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将之事无论支持还是反对的臣子,争论的多是事关国威及君威,亦有提防东江新王有异动的。似萧璨这般说的,着实令人觉得新鲜。
“依你之见,何为深浅?”
“新王自东江先王崩逝到拿下他其他兄弟坐上王位,前后不过十来日的功夫,足可见他们对此早有准备与预谋。臣弟奉旨游历各州时对过世的那位东江王也有所耳闻,听说那位病故的老王爷子嗣颇多,光是成年的都有十几位之多。他自知不敌举国来降,可他那十几个儿子却未必有此自知之明,臣弟不敢断言这位新王是不是其中之一,但若异位而处,想来东江王的那些儿子也是不肯满足于皇姑母留给他们的那弹丸之地吧!”
众臣噤声,皆因为萧璨方才那句异位而处会不满足的话。
他这话是冲着天子说的,而他们之间除了亲昵的兄弟关系之外,还有一层君臣尊卑在上面,寻常人绝不敢在天子面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萧栋对弟弟倒是没有这等猜忌的心思,或者说此时的他听罢压根没往那边去想,只无奈地指着弟弟笑骂道:“朕真是把你宠坏了!当着众卿的面儿还这么口无遮拦的!”
虽是责备的话语却无责备之意,原本为雍王提心吊胆的朝臣也可暂松口气。
萧璨面上带笑,礼数周全地向天子行礼告罪道:“皇兄恕罪,臣弟是随意惯了。”
“你啊、你啊!朕说你什么好,一时像是有些成长了,一时又这么胡来!”萧栋嘴上虽数落着弟弟,可到底是没有发怒责罚,训完了还接着问他,“你接着说眼皮子浅的事,这回认真些,众卿都听着呢!”
“是。”萧璨笑嘻嘻地应了,转而敛了笑容道,“臣以为不能赌新王没有越轨之心,所以筹划挑选合适的武将人选自是必须。左右不是明旨,若日后用不着也不过是皇兄与臣弟等随口谈论之言,于君威无碍。若是过些时日真用着了,无论边地百姓还是朝中文武,皆只会赞皇兄高瞻远瞩、心系天下,总好过东江新王真有异动,我们再亡羊补牢得好。至于这眼皮子浅不浅,皇兄且看是您的问责谕旨先发出去,还是代东江王请罪的使者先进京来。”
原本殿中众臣都是随意听得,可萧璨越说,他们反而个个表情凝重,听到后面都已明白了萧璨真正的意思。原本有几个对他不满的内阁老臣此刻再看过来的目光也有所变化了。
萧栋亦是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若东江王是个知进退有分寸的,便会即刻派人入京请罪,那样便无需派驻武将?”
历来兵权过大都有挟制皇权之嫌,萧栋亦不能例外。他私心不悦,既是因为不愿再多一位手握实权的武将,也是因为不相信东江新王会如此乖觉,能在接到问责谕旨之前主动遣人入京告罪。
在场之人皆能看出天子的犹豫,殷绰敛了一瞬的得意之色,向前一步主动道:“陛下,臣……”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萧璨开口,郑重道:“皇兄,臣弟想说恰恰相反。”
萧栋眉头皱得更紧,抿着唇没说话,而是抬手示意弟弟继续说下去。
“虽说东江王的封地不足未降时的十婻諷之二三,可到底是两州土地,十来日的功夫便能自十数名兄弟中胜出,还平息了封地之乱。这般手段心思,不可小觑,臣弟方才之所以说要看他是不是眼皮子浅也是存了侥幸,想着这人若是愚蠢狂妄些到还好,皇兄完全不必将这等跳梁小丑放在眼里。可若是他能在谕旨发出之前便派人入京,恰恰证明这东江新王心思深沉非池中之物,有这样的人在大齐之东,远比已不成气候的北燕蛮子威胁更大!乐州良州的屯田军皆无战力,一旦有岔子,则京城危矣!皇兄…切不可疏忽!”
白溯一直盯着殷绰,在对方试图说什么前抢先道:“陛下,臣以为王爷所言在理。东江先王恪守为臣本分不敢越矩,可这新王却未必有此觉悟。西境和北境各有节度使统率镇守,可如今东面只有两州刺史统管,如今良州刺史事涉要案不能离京,若有万一……”
余下的话白溯没有说完,因为说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引起天子的重视了。
太平盛世时提防武将自是君王考量,可若社稷江山皇位皆不保,那些忌惮疏远变成了个笑话。萧栋此刻反倒不希望东江王那么‘聪明’了,只是面上他还是允准了弟弟和兵部尚书所言。
“明珠所言颇有几分道理,朕确实不得不防。白卿。”
“臣在。”
“兵部这两日需谨慎挑选适合的武将人选,尽快列个名单出来。”
白溯其实早有几个人选,只不过天子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说自己已想好了,只领了圣旨退后半步。
殷绰心中虽有不满,可总归是寻到机会再提三司同审的几桩要案。只是他刚要开口,殿外便传来喧哗之声,天子不悦出声质问,他只能被迫再次住口。
大太监赵园脚步匆忙进来,在远些的地方站下,急急禀报道:“启禀陛下,东江王的使臣…入京了!”
