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岁杪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陆岌滚烫的眼泪曾在那里留下过痕迹,现在似乎还能感觉到。
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岌流泪让他好起来的样子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又停下了。
程岁杪心里一紧。
过了好一会儿,隔板被揭开,他看到了林澍的脸,悄悄松了口气。
“好了,出来透口气吧。”
林澍和另一个车夫把程岁杪拉了出来,坐在马车里,程岁杪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程岁杪认出了现在赶车的车夫,就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澍的时候,帮他赶车的那位。
林澍一直在跟他说话。
“这是我家的家奴,三个月前我就让他借口养病去庄子上等着,就是为了今天换他来送你,你可以放心相信他。”
“我跟隋雾说过了,希望他有安排人在路上接应你,但不知道信能否送到,这段时间可不比前几个月,路上不怎么太平。”
林澍拿出两个包袱来交给程岁杪。
“我不能送你到太远的地方,下个驿站我就要回头了,你自己能行吗?”
程岁杪点了点头,林澍叹了口气:“你也真大胆,砒霜也敢给自己下。”
“幸好有隋雾送我的珠子……”
程岁杪咳了两声,喉头翻涌起似乎无穷无尽的腥甜。
他现在有点儿害怕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关于隋雾送他的那颗珠子,他一开始也没当回事。
陆岌格外在意,但又没有勒令他丢掉,所以程岁杪上了心。
他在陆府没办法和外面的林澍取得联系,便想到了一个办法。
程岁杪假装喜欢看话本,以送进陆府的话本作为跟林澍传递信息的媒介,十本里面掺杂几句话,他一度担心陆岌会发现。
现在想起来,陆岌没有发现,应该是在心里记挂着司辛的事。
那对他来说才是大事,至少程岁杪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程岁杪让林澍帮他问隋雾送他的那珠子的真实来历。
那根本不是什么心流珠,那是隋雾一时兴起胡诌的名字。
那珠子叫“狮鸾”,据说制造困难,隋雾能得那么一颗,已经十分难得。
狮鸾可解百毒,砒霜也不在话下。
只要时间得当,可令死人复生。
因为太贵重,担心他不收,隋雾才随口编了个名字,告诉他那就是个防蚊虫的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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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失踪
“他会把车赶快些,如果你不舒服不要忍着,跟他说。”
林澍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嘱托:“陆岌应该很快就会让人到处找你……”
他叹了口气,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保重。”
程岁杪暂时无以为报,只能点点头,再次对他道了声:“谢谢。”
虽说把给他下毒的锅推到了司辛身上,但程岁杪和林澍都没想到要把他的“尸身”弄出来竟然会这么困难。
据林澍说,这么热的天气,陆岌不允许他立刻下葬,还是陆岌身边的人一直提醒他宽慰他建议他,他才松了口。
“听说他原本起过让你入陆家祖坟的念头,但最后又念叨了一句什么话改了主意……”
程岁杪垂眸思索片刻,他大概知道陆岌说了什么。
陆家祖坟,他自己都不愿意去。
那么他死后会去哪里呢?
是不是不知道到时候该到哪里去找他,所以有过这样的念头,一直游移不定不能下定决心……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你只是他用来牵制隋雾的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他何至于此啊?我真搞不明白。”
程岁杪搞不明白陆岌已经很久很久了。
对陆岌很多事情的做法,程岁杪的疑惑与日俱增。
可现在,又去鬼门关走了一趟,似乎……好像……或许……他懂了一点点。
如果,他是说如果,陆岌真的对他付出真心了呢?
这有可能吗?
程岁杪不觉得自己与其他人相比有什么更明显的优势,足以让陆岌对他刮目相看。
等陆岌发现他假死脱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帮的忙。
但是林澍还得尽快回去,就是陆岌找上门去,哪怕能拖得住他一时半刻也好。
林澍按照计划在下一个驿站启程回芸城。
“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给隋雾的话吗?”
