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岁杪理解他,并不怪他。
没多久,木团送客的时候,程岁杪看到了陆岌来到京城后接待的第一位客人。
一位白衣公子,容貌不凡,看起来一身正气,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离开。
程岁杪轻声询问木圆这是谁。
“前丞相丰寇之子,丰兴禹。”
程岁杪听说过这个“前丞相”的名字,好歹也跟了陆岌一路。
陆岌接到的所有信件都没有瞒过他。
丰寇其人,如果没记错,他可是反太后一派的,是朝中少见的清流,不愿把看到的事当做没看到。
那一座座静禅寺,当初就是丰寇带着人统统处理掉的。
--------------------
第116章 殊途
之所以是“前”丞相,自然是因为丰寇现在已经不是丞相了。
司贤在位时就已经迫使他主动告老还乡。
据程岁杪所知,丰寇在朝中德高望重,司贤上位第一件事就让他走,是为了给太后吃一颗定心丸。
他一定没想到,没过多久自己的人头也难保,还是死在亲弟弟手里。
人生果然难测。
不过丰寇不是司贤的人,自然也不是司辛的人。
龚令慧和司辛做局杀了司贤,比起司贤,司辛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召丰寇回朝。
丰兴禹的出现,更证明了陆岌别有打算。
程岁杪沉默着进了书房。
“他们还喜欢吗?”
“嗯。”
程岁杪想了想,跟陆岌说:“我哥对你……你不要介意,他也是情有可原。”
他说:“一有机会我就会跟他说你的好话,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对你的态度就会有所转变。”
陆岌对程岁杪笑笑:“我没有生气。”
见程岁杪还在紧张,陆岌无奈轻叹一声,摸了下程岁杪的头:“你哥哥纵然对我生气,也知道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再加上他懂得契约精神,我喜欢跟这样的人相处,如果他不管不顾非要带你离开,那才会惹我生气。”
程岁杪笑了一下,有点儿尴尬。
他很确信自己的哥哥不对陆岌发难,是因为很清楚那无异是以卵击石。
看陆岌的样子,程岁杪也很确信他说着这种无知的话,也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陆岌把程岁杪往前拉扯,把自己的脸贴在程岁杪的腹部,深深吸了口气。
“只要你在这里,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是的,这才是原因,程岁杪轻轻抚摸陆岌的后脑,感觉他好像有些疲惫。
“今日你还要见什么人吗?”
陆岌摇头,没有出声。
程岁杪想起一件事来:“我原想让花灵跟我哥哥他们一起住,互相有个照应,但回来的路上想到那个孩子……”
他顿了顿,“这一路上花灵也在帮忙照顾,我让她离开,是不是不妥?”
陆岌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眼睛里,眸色显得更浅淡了。
却盛着一腔深情。
“好办,让乳母和那孩子跟着花灵一起去你哥哥那儿就行了。”
程岁杪愣住了:“……你是在说笑吧?”
陆岌弯起了眼睛:“不是说笑,算你哥哥帮我个忙,暂时照顾下那个孩子,给她们一个住处。”
程岁杪不解,陆岌依旧那样抱着他,似乎也没打算进一步解释。
他明白了,这是陆岌一早就想好了的,并不是一时来了兴致。
程岁杪心情复杂了一小会儿,原来同意让他的家人住在外面,还提前帮他解决了院子的归属,是因为早就想好了。
“我知道了。”
程岁杪有点儿低落,轻轻推开陆岌。
“我现在就去跟花灵说。”
他刚要走,被陆岌拉住手,“在生气?”陆岌看着他:“生什么气?”
程岁杪摇头否认:“没有。”
陆岌却不打算放开他。
程岁杪没办法只能回头:“事事都在你的盘算之中,我觉得有些受挫。”
陆岌看了他一会儿,松开了程岁杪的手。
程岁杪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离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他根本没想到陆岌会这么轻易放开他的手。
陆岌见程岁杪进退两难,抿唇开口:“你去吧。”
程岁杪得令,转身出去。
花灵的病还没好,但她说感觉好多了,第二天就能离府去找他们。
程岁杪有了私心,离开花灵以后,又去找了木圆。
等花灵和乳母带着那孩子离开,大哥那边的孩子就多了,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多。
药材食物之类的要多备些,他跟木圆商量,能不能多要一些留着,以备无患。
木圆笑着说陆岌已经提前吩咐过了。
“六少爷说你弟弟妹妹年纪小,为了不让你担心,让我提前把那些都安排好了,还专门找了位大夫住在他们隔壁,现在,想来你哥哥已经跟他认识了。”
程岁杪呆了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岌这个人真的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复杂了。
像是盘算好了一切,但对自己家人的好也在他的盘算之中,但那还算是盘算吗?应该算是上了心的付出吧?
木圆看他发呆,笑着开口:“六少爷真的对你很好,他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岁杪,听我一句,不要负了六少爷。”
越说到最后,木圆的表情变得越严肃。
程岁杪点点头:“我知道。”
入了夜,程岁杪主动帮陆岌准备好热水,主动帮他沐浴。
陆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不拒绝,但似乎也没多么开心。
一切结束,程岁杪准备睡觉的时候,陆岌已经躺下闭上了眼睛。
程岁杪犹豫了一会儿,试图在不打扰陆岌的情况下悄悄爬到床的里侧。
失败了。
快成功的时候,程岁杪的腰被人一把抱住,程岁杪这才发现陆岌根本没有睡着。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候呢?”
程岁杪气呼呼的,陆岌的目光落在他的皮肤上,程岁杪觉得他看哪儿,哪儿就开始着火一样地烫。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陆岌默了默,又说:“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程岁杪低头:“就这样问?”