“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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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长远打算
东江新王使臣悄无声息进京的第二日,朝野内外物议如沸。
京中讨论此事最多的便是武将们。今上重文轻武,而武将不似文官,盛世太平无仗可打便无拜将封侯的出头机会。纵使是肃帝、昭帝时颇受倚重的茂国公府、元阳侯府,以及后来的襄阳侯府,如今也不过是领了虚衔,整日赋闲在家不得重用。
东江王位更迭加上使者进京、边关有些小乱的消息一股脑堆到眼前,众人免不了摩拳擦掌,生出些重回战场的心思来。
兵部尚书家的府门也因此紧闭了两日,似乎是提早预料到会有人求到跟前来。
裴绍作为武将,自然也有重回沙场之心,不过他并未做什么。这并非是因为侯府与雍王府攀了亲,而是因为他本人就不是好争抢的性子。
“长安,你分神了。”
裴绍手中棍子轻劈了下儿子的手腕,将对方手中兵器打落,他一针见血指出裴玉戈这一回合交手落败的缘由。靴尖将棍子挑至半空一把抓住收走交给习武场下的亲兵,算是宣告今日习武到此为止。
“有心事?”
知子莫若父,即便是裴绍这样心思并不算细腻的武将也能瞧出些端倪来。
裴玉戈嘴角勉强扯出一抹抱歉的笑意来,扭头压着声咳了两下,脸颊因刚刚同父亲交过手而有些涨红。深呼吸调整了紊乱的气息后,他才缓缓开口道:“父亲应该能猜得到。”
裴绍下了武场,随手拿过亲兵递上的斗篷给儿子披上,父子俩一同到最近的厢房里歇息。
厢房外自都是裴绍的亲信,裴绍说话便少了些顾虑,直言道:“是为朝中选派将领的事吧。”
裴玉戈点点头,又道:“在这之前儿子已见过白尚书,同他透了一些底。只不过圣意难测,儿子不敢保证一定让父亲重新领兵。”
裴绍听了面上倒是淡淡的,他给儿子倒了碗水,语气中颇有几分笃定道:“白尚书没有明确应允你的…不止为父这一桩事吧。”
与父亲深深对视一眼,裴玉戈先败下阵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道:“虽没有得到白尚书全力相助,可到底还算有些收获的。心中已有成见偏私,越是不能满足,这个窟窿便会越来越大,堵是堵不住的。”
这话既说的是朝中被冷落多年的武将,亦是在说裴玉戈自己。
“你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为父都明白。至于将来能否重新披挂上阵,为父…倒不强求,这些年赋闲在京做个闲人,日子过得也算自在。况且为父一女二子有两个都驻守边关,我在京中尚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照应你们姐弟三个,若是将来我也出去了,夫人定是要留在京中劳你照顾的。可你还有更要紧的事办……为父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裴绍十几岁从军,半辈子都在沙场之上,让这样一位将军在权欲洪流正中被裹挟着蹉跎多年,如今听他说出‘还好’的话来,身为儿子,裴玉戈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东江新主颇有野心手段。明珠事先已有预料,在这事闹起来前给陛下提了个醒,他的话…那位不会当做耳旁风,兵部若要拟合适的人选,父亲必是候选之一。放眼京中有名有姓的武将,唯有茂国公府的世子与平南侯还与父亲有一较之力,这二人中平南侯手握重兵,纵使他威望更高,可天子多半不会放他出去掌握更多兵权。除了茂国公府,其他家没有那么大胜算。”
裴绍反应仍是淡淡的,闻言只轻摇了摇头道:“不论结果如何,总是要看陛下圣意,你我父子在此猜测再多也是无用。”
“儿子得名医照拂看顾,如今身子已是好了不少。这辈子虽注定无法如父亲与姐弟这般沙场征战,可在另一方‘战场’,儿子尚有一战之力。母亲出身萧氏,为人随和温柔却并非性子软弱的女子,京中的事……父亲大可以放宽心交给儿子。”
儿子如今说话这般硬气,裴绍也不知是欣慰多一些、还是自责更多一些,他本就不是什么口舌伶俐的人,很多话也只是憋在心里,末了化作一声长叹,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儿啊!为父并婻諷非想煞风景,更不是故意想把人往坏了想。只是隐约知你心思与筹谋之事……”裴绍说得十分犹豫,看了看儿子又低下头,反复数次才又鼓起勇气说了下去,“若雍王他日再上一步,你可有为自己打算过?”
