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程岁杪微微点头,心里有数了,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陆岌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害怕?”
“怕。”
程岁杪不瞒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其实他大概能猜到最差劲的结局。
不外乎是被赤条条赶出陆府,再加上声名狼藉。他当日如果没遇到陆岌,早就没命了,死后必然也是个声名狼藉的结局。
或许不应该这样想,但之前隋雾对程岁杪那一系列示好的举动,让他拥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底气。
——就算离开陆府,似乎也有别的出路。
当然,就算此刻让程岁杪选,他还是想留在陆岌身边。这是世间再也找不到的,最好的地方。
陆岌带着程岁杪出现的时候,正厅聚集了不少人,层层叠叠把各个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程岁杪认出来,其中大部分都是安苑本身的下人。
还有一些他不熟悉的生面孔,应该是二夫人秦靖北自己带来的人。
原来安苑有这么多人……
程岁杪还是头一次发现。
有人给他们让路,程岁杪和陆岌得以靠近风暴中心。
秦靖北面无表情地坐在太师椅上,正低着头轻轻撇去手中茶碗里漂浮着的茶叶,早发现主角来了,却连头都不抬一下。
下方跪着花穗,她还是今日早些时候程岁杪看到她的样子,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就是更狼狈了。
花穗整个上半身贴在地上,一言不发,连陆岌出现以后,她也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没有抬头。
不对。
程岁杪心里冒出这两个字。
花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陆岌了,设身处地换位思考,若自己是她,此时此刻这么难得的机会,还能看到陆岌,最起码应该要抬头看他一眼啊。
毕竟因为陆岌的身体原因,又把大夫请到了府中住着,花穗被逐出府后,几乎不会有再见到陆岌的机会。
无论今日是因为什么原因,既然见到了,自然是秉持着见一面少一面的原则多看两眼。
花穗如此痴迷陆岌,她会不懂这个道理?还是说羞愧打败了她的羞耻心?
“母亲。”
陆岌轻声开口,秦靖北像是才发现他们似的,如梦初醒一般朝他们看过来。
“啊,你来了啊,来来来,快坐下。”
陆岌不是秦靖北的亲生孩子,但程岁杪先前听说过,秦靖北对每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
——既不多么亲热,也不多么疏远。
这大概和秦靖北个人性格有关,但对于出自不同母亲的孩子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当然,她亲生的孩子可能不会这样想。
“这么晚了,母亲怎么来了?”
陆岌咳了两声,秦靖北看着他,“是不是身边人照顾得不好,我怎么觉得你瘦了些?昨日就想说了。”
“很好,不过母亲是知道的,一到冬日,儿子的身体就格外不经用。”
“莫要说这种丧气话,我跟你父亲都相信你能好起来,不是安苑有大夫住着么?你可千万不能讳疾忌医,无论什么,都不能对大夫隐瞒。”
“儿子知道,母亲放心。”
秦靖北不直接说出来意,陆岌也不问了,她问什么,自己就回答什么。
这一院子的人就那么站着,花穗就那么趴跪着,两人就像没看到似的。
终于,秦靖北一段寒暄的话结束,语气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一般瞟向程岁杪。
问陆岌:“这就是你新买回来的人?”
“是。”
陆岌应了声,不过也不打算多说的样子。程岁杪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秦靖北微微点头,“按理说你如今大了,往自己的院子里添些什么人我不该管,尤其你我之间并非亲生,连这点事我都要插手,难免为了外人你要跟我生气,平白母子生分,产生隔阂。”
陆岌恭恭敬敬低着头,不反驳不言语,一副“随你怎么说,我好好听着呢”的样子。
“你必然也听到了你三哥院子里发生的事,把我跟你父亲气得不轻,我已经狠狠责罚了他。”
陆岌弯了弯唇,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秦靖北叹了一句:“不过耳朵里听到关于你的事,现在想想,崇儿那都不算什么。”
陆岌这才一脸疑惑真诚发问:“母亲,我有什么事呢?”
秦靖北纤纤玉指遥遥指向一个人,正是跪在地上的花穗:“你可认识她吗?”
