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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千亿抬起头寻找小男孩的身影，环顾了一圈没找到，正准备张嘴喊的时候，便见他从林子里走出来。
等他走近了，宫千亿才看清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肉。”小男孩很认真地开口：“肉，很多肉，在、那里。”
他抬起手臂指着来时的方向，因为他的动作，怀里的东西从他臂弯里滑了出去，啪嗒摔在地上，随后响起微弱的哀叫。
那团雪白的东西原来是头妖兽的幼崽。
也不知道小男孩从哪儿找来的，先前一直缩小男孩怀里像块白色的石头，这时舒展开来露出粉色的肚皮和鼻子，气若游丝地小声呜咽。
小男孩只瞥了一眼便不管了，抓住宫千亿的衣摆，小手执着地指向森林的方向。
“好多好多肉，可以、吃很久……要快。”
宫千亿拗不过小男孩，只得跟着小男孩往林子深处走去。
走了不多时，隐约听见小动物哀叫的声音传过来。
宫千亿走近了一看，一头十分眼熟的雪白巨兽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凉透了，身下窝着几头没睁眼的小幼崽。
宫千亿有些吃惊，看了看死去的雪白巨兽，朝幼崽们伸出手。
小东西闻到温热的气息，一个个闭着眼睛抬起头凑到宫千亿手边，小鼻子耸动着一嗅一嗅的，似乎是在闻他的味道。
小男孩在一旁看着，忽然抓住宫千亿的手，指着那头巨兽说道。
“肉。”
宫千亿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你找到的吗？真厉害。
小男孩抿了抿嘴，垂下长长的眼睫毛。
宫千亿将那头巨兽的尸体收入乾坤袋中，看着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幼崽们犯了难。
这些小东西，即使把它们带回去也不一定养得活，更何况宫千亿要照顾小男孩，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给它们。
宫千亿看了一眼小幼崽们，牵起小男孩的手说道：“我们走吧。”
小男孩没有反抗，乖顺地被宫千亿牵走了。
他回过头，像是留恋不舍一样，一直看着那些雪白的小团子。
小幼崽似乎也知道自己被抛弃了，哀叫的声音越发凄婉可怜，哀哀戚戚，听得人心肠都要软了。
小孩：“……”
前面走着的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小男孩没意，不小心撞上了他的大腿。
宫千亿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温柔微笑道：“去吧。”
小孩：“……”
“你不是想把它们都一起带走吗？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小男孩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有些愣怔地看他，半晌，他松开牵着宫千亿的手，转身跑回刚才那个地方。
不一会儿他便怀里揣着几个肉乎乎的雪团子，十分艰难地走了回来。
宫千亿忍俊不禁，顺手帮他减轻负担，雪团在他怀里动来动去，柔软的触感让人内心也软了下来。
“走吧，我们回去了。”
回到原来的地方之后，才发现那只被他们遗忘了的小幼崽还躺在地上，叫声已经虚弱得听不见了。
宫千亿连忙把它抱起来，摸了摸它冰凉的小肚皮，施了一个治愈法术，然而法术的光芒还未落到小幼崽身上便消散了。
宫千亿愣怔了一下：“抱抱它吧。”
宫千亿将那头小幼崽递到小男孩手里。
小男孩看着气若游丝的雪团子，又抬头望向宫千亿。
宫千亿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到了晚上，几个雪团子在喂了些肉汤后，已经彻底将宫千亿二人认作父母，亲昵地挤在小男孩身边抱成球呼呼大睡。
宫千亿温柔地注视着倚靠在自己身旁熟睡的男孩，内心泛起一丝淡淡的不舍。
指腹轻柔1在小男孩脸颊上，指尖亮起朦胧的柔光。
光芒忽闪忽灭，像摇曳在风中的烛焰，不知何时便会熄灭。
时间要到了吗？
宫千亿内心叹息。
他知道自己终归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迟早都会离开，但他没料到停留的时间如此短暂。
他还没看着小男孩长大，没能陪伴他度过命定的结局，他还没有再一次见到那张熟悉而眷恋的脸庞。他还没再见到段清言最后一面。
宫千亿俯下身，在小男孩额头上落下一吻。小男孩似乎是在梦中感觉到了什么，小手轻轻抓住宫千亿的手指，那是在他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依赖。
宫千亿微笑起来。
他闭上眼，在静谧安详的夜中睡去。那只小兽崽没能撑过去。
宫千亿醒来的时候，它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小小的一只，柔软地躺在手心里，那双眼睛由始至终也没能睁开，再也无从得知是什么颜色。
小男孩有些困惑地注视着死去的小兽崽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它不动了。
宫千亿有些不忍，轻声道：“它不会再醒过来了……”
小男孩充耳不闻，宫千亿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不忍心再劝他。
小男孩戳了戳小兽崽柔软的尸体。
杀死那些人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那就像是本能的动作，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反应。
