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昨晚,在那小菜园,你演的那一出戏,从头到尾,就不是为了壮壮,是吗?”
被一语挑破心思,积素心头一紧,呼吸都凝滞。
他以为……自己这些压在心底的心思,根本没人能看透,可没想到,掌门竟然……
但是转念一想,积素又自嘲地笑了——
是啊,他早该猜到的。
他在掌门眼皮子底下,假扮作林壮壮朝思夜想的那位“仙子”的模样,甚至出言挑逗,如此出格的事,掌门看在眼里,为何却不出手阻止?
因为掌门从一开始就笃信,积素不会,也不敢对林壮壮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凡积素当时真的对林壮壮做了什么,掌门根本不可能忍到现在才来他洞府发难,恐怕昨天晚上,当场就一道剑光打下来,劈得积素原形毕露了。
掌门不曾出手,因为掌门很清楚,积素会那样出现在林壮壮面前,一则,积素就是这样娇纵又爱挑事的性子,二则,更重要的一层,是积素在试探。
当然,他试探的,不是林壮壮,也不是靳掌门。他想要试探的,是始终默默站在园门外旁观的那一袭红衫。
他失败了。
他想要那一袭红衫给他的回应,对方一丝一毫,也没有给他。
直到他独自在此喝了这许久的闷酒,对方都不曾出现……
这些心思,原本混着那些酒水,一起被积素灌进肚子里去了,如今被掌门提起来,满腹的委屈,便再也压不住了。
他顷刻间红了眼眶,像小时候,尚未拜他爹为师时那样,轻声喊:“阿言哥哥……”
靳言轻叹,收起手中剑,在积素身边坐下来。
对于这个小师弟,靳言心中是有愧的。
师娘临走前,曾托付靳言照料好他,可那时靳言和师父赌气,离开了宗门。
后来师父舍命救下靳言,身消道陨前,再次恳请他照顾小素,然而靳言根本不懂得如何照料,只一味地纵容娇惯对方,对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这才将对方养成了如今这样脾性。
当然,积素早已经自立门户,不再需要靳言的监护,只是这份愧疚,却始终埋藏在靳言心里。
积素膝行到靳言身边,虚揽住对方膝头,轻枕在上面。
靳言抬手,轻轻拨开对方额角被泪水沾湿的白发,
“小素,一味地欺骗、试探、强迫,靠这些手段,是不可能得到一个人的真心的。
“更何况,你想要的,还是书彦那样宁折不弯的一颗心。”
积素闻言,转回头,“可是……”
他想说,可是他爹当年就靠这样的手段,骗取了许多真心,但最终没能把这样反驳的话讲出口。
就听靳言又说:
“如果你用这些手段,果真能骗到书彦的真心,那他的真心,未免太贱。”
积素猛地一惊,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靳言。
靳言缓声说:“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用手段骗到的虚情假意,还是用真心换到的一颗真心?”
积素双唇翕张,许久讲不出话来。
靳言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公事公办地说:
“不过,无论你是否为了试探书彦,你都不该去招惹壮壮。
“我说过,你动了壮壮,我绝不姑息。”
积素这时垂下眼,替自己辩驳:
“我只是……见他木讷,想逗一逗他罢了,不管他会否将我认错,我都没打算碰他……”
靳言这时眸光沉下来。
他当然知道积素不会碰壮壮,可那修士虽然确实又木讷又笨蛋,但是这事他讲可以,其他人若要讲了,靳言便不乐意了。
感觉到靳言周身散发出的寒意,积素知道自己说错话,一个激灵,吓得慌张地从对方膝头退开了。
就听靳言冷冷说:
“从今日起,本座将阳灵花园与那菜园收回。
“你若再敢动他一根发丝,这整座仙山,本座便一并收回了。”
积素闻言,大惊失色。
他也是修习寒玉心经的,也受极寒之气困扰,这阳灵花园里的灵植,于他而言,便是保命的丹药,如今被乍然收回,那和去了他半条命,有何区别?!
“掌门、尊上、师兄、哥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能收回……”
“嗷呜——!”
积素讲到一半,头顶上,一声野兽的嚎叫,打断了他的哭求。
积素茫然抬头,朝寒玉宫中那叫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什么?”
