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岁杪倒了杯热水递给陆岌,站在他背后帮忙顺气。
陆岌喝了口水,放下笔缓了好一会儿,程岁杪还以为结束了,没想到没多久陆岌又咳了起来,完全不受控制。
“我去请杜大夫!”
程岁杪转身就要出去,被陆岌一边咳一边拉住了手腕。
这是不让他去的意思,虽然他现在没办法说话。
程岁杪看着咳不停的陆岌,只能继续帮他顺气,感受着从手腕传来的跟陆岌身体同频的震动。
这次是真的停了下来,程岁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继续给他递热水。
陆岌已经坐下了,脸颊微微泛红,脖颈处也是粉色,都是因为刚才停不下来的咳嗽。
“少爷,你还好吗?”
程岁杪蹲下仰着头轻声开口问他。
陆岌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但似乎说不出话来。
程岁杪不放心,“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他说:“我还是去请杜大夫过来看看吧。”
“不用了。”
陆岌终于出了声,嗓子哑了,他轻轻喘息着。
仔细听,程岁杪甚至还能听到陆岌胸腔内传出的阵阵嘶哑。
“是昨日受了凉。”陆岌低声开口:“没事的。”
“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也好放心些。”
陆岌轻轻摇头:“不必了。”
程岁杪见陆岌态度坚决,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在他恢复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一个人,陆岌是头一个。
他似乎好些了,搭着程岁杪的胳膊站了起来。
程岁杪又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他对医书药物一窍不通,而陆岌重病缠身多年,家世显赫,能找的大夫想来也已经见完了。
试过那么多大夫之后,目前最优秀的还就住在陆府,这都治不好他……
程岁杪实在不知道自己除了陪着陆岌喝药,还能为他做什么事。
“你跟木圆去看过三哥之后,出府帮我买一些橘子回来吧,小小的一口一个甜丝丝的那种砂糖橘,我感觉有止咳的作用。”
程岁杪对此表示怀疑:“真的吗?”
陆岌眼神略有无奈:“好吧,我只是想吃了。”
程岁杪关切地看着陆岌,陆岌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啦,快过年了,除了每日定好的诊脉时间,最好不要在其他时间找大夫过来,免得被人猜疑,说三道四。”
程岁杪懂了。
陆崇院子里女人打架的消息尚且会被下人们传来传去,陆岌的看诊情况也会不胫而走。
这个时候,陆岌是不想被太多人关注,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他在定好的诊脉时间以外找了大夫,指不定会怎么揣测他的情况。
年底了,若是被传出去他命不久矣的消息,毕竟难听。他是不想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午饭后程岁杪和木圆出了门,拿着陆岌给陆崇带的两本书。
木圆在陆府待了很多年,认路自然不在话下,程岁杪跟着他,一边跟他闲聊一边默默记路。
“六少爷真的咳得那么严重?”
“嗯。”程岁杪点头,小声开口问木圆:“少爷往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吗?就算不喝药,难道就没有其他能缓解的办法吗?”
“往年咳嗽……”
木圆回想着,最终叹了口气:“唉,也有的,但比这严重的情况也有。六少爷的药方轻易不能改,平日里吃东西也有诸多顾忌,讲究还是挺多的,除了大夫发话,有时候真的只有生抗。”
程岁杪偏了下脑袋,他就知道是这样。
因为害怕,所以顾虑更多,陆岌这些年吃什么用什么,都要严格听从大夫的吩咐。
如果因为一些病症引起另外一些并不会再短时间内就会要命的病症,有时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忍。
木圆看了一眼程岁杪,安慰他:“行了,知道你心疼六少爷,一会儿我们出门,多给他买些好吃的,六少爷爱吃甜的,我们再去趟品酥斋。”
程岁杪轻轻点头,一抬头,刚好看到五小姐陆怀茵走了过来,对方也恰好看到他。
陆怀茵皱了眉:“你们两个……这是要干什么去?”