“自然认得。”
陆岌大方回答:“花穗原是我院子里的下人,聪明乖巧,后来,和另一个小子两情相悦,我想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便成全了他们。早前把他们放出了府,办得匆促,可能母亲还没有听说这桩美事。不过母亲亲自带她过来,她又是那个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冒犯了母亲?”
“美事?”秦靖北秀眉蹙起:“我虽不曾在你幼时有机会在你身边时时教导,但你母亲和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从小难道不曾告诉过你始乱终弃绝非君子所为?”她冷哼一声:“她不曾冒犯我,倒是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寒心。”
程岁杪眼皮一跳,下意识就去看花穗,那一道小小的跪趴在地上的身影抖如筛糠。
“始乱终弃?”
陆岌一脸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一样的好笑神情:“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靖北见他此时此刻还在装傻,表情愈发严肃。
“今日,这丫头在陆府门口大闹,被看门的人赶走。我已问过了,下令赶走她的,就是你的人。可她心气高,似有滔天怨气,找了她以前的姐妹来找我告状,道出的桩桩件件,那些事,我简直不敢相信与你有关。”
眼下看起来只能用“痛心疾首”四个字才能形容秦靖北当下的心情。
程岁杪站在一边,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他跟花穗顶多算是私人恩怨,再加个自己虚报来历的罪名,怎么说都跟陆岌关系不大,顶天了说就是陆岌姑息养奸,但现在怎么秦靖北说的像是一切都是陆岌的错呢?
“你与丫鬟厮混,这事算不上严重,若真是喜欢,到时候娶妻后抬个名分即可,但你不能……你不能在玩弄了人家之后,又喜新厌旧,更不能在喜新厌旧之后,找了借口随便就把她打发了。而且……你若一直都与女子牵扯不清,母亲也能理解你,毕竟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但你要知道,若整个芸城的百姓都知道陆府有位好男色的六少爷,你哥哥姐姐们的名声也会被你连累的!”
看到秦靖北最后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程岁杪恍然大悟,彻底听懂了。
这是说陆岌跟花穗有不正当的关系,而且在带他回来之后,就对花穗始乱终弃了?
且不说他不知道陆岌跟花穗之间是否有那种亲密关系,但自己跟陆岌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苍天可鉴。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陆岌猝不及防笑出了声。
“母亲这是听谁说了什么胡话?”
秦靖北见他否认,也没有慌,再开口问话,便不自觉地不怒自威起来。
“你是说这些事都是假的?都是这丫头编排你?”
陆岌刚要回答,秦靖北开口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为了不冤枉你,在你来之前,我已悉数问了你院子里的这些人。他们日日都在你身边伺候,虽不是各个近身,但每一个都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知道看,也会听。你是要否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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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构陷
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正厅一片死寂。
然后有人笑出了声。
是陆岌,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像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
看到秦靖北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程岁杪暗自思索这个时候自己该不该站出去帮自己和陆岌澄清一下,说几句话。
他想了想,还没拿定主意,陆岌停了笑,看着秦靖北,轻声开口。
“原来这就是母亲让安苑所有人聚在一起的原因。”
陆岌微微点头,垂眸的同一时间,没忍住咳了两声。
程岁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意识到有点儿冷。
他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秦靖北到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此处并没有放置火盆。
陆岌身体不好这件事在整个陆府人尽皆知,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兄弟姐妹几人,多多少少都会因为这个原因,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对陆岌多关照一些。
而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就更不用说了,走到哪儿都不会冷。
但此时此刻,正厅的温度很低。
不说陆岌的手下人有没有这个觉悟,就算不是秦靖北来,木团木圆和程岁杪三个人就不可能让陆岌受冻。
而陆夫人来了,下人们理论上都该更殷勤些才对。
所以,是秦靖北故意这样的。这可能吗?
“这种态度……你是不承认这件事了?”