靳言扶额,叹息一声。
积素越发迷茫,转回头看向靳言。
靳言这时已经提剑起身,往洞府外飞身而去,丢下一句:
“抱歉,是我家……狗子。”
.........
靳掌门家的“狗子”,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之后,醒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入眼尽是白色的绡纱。
那些绡纱周围萦绕着银白的光泽,无风自动。
背后冰凉坚硬的触感,让林澹第一时间明白过来——
他躺在掌门尊上的那张寒玉石床榻上!
这是他能躺的地方吗?!
林澹吓得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抬脚就要往床下冲,刚翻了个身,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给拦下来,紧接着,一把熟悉的玄铁剑悬浮在他眼前。
“……恩赐?”
林澹轻喊了一声。
恩赐剑在空中抖了抖,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甚至将剑柄往林澹面前歪了歪,像只求摸头的小猫咪似的。
林澹下意识抬手,掌心轻轻抚了抚剑柄顶端的那块白玉石。
那玉石上面,此时正不断散发出幽幽剑气,像个小香炉似的。
看着那升腾起来的剑气,林澹忽而想到什么,抬手手指,感受着体内的灵气运转——
他……又升级了?!
之前千方百计想要弄到一株上品灵植,就为了能升级,如今,竟然这样轻轻松松升了一级?
回想起来,自己这次开启“吞噬万物”的神通,好像什么也没有吃下,唯独……
为了破开结界,见到掌门,他吞掉了恩赐剑的无尽剑气。
所以,由渡劫境大佬的无尽灵力凝结而成的剑气,原来对林澹的升级,有这么牛逼的帮助?
想到这里,林澹看向面前恩赐剑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被那样的目光盯住,恩赐剑忽然觉得不妙,剑身一抖,调转剑柄就要往外逃,然而尚未飞出去,就被林澹抬起两只手,死死地捉住了。
林澹像饿极了的流浪狗看到肉骨头似的,盯着那三尺长剑,双眼放光,舔了舔唇角。
恩赐剑瑟瑟发抖,一边像只被捉住的鲫鱼似的不停地在林澹掌心速腾,剑鞘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一边拼了命地要往外跑。
林澹见对面被吓到了,安抚地拍了拍对方剑柄上的玉石,手指理了理玉石上头不断浮动着的剑气,
“别怕,我不吃你,我就是……帮你整理一下发型……不是……剑气,吸溜。”
林澹观察过了,这恩赐剑周围散发的剑气,并没有专门拿法器去禁锢,也就是说,他不吃,这剑气早晚也要消散在周围的空气中的。
这多浪费啊,倒不如现在直接被他吞进肚子里去,帮他升级。
这剑灵是掌门的灵力滋养出来的,剑气也带着掌门的气息里那股冬雪的香甜……
想到这里,林澹忍不住又舔了舔唇角,双手抱住仍旧在瑟瑟发抖的玄铁剑,像抱一根硕大的热狗似的,缓缓地往嘴里送……
“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倏然在殿内响起。
林澹动作一滞,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床榻边的掌门,冲对方咧开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完了。
在人家床上醒过来就算了,还偷吃人家本命剑的剑气,被当场抓个现行,简直是……罪大恶极了。
林澹在心里当场给自己宣判了。
已经想好要诚恳认错,请求宽大处理了,然而和掌门的目光对上,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看他。
掌门那冷冰冰的目光,此时……是落在恩赐剑上的?
恩赐剑迅速从林澹手掌中抽身出来,飞至靳言身侧,拿自己剑柄处的玉石不断地磨蹭着靳言手掌,想要求靳言抚摸。
然而靳言只是将手错开了,并不碰它,冷冷说:
“本座要你护他安全,你就是这样护的?护到他嘴里去了?”
恩赐剑闻言,也不敢磨蹭靳言的手指了,只是垂着剑柄,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一副被主人训斥的小狗模样。
林澹见状,忍不住说:“尊上,不怪恩赐,这事是我……”
“哼!恩赐?”
靳言这时终于看向林澹了,眼底却满是另外一种情绪,“你与本座的剑,相处过多少时日,便叫得这样亲热?”
嗯?