这是他第一次生出不想失去某样东西的欲望。宫千亿走到他身后，低声道。
“我们走吧。”
小男孩最后看了一眼那只小兽崽，将它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起身牵住宫千亿的手。
逐渐远去的两人都没有发现，被抛弃在原地的小兽崽的尸体，肚皮忽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宫千亿自知时日无多，决心要将他所学的全部知识统统交给小男孩。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能永远保护你，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坚强的靠。
他知道小男孩身负神力，若是有人意图不轨，他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但他却缺少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和独自生活的体验技能。
那并不是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足以忽视避免的一一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人心。
宫千亿不知道段清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堕入魔道，也不知道堕天的标准是什么。
他看着眼神清澈干净的小男孩，衷心希望他的眼神永远不会蒙上阴霍，希望那孩子能永远幸福、快乐一一哪怕他的未来不再有他的参与。
他不希望他再一次被有心之人蒙骗，导致那命定悲剧的发生，因此竭尽所能教会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与常识。
小男孩似乎从他这种急迫的态度中觉察到了什么，在某一天傍晚，他看着在准备食物的宫千亿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
“你要死了么？”
宫千亿一愣，停下手头的工作，道：“为什么这么问？”
小男孩不说话，只是睁着大大的幽紫眼睛注视他。
那几只小兽感已经长得很大了，它们在小男孩身后不远处滚成一团，嬉戏打闹。
雪白的身姿矫健美丽，光滑的鳞甲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目的光，隐约能从它们身上看出日后那头凶兽的影子。
宫千亿心中微动，突然地便有种释然欣慰的感觉。
他抬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轻声道：“我不会死，我只是要回去了。”
小男孩把他的手抓下来握住自己手里，眼睛固执地盯住他不放。
“回去？”
“是的，回去。”
宫千亿没有在意小男孩紧紧抓住他不放的小手，耐心地向他解释道：“我不属于这里，迟早都是要回去的。因为在原来的那个地方，还有人在等我。
我答应过他，绝对不会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不喜欢你，或要丢下你不管了。即使我不在了，我也会在某处牵挂着你，所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乱来，好么？”
小男孩有些懵懂，又似乎冥冥之中明白了什么。
他以为这个男人对他有所图谋，但他做的一切除了让他生活得更好，再没有别的索求。
他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心里一点一点泛上些苦闷的情绪，小男孩觉得不舒服，有种想抓住他不放的冲动。
但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乖顺地点了点头，得来宫千亿一个温柔的笑容。
“好孩子。”
然后，那天终于来了。
那是一个如往常一般无二的早晨。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小雨终于停了，天幕布满阴云，尚未褪去的星辰隐没在云翳之中，偶尔烁明灭，显出几分静谧的色彩。
宫千亿自睡梦中醒来，眼中一片清明。
他缓缓坐起身，某种笃定而玄妙的预感在心中升起，于是他便知道是时候了。
他并未慌乱，也不怨恨或悲伤，只是有种淡淡的遗憾，为着尚未完成的夙愿，和未能再次相见的故人。挤在一块儿酣睡的小兽崽们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
如今已有小男孩肩膀高的幼兽将小主人围拢来，似在拱卫着他一般，将他包围得严严实实。
宫千亿看了他们的睡颜一会儿，脸上不自觉露出温柔的微笑。
一头小兽崽忽然迷迷瞪瞪睁开眼，呜咽着从兄弟姐妹的包围圈中抬起头，目光茫然地落在不知名的前方。宫千亿伸手摸了摸那头幼兽的脑袋，小兽崽眯着眼睛，温顺地用脑袋去蹭宫千亿的手心。
“睡吧，还没到时间醒来，再多睡一会儿吧。”
小兽崽睁着湿润的金瞳，乖乖地又伏下身，脑袋枕在交叠并拢的前爪上，只是并未睡去，还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去望宫千亿。
“怎么了？”
宫千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小兽崽的后背，小东西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几欲睡去，却不知何故强撑着不肯合眼，倔强地仍看着宫千亿的一举一动
