满京城都差不多知道了,他嘴上没把门、脑子又缺根筋,做出什么莽撞事反而不会让人往深了去揣测。这手灯下黑倒是玩得好,萧兴泊越是咋呼得厉害,旁人就越不会觉得这事与礼王府有关,因为那太蠢了。”
“倒是有些说得通。如果不是老师留下的那些铁证以及殷绪这番招认,咱们又何曾真心怀疑到礼王府头上。只是我仍想不通,礼王府与你兄弟二人、或是先帝及先褚王夫妇有何仇怨,竟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下这许多桩谋逆犯上的大案?”
温燕燕留下的证据中并无记录,显然礼王府做些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其背后真正的目的连温燕燕在世时也未能参透。
萧璨垂眸久久不语。
裴玉戈在旁看着,也默默在心中将去年至今的所有可疑之事都串联在一起。忽然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是脱口而出,“楚王?”
萧璨回神,转头盯着裴玉戈瞧,也跟着重复了一遍,似是有了些眉目。
裴玉戈紧接着便将自己的想法缓缓说出:“若是老师所查证据无误,礼王府当年真的参与谋害先帝与褚王,那么这份恩怨便不是冲着你们兄弟来的。我想你先前说的不错,殷绰虽想独揽大权,也曾想借将军夫人的出身对叶将军不利,可他绝不会将这事做绝,那样反伤了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设计晏老尚书还可以说是为了户部尚书的位子而顺水推舟,但真正算计这一切的人必然不是殷绰。晏家与楚王府结有姻亲,晏家早年发迹也有楚王府的扶持,如此看来,礼王萧缙真正要针对的其实是楚王?”
萧璨眉头紧蹙,轻摇头道:“不…我总觉得…还不止。”
“明珠,再往上…便到了先昭帝那一代了。”
如今的礼王萧缙、楚王萧恺与先昭帝萧璇是同辈人,若说礼王的目的不在当今萧栋萧璨兄弟身上,那便是前几辈的恩怨了。这其中不免还会牵涉到两位初代靖北王身上,毕竟萧璇当年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可谓掀起一波滔天巨浪,即便事情已过去了几十年,那些抨击昭文二帝的陈腐礼教之言仍未停止。他们这些晚辈想不通礼王的目的,便只能顺势联想到是与第一任女帝萧璇有关了。
裴玉戈此言并非要劝阻萧璨,而是提醒彼此,礼王府的目的只怕不像他们先前想象得那般简单,更非立时三刻便能拿准主意,须得三思而后行。
“我明白。若是涉及皇祖母,怕是只能得空去请教舅公了。”
“寿王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裴玉戈点头附和。寿王乃萧璇同母所出的幼弟,也是如今萧氏宗亲中最具分量且信得过的老王爷了,想要弄清楚礼王的目的,也只有找他才行 ,“如今虽已知晓礼王不可不防,但眼下殷绰和赵淮那儿才是要紧事。他们忝居高位,却为一己私利谋害朝廷命官,简直是丧心病狂!”
萧璨略一思考后吩咐道:“柯慈,京中的事你和小南比较熟悉,太师府和阆中院以及赵淮的府邸,你二人给我盯紧了,若有异动随时来报。至于礼王府,我另有安排,你们就不必管了。”
“是。那殷绪……主子们打算如何处置?”
萧璨没出声,而是看向裴玉戈。后者会意,开口道:“处置的事明珠有安排,我便不插手了。不过在此之前,正礼。”
裴玉戈唤了声一直未开口的徐正礼,他让对方跟着柯慈这一遭原也是为了给他这个历练机会,此刻紧要些的事谈完了,他却也没忘记原先的目的。
“大公子。”
“柯长史说了他认为要紧的事。你今日在旁瞧着也算历练过了,你觉得殷绪招认种种,可有什么要紧的?”
“属下愚钝,只觉得太师父子实在是罪行累累,不配为官。”
徐正礼是头次回禀这等大事,未免有些经验不足。原没想到裴玉戈回点名问他,而要紧的几桩大事柯慈又都说了,一时便只剩下有感而发了。可说完又觉得自己比起柯慈未免差得太多,丢了自家大公子的颜面,头也埋得更低。
萧璨倒是给了面子,顺口道:“说的倒是大实话。他们父子不仅不配为官,还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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