林澹眯缝着眼,一副“哈奇士思索”的神情,看向靳言。
不是,好像哪里不对……
怎么掌门现在这语气,听不出来多少怒气,反倒……有一股浓浓的醋味?
尊上他……该不会,是在吃恩赐剑的醋吧?
这……
这不应该啊……
哪有人连自己的剑灵的醋都吃的?
第67章
林澹来到这片北斗大陆,有一阵子了,他知道,修士的本命法器,通常都有灵识,这种灵性,一般来源于两种情况——
要么这法器是从其他修士那里继承过来的,或者是外界原本就有的灵物,被驯服了。
还有一种情况,这法器由修士自己锻造,或是请这片大陆上牛逼的锻器师打造,之后用自己的灵力将其炼化,然后在日积月累的修炼中,这本命法器逐渐生出灵识来。
这第二种情况生出的灵识,其实更接近修士本身的一缕神识的具象化,很像修士的分|身,但又比分|身更独立一些,偶尔会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
想到这里,林澹忍不住问:
“尊上,你这雌雄双剑,是怎么得来的?”
靳言没想到对方的话题这么跳跃,闻言怔了一下,然后眉心微蹙,
“为何会问这个?”
林澹其实是想知道,他刚才嘴馋想啃人家剑气的那种行为,是更类似于和掌门尊上养的小宠物玩耍,还是更类似于……在咬掌门尊上身体的某个部位?
想到这后面一种可能,林澹脸上一热,吓得慌张收敛心思。
最好不要是第二种情况,不然……他刚才的行为,多少有点……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带颜色的想法从脑袋里清除出去,林澹冲对面笑起来,扯个谎说:
“就是,我,我也想有自己的本命法器。”
这话也不算乱说的。
林澹现在是筑基境中期了,也是时候开始想办法为自己物色一个合适的本命法器了。
当然,本命法器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看缘分的。有的修士刚踏入修真门槛,立即就有了本命法器,有的修士终其一生,都寻不到的。
不过林澹还是暗暗在心中期待自己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
他到现在仍旧记得之前掌门救他的时候,挥一挥衣袖,轻轻松松一剑劈山的模样。
虽然当时他快晕过去了,没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也很帅了。
他也想要那种,挥舞着本命法器,帅翻全场的,属于他自己的高光时刻。
但掌门尊上闻言,却云淡风轻地说一句:
“不必急于一时,时机成熟,自然会有。”
林澹没来由地被泼了一盆冷水,撇撇嘴。
唉。巅峰渡劫境大佬,又开始讲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了。
林澹觉得他俩在修炼这方面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聊不到一块儿去,有些愤懑地摆摆手。
靳言将对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用自己那一贯的冷若冰泉的声音说:
“本座见你身体无恙,气息也十分稳固,想必是好全了,那便回去。”
林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鸠占鹊巢,躺在人家的玉石榻上呢,闻言慌张地掀起纱幔,从塌上跳下来,熟门熟路地往榻边的青龙传送阵上走。
走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住在隔壁那亲卫宅院了,用这玉石台上的青龙传送阵好像是回不去下面的小菜园子地。
林澹抬起手,摸到自己头顶,发现那里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之前那墨玉发钗不见了。
见对方傻愣愣地站在传送法阵边上不动了,靳言问:“又怎么了?”
语气中颇有几分不耐烦,像是在催促林澹赶紧走。
林澹如实回说:“我的玉钗不见了,回不去……”
靳言叹息一声,抬起手,掌心托起那墨玉发钗,送出去——
之前林澹昏睡过去,靳言怕这笨蛋睡觉不老实,被那尖锐的发钗误伤了,便随手将钗子收进了储物戒里。
“啊。”
林澹笑起来,三两步跑到靳言面前去,抬手将那钗子抓在手里。
温热的指腹擦过对方冰凉的掌心,激得靳言迅速将手收回去,背在身后。
林澹与他相对而立,手中捏着发钗,抬起眼,意识到两人此时已经挨得很近了,林澹如果抬起手臂,指腹轻松就能碰到对方红润的一双唇。
之前两人双唇紧贴,望情地深吻的画面,倏然在脑海中涌现。
在“吞噬万物”导致的昏睡之前,林澹和靳言的对话,此时被他回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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