两人低头没有直视她,木圆恭恭敬敬地回答:“小的们是承六少爷的吩咐,去给三少爷送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陆怀茵的目光一直在程岁杪身上。
木圆刚要开口回答,陆怀茵就打断了他:“你说。”她纤纤玉指直指程岁杪。
两个人都略略抬了下头,木圆看了程岁杪一眼,程岁杪开口乖巧回答:“是两本书。”
陆怀茵嗤笑一声:“六弟真有意思,三哥受了伤,送他两本书,是能止疼啊?还是能消肿啊?”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敢走,等着陆怀茵发落。
程岁杪看到一双粉色绣花鞋映入眼帘,陆怀茵站在他跟前,离得很近。
“你真的是六弟从里花楼里买来的人吗?”
陆怀茵问得轻巧,似乎只是少女的好奇,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是不是真的被陆怀茵瞧不起,程岁杪并不在乎,对于这种问题应该如何回答,陆岌昨天已经教过他了。
“回五小姐的话,小的不是。”
“哦?”听了他的回答,陆怀茵很惊讶:“但是府中都传遍了,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些日子,只有你一个新来的,符合那些人说的条件。”
“小的也听说了一些传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小的原是良民,因为来芸城探亲,找不到亲戚,命苦才沦为贱籍,被六少爷所救,六少爷觉得小的可怜,就带小的回来了,并不是那些传言中说的那样,小的也很奇怪,怎么会传成那个样子。”
程岁杪笑了笑:“想来可能是有人传错了话,一传十十传百,倒是解释不清楚了,毕竟口口相传,每个人都有对故事的新的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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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可惜
看他笃定的样子,陆怀茵还真的怀疑起“故事”的真实性来。
“真的不是你?”
程岁杪脸上全是淡然的微笑:“真的不是。”
他敢这么说,全是因为陆岌的嘱咐。
同样的,陆岌能跟他说那样的话,证明他们两个对这件事的描述只能是一样的。
所以程岁杪撒起谎来眼也不眨一下。
陆怀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点儿心虚都没有看出来。
木圆轻声开口提醒:“五小姐,小的们要去三少爷院子里了。”
陆怀茵摆摆手,“走吧,走吧。”看起来甚为不耐烦。
两个人走出去好远了,程岁杪试探性地跟木圆说:“五小姐好像对我有意见。”
木圆脚步微顿,“嗐”了一声,说:“她不是冲你。”
“嗯?”程岁杪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木圆看了他一眼,两人脑袋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昨日隋将军的公子来得突然,连老爷都没有提前准备,两个小姐就更不知道了。后来知道了,想了办法到正席露面,你知道的,不是没赶上么。”
程岁杪猜到了出现当时那种情况背后的原因大抵跟隋雾有关,但远没有木圆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个生气?”对所有人生气?
“不止呢。”
木圆说:“还有你不知道的呢。昨天你刚送隋公子他们出门,没多久,五小姐就到了安苑,又扑了个空。”
程岁杪微微睁大双眼,竟然还有这一出?他还真不知道这个。
“昨天真是……热闹啊。”
一天之中发生了那么多事。
木圆笑笑:“五小姐跟六少爷不对付,能去安苑,必然是听说隋公子去了,结果还是没碰到好时候,你说她能不生气么。”
程岁杪微微颔首,但还想到了别的事。
花穗知道隋雾找他的事,陆怀茵就未必不知道。
他有些心烦,怎么来来去去都是这点儿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
花穗因为陆岌厌恶他,陆怀茵就未必不会因为隋雾迁怒于他。
不过毕竟身份不同,陆怀茵看起来只是个不好相处的大小姐,不至于心思深沉到如斯地步。陆怀茵根本看不起他,那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说起来,程岁杪还没有去过别的公子小姐的院子。
他原以为安苑已经很好很大了,结果陆崇的秋水阁像是有两个安苑加起来那么大。
丫鬟小厮众多。丫鬟多貌美,小厮多机灵,每个人的眼睛都滴溜溜地转。
程岁杪跟木圆被陆崇的贴身小厮长溪领着穿过回廊的时候,很多双眼睛都正悄悄地盯着他们。
刚靠近屋子,他们就听到陆崇在骂人,听起来像是丫鬟倒的茶太烫了。