林澍想了想,说:“让他好好活着就行。”
程岁杪还没缓过来,又一直在赶路,脑子转得非常慢。
“他从小到大想得到什么总是事与愿违,纵然是为了江山社稷,也要舍弃很多他个人的愿望,作为百姓,我对他有崇敬,作为朋友,我常常希望他能活得自私一点儿。”
程岁杪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话好。
“我虽然搞不清楚你,陆岌,还有隋雾之间的关系,没有发表个人看法的权力,但我希望,你能相信隋雾,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程岁杪把头低了下去,想了想,对林澍点了点头:“我知道。”
林澍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
陆岌这个人太复杂,真假难辨,如果不是他当初截胡,或许程岁杪就不会误会隋雾那么长时间。
不说别的,即便程岁杪从来不信任隋雾,但隋雾还是把那么难得的狮鸾送给了他,这次还真的救了他一命。
他知道如果把计划告知隋雾,隋雾一定会反对,所以他没有说,也没有让林澍说。
程岁杪也有些担心狮鸾的功效是被夸大了的,但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赌一把,再等下去也未必不会死,至少在死前还是要见家人一面他才甘心。
***
“不见了?”
木团和木圆低着头立在陆岌面前,听到他声音不大稳,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什么叫做……不见了?”
陆岌的声音低沉,自从看过程岁杪七窍流血的样子以后,谁都没见过陆岌再有以往那种温和带着绵密笑意的表情。
他看起来很冷酷,就像这世上再也没有他在乎的东西一样。
木团听到木圆吞咽口水的声音,闭了下眼睛,上前半步。
“尊了公子的吩咐,柳芜去墓园看过,岁杪……”
木团瞥到了陆岌的眼神,及时改口。
“……程公子的尸身不见了,墓是空的。”
陆岌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面上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眼前两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说什么,更不知道该走开还是留下。
“去查,林澍做了什么。”
“是。”
木圆在木团撞了自己一下以后立刻应声,维持着恭敬的姿态退下离开。
木团看着陆岌开口道:“虽然说程公子看起来是早有预谋要离开,但,三皇子对他的杀意不是空穴来风。”
陆岌抬起眼皮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木团道:“连却发现了一些东西,抓了人盘问,说是三皇子专门留下他们让他们监视程公子,以为程公子一命呜呼以后,他们便立刻向三皇子传信。”
陆岌垂眸:“岁杪故意路出马脚让司辛查隋雾跟他的事,司辛自然会对他产生怀疑。”
木团微微颔首,开口问道:“那人要怎么处理?”
“杀了。”
陆岌看起来似有迟疑,木团一直等着,陆岌揉了揉鬓角:“若不能为我所用,就杀了。”
“是。”
陆岌看起来身心俱疲,眼睛熬得通红,一抬头,木团还在。
“还有什么事?”
“……”
木团默了默,开口回答:“裴朝颜情况不大好,她提出想见老爷。”
见证过陆岌抱着命不久矣的程岁杪掉了眼泪,木团和木圆一度以为公子什么都不想要了,盘桓了多年的计划也要放弃了,还好没有。
可看着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过,眼下又发现了程岁杪疑似假死逃跑……
如果可以,木团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提起他一定不关心并且不相干的旁人。
“裴朝颜是不是快生了?”
“是,稳婆一直在呢。”
陆岌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护身符,目光平视着某一处,淡然开口。
“那就让她去见见吧,虽说以前为了让她安心保胎,府里发生任何事父亲都不准告诉她,但父亲一向御下不严,他院子里的人,恐怕做不到不该说的不说……”
木团眼珠子转了转,微微躬了身子。
“是,属下明白。”
当天,裴朝颜去了一趟陆予棋的居所,还没有回到自己的地方就动了胎气。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艰难生产,最终诞下一个儿子。
可惜裴朝颜因为难产,血崩而亡,或许母子同心,那孩子有灵性,在裴朝颜离世的第二天,也跟着母亲去了。
陆怀茵在裴朝颜难产时一直在祠堂帮她祈福,得知这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
芸城流民众多,陆家作为富商大贾,主动搭了粥棚布施。
在外主持的是陆家大公子陆岚和二公子陆岸,没人发觉有什么不对。
内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忙完了白日的所有事,夜间陆岚和陆岸都没有回陆府,而是在粥棚附近的善堂留宿。
两人聚在一起皆是长吁短叹。
“我从未发现然疏竟有如此深重的心机……”陆岚看起来悔不当初。
陆岸并不喜欢自己这位大哥,他事事并不十分优秀,但因为是长子,总是得到什么都容易一些。
“即使提前发现又能如何?”