皇帝这个位子与王爷不同。
君臣之分,天壤之别,裴绍到底还是更担忧自己的孩子。
“明珠若是会为了权欲改变,这桩荒唐没有任何好处的婚事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父亲因为担心儿子而当局者迷,若您跳出来看,就会知道从这桩婚事起所有事,对明珠都是弊大于利,他唯一真真真切切握在掌中的只有儿子的这副皮相。”
床笫之事裴玉戈并没有轻易宣之于口,因为方才那些佐证已足够让父亲明白,从头到尾都是萧璨付出的更多。他既没有借机要襄阳侯府站队,亦没有再得到裴玉戈的人后翻脸无情,最主要的是从始至终,萧璨的地位恩宠都要凌驾于襄阳侯府,他若无心,谁也勉强不了他。
而明明是一直吃亏的那个,萧璨还是同裴玉戈一道坚持过来,那么将来就更不会那么想或是那么做。
“我明白了,这些昏话我不会再提半个字。”
“父亲这段时日只管像从前一般如常生活,余下的便交给儿子来办。”裴玉戈起身准备离去,他每次来侯府与父亲对练都是先支开近身的那两名死士亲卫。习武的事是瞒着其他人的,可时辰久了,还是不太妥当的,况且近来朝廷事多,他确实还有正事要忙,“父亲,近来朝中事多,只怕近些日子儿子都不会来向父亲讨教一二了,您保重身子。”
裴绍跟着起身,抚着儿子的手臂,语重心长道:“你也是。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
“是。那…儿子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
裴绍没有亲自去送,而且来接裴玉戈回府的马车也没有停在侯府正门前。
侯府管家奉命送裴玉戈出府,刚走到东侧门附近,门房急急忙忙跑过来道:“呃…大公子!”
管家在旁皱眉斥了句:“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也不怕冲撞了公子!快说,怎么了?”
“叶少爷来了!没走正门,他瞧见大公子身边的人,专程到东侧门外堵人来的……气势汹汹的。”
那门房临了补了句形容,毕竟以叶将军与自家侯爷的关系,叶虞上门寻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便是侯府仆从都没见过对方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杀过来,便只当只有什么不妥,急忙进来回话。
“大公子,您看?”
裴玉戈抬手止住管家的话,淡淡道:“我相信重华与我的情义,他来自然不会伤我。他来寻我这事不必再报给父亲,你们各自做自己的事去罢。”
管家只得依言将自家大公子送到东侧门外,叶虞果然在,见到裴玉戈出来,匆匆上前几步抓住好友手臂,急道:“玉戈!我有话同你说。”
攥住手臂的力道不大,再看叶虞脸色惨白得吓人。从他除夕夜中毒到今日,才刚过于一个多月,想来病是还没有完全养好,此刻竟是比天生体弱的裴玉戈看起来更像一个身染沉疴的病人。
裴玉戈伸手反盖住叶虞手背,抬手示意跟随叶虞来的两名侍从不必紧张,他轻声道:“我知你心中必有许多疑惑不解之处,只是此处并非说话的好地方,我想你应当不愿意去王府,那我们去闲余书斋说可好?”
“好!”
叶虞跟着裴玉戈上了马车,他带来的人自是跟徐正礼及其他人在车后跟随着。
“重华,先喝口水润润。”
叶虞脸上全无血色,人瞧着是在风里站了有一会儿,憔悴得不得了,裴玉戈自是担忧的。
“外面的人是王府的人?”
裴玉戈摇摇头道:“我回侯府没让王府的亲卫跟着。”
也就是倒水的功夫,叶虞忽然眼尖注意到了裴玉戈手上的异样。他虽因中毒身子弱了许多,可到底还是做到了千牛卫中郎将的人,忽得出手就擒住了裴玉戈的手腕,没等好友挣脱便掰过他的手,将手掌向上翻过来。
“你手上有伤?!雍王对你做什么了?”叶虞方才隐约看到了裴玉戈手心有血痂,翻过来一看登时血气上涌,喉口一阵腥甜。
裴玉戈是文官,又因为体弱多病而不曾劳累过,那双手虽不比闺阁女儿细嫩,却从不曾见半分粗糙。然而此刻裴玉戈的手掌上有好几块结痂脱落的旧伤,还有未消的水泡与裂伤,乍一看就像是做了什么辛劳粗活才留下的。
“重华,你是关心则乱。”裴玉戈无奈轻叹,坦然将双手摊开在好友面前,如今他这双手可算是‘伤痕累累’,但只要是习武之人都能看出来,那并非是因为苛待或做活留下的。
叶虞本就对萧璨有偏见,见好友手上伤痕累累自然免不了先迁怒于最有嫌疑的萧璨。不过裴玉戈将双手展开给他仔细看,叶虞稍稍冷静下来也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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