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礼担忧道:“公子就别强撑了,王府里有医术高明的大夫盯着,请他过来跑一趟就是。”
裴玉戈长舒了口气,摇摇头道:“你这两日不在,不知道余默他自家有事,何况我这是旧疾,多吃些药压一压就是了。”
徐正礼自是不肯大公子如此凑合的,只是他还未开口,便被裴玉戈抬手给挡了回去。
“我说了无碍。咳…先回禀你的正事,你们几个放下茶点也先下去吧。”
自从决定同过去的自己不一样之后,裴玉戈素日言行便不再万事好说话了,虽也算不上严厉,可多少还是拿出了些侯府公子的架势来了。
徐正礼此刻虽被斥责了,可心里并没有放弃劝说自家公子的念头,左右他还有的是机会开口。
倒是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大丫鬟春寒此时竟硬扛着开口道:“回王妃,余医正今早便已回了王府。若您需要传召,婢子们随时传话找他过来。”
裴玉戈轻摆摆手道:“不必,你们且先退下。”
几个王府的侍女们退出后,裴玉戈才抬手掩唇压低声又咳了几下。
徐正礼取了随身带着的药递过去,裴玉戈咳得说不出话,便只摆摆手拒绝了。见自家公子这般,他只得将药放在桌案上,转身将侍女们送来的茶水端到桌上,一面又绕到裴玉戈身后帮忙轻抚后背顺气,只是这于内症而言实在没什么帮助。
“大公子,春寒既说余医正回王府了,那让属下去请他过来瞧瞧好了。您这几日在外奔波忙碌,半点不比王爷多在府里歇多久,您脸色都白了!”
习武的事裴玉戈没同任何人说,包括身边最亲近的狄群和徐正礼,萧璨那儿自然更是瞒着的。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事一旦说出去了,不论是自己信任的属下还是萧璨那边,都绝不会同意,甚至会过于担忧反致彼此间生了不必要的龃龉。本就是私心尝试,裴玉戈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自然不愿意大夫来把脉。
“咳、无碍,不过是…近来朝中事多。我如今尽行御史之责,难免耗费些心力,不过是!咳咳!”
裴玉戈的话忽然截断,他弓着背用力咳了两声,似是有些撑不住端正坐着的姿势,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横在桌案上撑着不倒下去,闭眼小口呼吸着。此刻在旁人看来,他的模样可绝非‘无碍’。
原本裴玉戈肤色偏白,到去年年底脸色才养得稍稍红润了些,然而此刻徐正礼眼中的他,脸颊因止不住的咳嗽而泛着异样的红,嘴唇也惨无血色、闭着眼长眉紧蹙,是个人都能瞧出他身子有异。
“大公子且等等,属下这就去找余医正过来。”
“回…咳咳!”
事关裴玉戈的身体,徐正礼也顾不上自家公子事后会不会生气责罚自己了,他几乎是冲出书阁直奔余默所在的院子而去。
余默来时,裴玉戈咳得已没有徐正礼离开前那么厉害,只是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了,人也瞧着没了力气。他也不多话,放下药箱、取了脉枕,一面扯过裴玉戈横在桌上的手臂,一面抬头同徐正礼道:“站那边让你家公子靠着,别摔着了。”
“诶!”
余默切脉,眉头却不自觉皱起,而后松开了裴玉戈的右手,又道:“转过来,那只手给我。”
徐正礼不懂岐黄之术,只是在旁见余默全程皱着眉,切脉看过舌苔颜色后又细细查问了诸如饮食起居的种种细节是否有异。虽说望闻问切本是问诊必做之事,可徐正礼鲜少见余默这般严肃对待,再一联想到自家公子今日情形,不由揪心。忍耐着等余默收回脉枕之后才开口问道:“余医正,我家大公子可有大碍?”
余默皱着眉同裴玉戈对视了一眼,随后扯过桌案上的纸笔飞快写下一副方子递给对方。
“脉沉而无力,阳虚气乏,是旧症。拿去配了药,五碗水煎至一碗端来。”
“是。”徐正礼不敢耽搁,捧了方子行礼后便急急出去了。
裴玉戈看着人飞快跑走,掩唇轻咳一声后淡淡道:“余兄竟也会在旁人面前说谎了。”
“想隐瞒的不是你自己?不然你瞒着藏着自己的病作甚?”余默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取了针包,又将裴玉戈的衣袖挽了几折,利落地在小臂上的几处穴位落针。等了一会儿拔去银针又问道,“头疼症可缓好一些了?”