程岁杪暗自腹诽,不愧是表里如一的人,总是习惯从这些小事儿上挑刺。
哭哭啼啼的丫鬟梨花带雨地从他们身边跑过,程岁杪没回头看,木圆倒是回头看了一眼。
长溪压低了声音安慰他们:“三少爷只不过心情不大好,平日里不这样,而且再怎么样也不会迁怒于你们的,知道六少爷念着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是对的。
陆崇知道陆岌叫人来看他,确实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明面上的借口是送书,谁都知道实际上是想来看看他的真实情况如何。
木圆站在前面跟陆崇说话,程岁杪看起来就像个不起眼的小跟班,一言不发站在后面。
程岁杪的目光在陆崇的脸上停留了一下下,已经把他那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
脸上有抓痕,还有点儿肿,看起来是被女人打了巴掌,指甲还抓伤了他的脸。
木圆寒暄几句之后,靠近陆崇,悄悄放了个小瓶子在桌上,低声道:“这是李大夫配的药,六少爷说,抹了好得快。”
陆崇也不见外,收了。
“帮我好好谢谢你们家六少爷,等我能出门了就去看他。”
“是。”
程岁杪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木圆提起陆崇的伤,会让陆崇变得气急败坏呢,没想到他看起来还挺感动。
来的路上木圆跟他说了,若是真受伤了就把药拿出来,若是没有受伤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陆崇跟陆岌的关系是真的不错。
眼看着他们要走,陆崇还问了好几遍昨日出门那么冷,陆岌身体没事吧。
又吩咐他们一定不要让陆岌冻着了,反复说等自己能出门了就去看他,让他放心,他这边没什么大事。
听他说的那些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安苑的麻烦比秋水阁大多了呢。
程岁杪静心记路,木圆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从秋水阁出来一言不发。
“看来夫人的震慑力十足,今日的秋水阁就很安静。”
木圆“嗐”了一声,“我听说夫人吩咐过了,三少爷和那两位分别被禁足在各自房中,不准出门。那两位一旦谁不听话出了门,即刻被赶出陆府。”
程岁杪好奇地问木圆:“你见过她们吗?都长得很好看吗?”
木圆凝神思索片刻,回答他:“这个问题太主观了,我回答不了,都是三少爷喜欢的类型。”
“那六少爷喜欢什么类型的?”程岁杪问他:“你跟着少爷的时间那么长,肯定知道的吧?”
木圆憨憨笑了两声,“我不知道,六少爷从来不说,也没有对谁明确表现出过喜欢。”
“诶。”
他似乎悟到了什么:“说起来,六少爷对你最好,如果你是个姑娘,私下里肯定有人说六少爷喜欢你。”木圆抓了抓脑袋:“只可惜你是个小子。”
“瞎说。”
程岁杪近来已经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了,陆岌若是真的对他有那种意思,不可能藏这么久一点儿马脚都不露,他现在面对这样的打趣已经可以自如应对。
“少爷对我好,是可怜我,你也看见了,我当日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看了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动容吗?我看你对我也挺好的,不也是觉得我可怜么。”
木圆看了他一会儿,“好啦,别瞎想了,现在对你好,早就不是因为可怜你了,而是把你当朋友。”
程岁杪颇为大度地对他笑笑。
没想到他们刚出陆府,架了马车,就有人找了过来。
来的小丫鬟程岁杪不认识,看起来木圆也不认识,但木圆伸长了脖子去看她主子,像是认识了。
小丫鬟说她们也要出府去买东西,若是不麻烦,套一架车,跟他们一道去。
木圆道:“不过我们是去给六少爷办事的,可能跟两位姑娘不同路,你们若是买东西,我们二人恐怕……”
“不打紧,不需要你们帮忙拿,也不耽误你们的事,只需在回来的时候把我们捎上就行。”
木圆犹豫着,看了看程岁杪,跟那个小丫鬟说:“容我们捋一捋行程,稍后给你答复。”
“行。”小丫鬟利落地跑开了。
木圆看着她的背影,程岁杪低声道:“那是……”
陆府的小姐公子们他全都见过了,名字也都对上了,远远站着的那位不是两位小姐中的陆怀荟,而是……
“三夫人的外甥女,姓苏,我们平时叫表姑娘,前阵子刚来住下。”
程岁杪点了点头,昨天他刚好见过,知道是陆府的亲戚,不晓得姓什么。
她只有个丫鬟跟着,没有小厮。
终究隔着一层,想来大抵使唤不动府里别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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