他扒拉了一下陆岌的胳膊,还挺有劲儿。
“你这样勒着我的肚子,很痛。”
陆岌稍微松了松手,但并不完全放开他,让他落在自己身侧,却还是维持着一个拥抱的样子。
……也行吧,好歹能喘得上气来了。
程岁杪闭了闭眼睛,有些无奈开口:“你想问我什么问题?你问吧。”
陆岌说:“听了我的故事,你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是因为可怜我?”
程岁杪睁开眼,看向陆岌。
他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我本身并没有资格去可怜太多的人,以你的地位,我更不需要可怜你。”
程岁杪实话实说:“我想过的,恨屋及乌,我厌恶那些人,是因为你,并不是因为你遭遇了那些事而可怜你,可怜你,是因为你是你。”
陆岌抿了下唇:“你这话说得像绕口令。”
程岁杪撇了撇嘴:“反正你明白就行了。”
“不是很明白。”
程岁杪知道他是故意的。
陆岌就是想让他说得明明白白,这样他才会开心。
“好吧,好吧。”他说:“我不会因为可怜一个人就留在他身边,如果我没有家人,只是孤身一人,当初我不会离开你。”
陆岌有错吗?陆岌当然有错。
无视他的痛苦忧虑,只给出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当然程岁杪现在知道了陆岌跟他说的话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会在一切结束后带着他跟大哥团聚,但那个时候的他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陆岌身上,他需要自己去争一争。
陆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忘了眨眼睛。
程岁杪凑上去亲吻他的眼睛。
“无论是怎么开始的,是不是你的本意,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我离开你,不是因为讨厌你,也不是因为怕死。”
他顿了下:“……还是有点儿怕的,但如果真的要为了你去死,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到。”
陆岌笑了,两人离得很近,就像亲密无间。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日,你跟秦婧北说的话。”
程岁杪也想起来了,不禁红了脸:“我那是口不择言……”
陆岌刮了下他的鼻子:“我看是情况紧急下说了实话。”
程岁杪扁了扁嘴巴:“随你怎么想。”
他问:“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你原本想跟我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陆岌才开口道:“如果你生了我的气,就要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好吗?”
程岁杪忍俊不禁:“生你的气自然是要你自己找原因,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跟撒娇似的。
刚说完,他自己就感觉到了一阵恶寒。
陆岌微笑,摸了摸他的脸:“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这样对待一个人的时候,没想到会遇到你,我想对你好,但有时可能会用错了方式。”
程岁杪理解了他的意思。
陆岌并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恰恰是因为他们太了解对方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多想。
他是,陆岌又何尝不是。
“我明白了。”
程岁杪再次主动亲了一下陆岌:“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怪你,我……以后也不会多想了。”
他笑了两声:“我就只管享受,狐假虎威……”他啧啧两声:“想想也不错,有陆少爷养我,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陆岌并不言语。
许是离苦难已经太远太远,程岁杪想到里花楼的那时候,竟然也能以此开起玩笑来。
“想起来,兜兜转转,还是走了老路啊。”
程岁杪:“那时那位妈妈跟我说,跟了喜欢我的贵人,一辈子吃喝不愁,现在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陆岌哼了一声:“你原本要跟的人是——”
“是你。”
--------------------
第117章 下棋
程岁杪察觉到陆岌的身体僵了一下,便抱他更紧了些。
“一直都是你。”
他说:“没有其他人。”
程岁杪听到陆岌的呼吸归位,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陆岌似乎叹了口气,程岁杪发现自己听不得陆岌叹气。
自从知道了他的事,知道了那些一直困着他的过往心魔,程岁杪看到陆岌就会难过,为他难过。
但是他又忍不住地想,如果没有那些事,现在陆岌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他们是不会有机会相遇的,也不会有现在的时刻。
“没发生的事,谁能说得准?”
陆岌不同意他的想法:“换个说法,若我还是我,而你家没出那些事,你们一家人幸福地住在洛水镇,你没有离开那里的机会,我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程岁杪顺着他的想法思考了一下,蹭了蹭他的下巴。
“若真如你所说,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洛水镇住着,没有那些贪官恶霸,但还有个你呢。”
“我?”
“嗯。”
程岁杪点头,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你,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你不认识我,自然也不会有避开我的想法,说不定当你和他们……”
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那四个字:“……同归于尽之后,我也会受到你的牵连,和其他无辜百姓一样,不知道为何消亡,怎么会就轻而易举地失去了一切美好的东西。”
陆岌的身体又变得僵硬。
程岁杪亲了亲他:“陆岌,我认同你所说所做的一切,但除了那些以外,你能不能,别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陆岌没有说话,程岁杪补充道:“我也知道斗争不流血是不可能的,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陆岌亲吻他的脸颊,埋进了他的脖颈:“我会努力避免那样的事发生。”
程岁杪放心了些。
他想,如果陆岌可以真正地成为一个掌握他人命运的上位者,让这纷乱的时局因此变得稳定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他有良知,只是也可以不用,若他愿意用到良知,会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他们这一路走来,程岁杪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无论是司贤还是司辛,亦或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身居高位的龚令慧,都没有能让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
先皇在位时,龚令慧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以为京城之外,亦全是乐土。
司贤和司辛走了那么远,他们除了京城,还看到了从京城到芸城那一路上的民生疾苦,但他们都没有放在眼里。
程岁杪希望陆岌不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陆岌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会做得很好的。
两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离得越来越近,陆岌先是亲吻他的头发,然后吻到额角,眼睛,继而往下,是嘴唇。
缱绻柔情铺满了整个房间,程岁杪蓦地紧张起来。
81/98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