“尚可,只是感觉还有些晕眩。”裴玉戈答得有气无力,面上虽未表现出来什么,可身子不适也着实折腾消耗人,换谁来看都知道他此刻身子不安,“多谢余兄愿意帮我隐瞒。”
听到他这话,余默反倒没什么好气道:“你这脸色别说我了,连你身边伺候的人都瞒不过。你该很清楚,萧璨心思比谁都细,更何况你是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
裴玉戈只是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啧。”余默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后掰过裴玉戈的掌心,将五指展开。
那一双从来侍弄文墨的素手,此刻手指内侧连同掌心处都多了不少水泡,倒不见化脓那般厉害,只是瞧着仍令人揪心。余默是大夫,他只一眼就知晓了缘由。
“你练武了?”
“是。”
裴玉戈答得十分坦诚,也是因为在医者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余默眉头皱得几乎拧成了结,迟了片刻才开口道:“你先天禀赋不足,后来久病伤及根本,我向萧璨保证的是让你三至五年内恢复如常人,不至于再因弱症而随时送了命去。常人习武自是有诸多益处的,可于此时的你而言,则利弊同在。况且即便等到三五年后,那些刀剑于你不过强身健体之用,若非一展雄风,实在是愚蠢之举。”
余默是最先知道萧璨主动献身之人,加上他与萧璨的关系,同裴玉戈说这些话时自然不需要避讳什么。
裴玉戈摇头轻笑:“我知道,但我并非要与明珠争个胜负。”
“那为什么?”余默不懂情爱,他问得也直接。
“并不为什么,因为……这本是我该做的。我既打算与明珠携手并立,便不能让这句话只成为一句无法成真的空话,我做这些皆起于本心,与明珠是否期盼需要无关。”裴玉戈说这句话时虽仍有些气短无力,可他每个字都说得极慢极认真,还将余默有可能说出的反驳都一并堵了回去。他注意到了余默欲言又止的神情,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余兄,我虽男生女相,可并不甘做一个世人眼中的弱者,我亦有我的骄傲。当然,我也知你身为大夫,碰上我这么个病患该是恼的,这点我不辩。”
“哼!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只是裴大公子出身不凡又饱读诗书,不该不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余默态度软了些,说出的话却仍是直白不懂委婉的,“我给你新开的方子用了几味猛药,堪堪可补你天生不足的内症。只是!每日习武不可超过一个时辰,不然即便你瞒得好,我也立刻去萧璨那儿告状去!”
余默刀子嘴豆腐心惹得裴玉戈满脸笑意,他脸色虽还有些不好,可瞧着人倒是精神些了。
“余兄医者仁心,裴某感念在心。只是不知……新方子可能稍稍缓和我此刻苍白?”
“你跟萧璨学的得寸进尺?”
余默嘴上不饶人,可还是尽一名医者之责为裴玉戈行针调理。
而徐正礼匆忙送药回来时,裴玉戈脸色已缓和不少,懒懒靠坐在太师椅上,唇色也正常了不少,正有一搭没一搭同余默说话。
“大公子!”徐正礼面露喜色,端着药走过来先朝收拾药箱的余默鞠躬一拜,真诚道,“余医正妙手回春!徐某拜谢!”
跟着徐正礼一起来的还有今日当值的郭纵,他先朝上首的裴玉戈行了礼才开口道:“属下听说王妃回府后身子似有不适,特来瞧瞧。”
“不过是春日里犯了些旧疾,再加上近日忙于公务,不免耗费了些心力,已无大碍了。有劳郭管事关怀。”
“爷近日忙碌,将王妃托付给属下等人,属下自然要尽心尽力。”
“我无事。余医正就在这儿,郭管事若担心明珠事后查问,此刻便听听他怎么说。”
郭纵倒也不推辞,抬眼看向余默,后者一如既往冷淡道:“还是天生底子虚,受不得累。我换了副方子,除了一日早晚两副汤药煎服之外,滋补的参亦不能落下,王府有好的便拣着好的用,不累着就没大碍了。”
余默性子直不会转圜,别说撒谎了,便是素日连句软话好脸色都不给旁人,郭纵自不会怀疑余默这番话。听到裴玉戈只是如从前那般身子弱,便也不再过多忧心。
“王妃既无事,那属下便先送余医正回去了。”
裴玉戈手中端着药,闻言抬眸微笑道:“有劳。”
饶是已经看惯了这副美人皮相的郭纵也被此刻裴玉戈别有风情的笑容蛊了一瞬,随即便低下头去,行礼告退,只余徐正礼伺候在侧。
“大公子,您的身子当真无事么?”