宫千亿心底一软。
这孩子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纵然说不出缘由，也像本能预知了一样紧紧盯着他不放。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不在了以后，那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他看上去那么冷静，其实性子很是冲动，一不小心就容易鲁莽行事。
若是以后他做了什么错事，或者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失去理智，我希望你们能尽力劝阻他。若是实在不行，也请你们保护好他，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宫千亿的声音很轻柔，像一曲舒缓的催眠曲。
小兽崽眼皮越来越沉重，强行抵御的睡意悄无声息地降临到它身上，意识开始模糊，渐渐听不清宫千亿说的话了。
宫千亿垂眸微笑，轻声道：“睡吧，做个好梦。”
宫千亿没有再惊动任何人，悄悄离开了原地他如往常一般，为还在睡梦中的小男孩准备早餐，将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的热水整齐放好，然后独自一人迎接升起的朝阳。
旭日从东方缓缓升起，明亮的光线驱散黑暗照亮了整个大地。
宫千亿沐浴在晨曦的光辉中，光芒包裹住他，他的身体如泡沫般逐渐融化在日光里，化作星光点点，袅袅升腾消散。
他转过头，对着酣睡的小男孩微微一笑，无声做着口型。
再见，段清言。
小男孩醒来，迷迷糊糊朝左右两边看了一圈。
第146章
周围静悄悄的，哪里都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微风穿过树林，树叶被风吹动，摇曳婆娑，发出沙沙的静谧声响。
于是他知道他走了。
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呆呆坐在地上，漂亮的幽紫眼眸流露出罕见的困惑和迷茫。
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手指虚收拢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然而心却空无一物。
一头雪白幼兽走过来顶了顶他的手心，小男孩幽紫的眼睛看了它一会儿，然后轻声开口。
“嗯，我知道。”
他站了起来，眼中些微的迷惘已经不见了。
他神色如常地换上宫千亿为他准备好的衣服。
自己一个人洗了脸，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还有余温的早饭。
小兽崽们便在一旁看着他吃东西。小男孩吃完最后一口食物，放下手中碗筷，然后他平静地对幼兽问道。
“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许走。”
他想了想，学着宫千亿平时对他说话的样子认真地嘱咐。
“乱跑就……杀了你们。”
他回到部落的村子。
多日未见，部落已经衰败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到处都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息，大地干燥皲裂，路边躺着脱水僵硬的尸体。
小男孩走在村落的小路上，远远地能看见那间低矮简陋的小木屋，在一众民舍的背后若隐若现。
小男孩看了小木屋一眼，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他一路走到巫觋的屋前，房门因他的到来而猛地打开。
巫觋已年迈得看不出人样了。
他躺在榻上，干瘦的双手青筋毕露，松弛的皮肤贴着骨头，难看的老年斑布满了他裸露的皮肤，一双精明的眼睛早已浑浊，眼珠蒙上阴沉的颜色。
自小男孩离开这个部落，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那些尚且幸存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到处都是死人尸体。
没有了神祇血肉的继续供养，这些非人非神的怪物便失去了遮蔽之物。
显出他们丑陋的真面目。
部落首领也倒下了。
他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付出了代价，临死之前，那双大睁的眼睛一直望着天空，像是在祈求着什么人的原谅一般，直至咽气也不曾合眼。
巫现是部落里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他比谁都要觊觎小男孩体内的神祇血脉。
然而，因为他天性里的多疑和阴暗，在其他族人放肆狂欢的时候，他选择谨慎地束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不曾吃过小男孩的肉，自然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暴毙身亡。
然而他依凭着部落而生存，部族已然消亡的现在，他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像个遗存的亡魂留在世上，垂死挣扎，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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