陆岸冷笑:“如今我还不是跟你一样被他拿捏在掌心之中,若他想要你我的性命,都一样要乖乖奉上。”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然疏不会吧……”
陆岚眼神中有战战兢兢。
陆岸冷声道:“裴朝颜跟她儿子的命不就是这样没的么,陆岌虽然姓陆,但跟你我的这个‘陆’字,书写笔画可不一样。”
陆岚经过被囚一事对陆岌的为人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想了想,问道:“老三跟他的关系一向比你我二人要好得多,若是让老三去劝劝他呢?”
“陆崇是个死心眼。”陆岸想到之前的事,他嘴角始终向下吊着:“不妥,你想想看,他们关系好,陆岌能放过他,可不会放过我们,平白还惹了陆岌不高兴。”
陆岚一颗心被分成了两半,一边是惶恐,一边是憋屈。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现在背后有新帝撑腰,手里不知握了多少实权,就算你我联手,也不可能扳得倒他。”
陆岚扼腕叹息:“你看到昨日他那个装都不愿意装的样子了,我听说是他院子里那个他挺中意的小厮死了,只是死了一个小厮,就跟想让所有人去陪葬一样,现在的然疏,我都不敢在他面前大声些说话。”
陆岸道:“陆岌做这些,绝非一日之功,你说,他真的恨急了陆家所有人吗?”
陆岚一脸愁容:“我怎么知道?”
他似乎是真的委屈:“父亲母亲那一辈的怨恨,跟我们有何干系?说起来,四妹五妹倒是运气好,嫁到夫家去,陆岌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兴许没事。”
陆岸沉默着不再开口。
他心情太差了,一想到昨日陆岌亲自来通知他重获自由后,跟他说的那番话,他就头疼。
陆岸实在想不通,下毒的事情败露了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自己和陆岚跟着父亲拼搏了那么久,手下可用之人却全都只听陆岌的。
他从何时开始布局的?又为什么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与他站在一起?
自己就做不到。
陆岸这个时候甚至觉得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包括从小跟着他的随从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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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投宿
“能不能告诉我,你做了这许多事,到底想看到什么样的局面?”
陆岌嗤了一声,神色淡漠:“你想见我,就是想问这个?”
陆崇轻轻摇头:“我想问的问题不止这一个,若你连这一个都不愿意回答,想来别的问题我也不必开口了吧。”
陆岌看着陆崇,没有说话。
若是程岁杪在,就会发现陆崇清减了许多。
神色恹恹,与之前风华正茂的那位陆三公子简直判若两人,这才过去了多久,入目皆是物是人非。
陆崇看着陆岌的样子,忍不住的叹息,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还是眼前这位兄弟。
“然疏,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但是……你要知道,在你的计划中有很多受到伤害的人,他们是无辜的。”
陆岌依旧没有说话。
陆崇道:“例如程岁杪,我听说了他的事,也见证了他和你的事。”
陆岌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眉头微蹙,转头看向陆崇。
陆崇仿佛受到鼓舞一般,他说:“他原本是不必被牵连到这种事情里来的,现在却平白丢了性命,然疏,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对他有情,为什么这样都没能让你产生变化?莫非你对他一直以来也全都是虚情假意?”
“我们的事……”
陆岌终于开口:“……与你无关。”
陆崇还想说什么,还未开口陆岌就抬手阻止了他的意图:“如果你执意见我只是想为别人鸣不平,我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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