裴玉戈抬眼瞅身边人,淡淡反问:“怎么?你不信我和余医正的话?”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余医正医术实在厉害,您瞧着同一个时辰前大不相同,属下瞧着也安心了。”
习武的事裴玉戈仍打算继续瞒着,便没有再接徐正礼的话,只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将今日这副苦得实在过分的汤药喝光。徐正礼接过空药碗放在一旁,适时送上侍女先前备好的茶点,如今身边有个极善腌制蜜果的丫鬟冬月,裴玉戈每日喝了药后自不缺那些酸酸甜甜的干果蜜杏吃。
今日这牒是腌的梅子,较之平日吃的酸了一些,可拿来冲淡口中汤药的苦味却是刚刚好。
“大公子……”
裴玉戈合上写好的折子,抬起头打断徐正礼道:“先说我让你盯着的正事。”
徐正礼垂首道:“是。属下已将白水山匪余下那几人失踪的消息透露给了阆中院的两位赵大人,这期间赵淮并非有异动,只赵之文私下赴宴,宴上同安郡王也去了,除此之外暂未有其他异动。狄群已遵大公子之命带着人日夜盯守,人都是侯爷亲自挑的,能力忠心无可挑剔。公子放心,只要那边一有消息,属下即刻呈禀。”
“嗯。”
“大公子,还有一事,属下是周全名下生意时偶然听来的,只是不知是否有用,所以尚未细细追查确定真假。”
“正礼,你做得很好。”裴玉戈对于徐正礼的进益是看在眼里的,他也不吝啬自己的赞许,“且说来听听。”
“近来京中往来的客商多了不少,而且都是从东边来的。属下打听到,似乎不只是京中如此,各州府也有不少这样的情形。”
裴玉戈皱眉问道:“可知是什么缘故?”
“听说是那位老东江王…暴病而亡了,不过奚氏那儿压着消息没报给朝廷。”
东江王是先帝时降了的中洲国,当时尚未弱到全无一战之力,而先帝碍于种种掣肘、又好施仁政,并非出兵征伐将中洲土地尽数收服,未显宽厚仁政只将奚氏皇族降为郡王一等,封地挪了个位置并加派封疆大吏接管军政之权。幸得那位老王爷是个性子软的,这么多年也算相安无事,可如今这位老王爷去了,继位者却未必延续其父作风。
单就各地客商增多一事便有蹊跷,毕竟东江王病故的消息连那儿的商人都知道了,可朝中竟是没听到一点风声,这已经很不对劲了。
见裴玉戈皱眉,徐正礼小心询问:“大公子,可要属下再去探听清楚些?”
“嗯。”裴玉戈搓了搓手指,细想了下又叮嘱道,“动作要快些。还有……替我送一份拜帖。”
“是。”徐正礼站在桌旁磨墨,看着裴玉戈飞快写好了一封拜帖,双手接过也没有偷看里面的内容,只恭敬问道,“大公子,拜帖要送去哪家府邸?”
“兵部尚书…白溯。”
【作者有话说】
看过前作的宝子们看到兵部尚书的这个姓,应该能猜到他是谁的崽哈哈~
(没看过前作也不要紧,因为两部关系不大,兵部尚书也是这本才出现的人物)
第115章 道阻且长
“我听丫头们说你下午的时候脸色不好,还咳得厉害?”
裴玉戈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淡淡道:“丫头们大惊小怪。不过是春日旧疾,加之年后琐事颇多,一时劳累有些不舒坦罢了。你呢?今晚…还是要去书阁睡?”
“嗯。几件事都搅和在一起,都得分心周全着,一忙就是大半宿,索性不回来搅了玉哥的好梦了。”萧璨面上难掩疲惫之色,他这些时日要么在御史台、要么就在大理寺,为着年前提起温燕燕的事还被宣进宫两回,竟是日日忙到天黑了才回府。
不过即使再忙,萧也没疏忽枕边人,原本今晚是要去书阁‘用功’的,可听了郭纵和几名侍女的禀报便没着急走,而是陪着裴玉戈在寝殿里歇着。
“我方才吩咐人去熬梨汤了,梨子是过年时奉给皇兄的贡品,赐到府里一直拿冰镇着,这会儿炖了汤刚刚好……手还是凉凉的。”
如今惊蛰已过,外面虽已渐渐回暖,可顾忌着裴玉戈体寒怕冷,寝殿内的地龙还是烧得暖和。只是萧璨攥紧裴玉戈的手却仍觉那双手冷得厉害。
裴玉戈不懂声色抽回手,拍了拍萧璨手背以示安慰。毕竟他手掌还有没消下去的水泡,余默能看出那些是习练兵器留下的伤,那自然更瞒不住萧璨,他不想让萧璨这时候知道,还要额外关心自己的身体。
“余兄今日还说我这是胎里带的弱症,要想调养好以他的医术怎么也得三五年。我这才调理了一年,去年没怎么犯咳疾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余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玉哥竟已和那头倔驴关系这么好了?”
萧璨似是没有察觉裴玉戈的遮掩,顺着对方的话闲聊说笑。
送梨汤来的是拨到裴玉戈身边的侍女冬月,除了两碗汤之外,另有两碟精致可口的糕点。
萧璨拣了一块鲜红的花型酥饼,凑近些嗅出一丝鲜果甜香,尝了一口那糕饼却没想象中的甜腻,饼皮酥脆焦香,馅料清甜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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