秦靖北眼神变了变,似乎这个时候被陆岌提醒后才发现自己的做法过于草率,竟然让整个院子里的下人聚在一起看他们自家人的笑话,于是跟身边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很快,丫鬟威风十足地让其他人离开了。
演技拙劣,很浮夸。
程岁杪把审视的目光从秦靖北身上收回来,重新放到陆岌身上,关切地看着他。
这么久了,没有见陆予棋来看过这个病弱的儿子哪怕一次,而继母唯一一次上门,就是联合外人来污蔑他。
程岁杪头一遭觉得自己的人生比对起陆岌的人生来,还是有一点点可取之处的。
他为陆岌而觉得悲哀。
并不是所有被迫围观的下人都被赶走了,近身伺候陆岌的,还有一些打扫书房卧房的,也都被一同留下了。
只不过除了程岁杪三人,其他人都跪在外面,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但间或能听到一些声音。
“刚刚是我考虑不周了。”
“母亲怎么会考虑不周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秦靖北脸上也不觉得尴尬,无声无息地看了陆岌一会儿,微笑着看向台下一直跪着从来不曾改变姿势的花穗。
“若是没做过,你该为自己辩驳几句,然疏,你老实告诉我,这个叫做花穗的女子,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主仆关系。”陆岌又咳了几声,程岁杪三人面上表情都有了变化,但秦靖北稳得不得了。
果真如她期望的那样,陆岌轻描淡写地为自己辩驳起来。
“她来安苑应当有……”陆岌看向身侧某人,开口问道:“木团,花穗到安苑来有多长时间了?”
木团低着头温声回答:“应当有三年了。”
“啊。”陆岌微笑开口。
“花穗到安苑应当是有三年了,母亲大抵不记得了,她还是您替我挑过来的人呢。做事手脚麻利,性格也不错,跟其他人之间相处也很融洽。我身体不大好,母亲知道的,也没有什么管理下人的精力和能力,都是靠母亲还有哥哥姐姐们时时照应,给我院中挑的人,都是听话放心的,我也不用多管,他们都很周到。”
“花穗呢……”陆岌顿了顿,目光悠悠落在花穗身上,程岁杪以及其他人都看到了花穗微微颤抖的肩膀。
陆岌的语气却没有多少起伏。
“她能力强,做事的积极性也比其他人高些,我便也就由着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三哥以前来找我时,总夸她,三哥应该记着她的。”
提起陆崇,秦靖北脸色变了变,到底是没说什么。
陆岌继续娓娓道来。
“我院中原先有个守门的小厮,懂得一点小打小闹的拳脚功夫,花穗事做的多,避免不了要与很多人打交道,他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道什么时候,月老牵了红线,两个人就看对了眼,都是忠仆,知道此事不宜声张,便一直悄悄瞒着,也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最终还是被我看出来了,我便成全了他们。唯恐别人轻看了他们,所以便说是因为他们二人这些年对我的尽心尽力,消了奴籍,定了亲。”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些。”
陆岌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不似刚才讲话时那般柔和了。
“方才听母亲那样说,儿子猜到了。”
陆岌转头看向地上的人,“花穗。”
谁知只是轻轻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花穗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抖了起来。
“你跟我母亲是怎么说的呢?”
陆岌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此刻在花穗听来,或许如同尖刀一样一直不停地刺向她。
她始终不抬头。
秦靖北轻轻扣了扣手边的桌面,宽慰她:“好姑娘,把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放心,若真是我陆家的孩子对不起你,定然还你一个公道。”
花穗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就看向陆岌,而对上了陆岌冷漠的眼神,她的身体又是一抖。
看清了花穗的脸,程岁杪微微皱起了眉毛。
她脸上的痕迹……分明是被人打的,难道是那个时候木圆让下人把她赶走,因为赶不走她,所以打了她吗?
“回……回夫人的话,我……我先前说我与六少爷……我……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全是对六少爷的构陷!不是真的!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不用这个办法我见不到他啊夫人!花穗自知有罪!请夫人重重责罚!”
花穗说完,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
听得程岁杪心惊胆战。
临时反水?
她刚才那番话又是真是假呢?
秦靖北轻咳两声,目光扫过在场几人,轻声安抚花穗道:“好姑娘,你别怕,若是然疏真的对不起你,我会帮你做主的。须知女儿家的清白最重要,若你舍在了我们家,我这个做母亲的,一定会让儿子对你负责,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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