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窍境……第二层……”
榻上修士喃喃重复着。
这在寒玉宫,不算非常难得的境界,可是……
“言儿,师娘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只十七岁?”
“是,”靳言点头,像是怕对面嫌他年幼,忍不住加一句,“再有三个月,孩儿就十八了。”
可是榻上修士闻言,脸色变得越发阴沉,垂着眼睫,许久没再言语。
十七岁,多少人在这个年纪,甚至摸不到修真的门槛,可靳言在这样小小的年纪,便已经达到峰主护法的境界,甚至足够出去自成一派了……
这样强悍的修炼速度,整个北斗大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如果这片大陆的极凶之兆,最终真的会落在某一个人头上,那恐怕,确实非靳言莫属了。
毕竟,有这样恐怖的修炼天赋,成为睥睨天下的巅峰境,只是时间问题。
而只有巅峰境,才能以一人之力,造成那样大的灾难……
年轻修士想得入神,许久不再开口,靳言见状,将双剑搁在地上,跪在对方腿边,双手放在对方膝头,仰着头,看向对面修士,
“师娘,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是因为我?因为我削坏了你的仙山?我待会就从下面玉焱峰引土上来,将那处重新填平。
“师娘,你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榻上修士这时终于收回思绪,抬起手,缓缓抚摸靳言的脸颊,
“言儿,如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你成为了这整片大陆上,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你想做什么?”
靳言闻言,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娘会突然问这个,可他的修行天赋,他自己也很清楚——渡劫境,于靳言来说,是必然会抵达的境界。
所以思忖片刻,他如实说:“自然是继续修炼,最终……修成大道。”
“修成大道……之后呢?”
“之后?”
修成大道,那便是飞升成仙了,飞升成仙了,要做什么?这个,靳言当真没有想过。
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说:“若是有上界,便去上界,若是没有,便留在这片大陆,做个地上神仙,继续陪伴在师父和师娘身边。”
榻上的修士闻言,忍不住轻笑。
他心想,待到你修成大道的那一日,我和你师父恐怕早就陨了许多年了,哪里还需要你来陪。
可这些话,那修士最终没有讲出口。
他心里,被一股又苦又涩的情绪笼罩住,只觉得窒息又憋闷——
言儿心思纯粹,一心修道,除了修炼己身之外,唯一能让他挂怀的,只有他和寒灯两人。
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要承受那样的命格?
想到这里,年轻修士用力闭上双眼,努力将眼眶中的泪水压下去——
那极凶之兆,不应该压在这孩子头上。
“师娘,到底发生何事?”
靳言满眼忧虑地看向面前修士。
然而榻上的修士重新睁开眼时,已然收拾好了情绪,眼底再看不到一丝泪痕。
他抬手,轻抚了抚靳言头顶,低声说:“无事,许是有些累了,你先去吧,我调息片刻。”
靳言盯着对方的脸,仍旧没有打消心底的疑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时榻上修士却轻抬了抬下巴,指向被砍坏的殿门,
“不是说要帮我把仙山填好,还等什么?想赖账?”
“我……”
靳言还想再说什么,年轻修士却一抬手指,用一道灵力轻松将靳言送去殿门外,
“快去吧,待到我闭关出来,若是那山顶有任何坑洼,我可唯你是问。”
靳言转回头,看向殿内,仍旧有些不放心,可面前落下一道禁制来,紧接着,无数桃木枝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缠绕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在靳言被送去殿门外的时候,林澹就忍不住抬脚追去了殿门处,而那面桃木枝编织的厚实墙壁出现之后,林澹就被迫和对方隔开了。
这里是古茗的桃木枝形成的记忆片段,这时候的古茗……应当是那玉石榻边的某一根小桃枝。
小桃枝现在没什么修为,只能感知到自己附近的事,却无法将神识铺到更远的偏殿以外去。
所以,林澹的这片“梦境”,是被困在这偏殿中的。
他没办法追随着靳言的脚步离开,只能被迫和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一起,困在这偏殿内“闭关”。
林澹很快意识到,修士口中的所谓“闭关”,根本就只是他打发靳言离开的借口。
在为自己构筑了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之后,那修士便从玉石榻上飞身下来,落在偏殿正中央的开阔处。
修士盘腿坐于地上,身上月白的衣衫铺了满地,他伸展开双臂,从他的双手指尖,飞出万千粉白的桃花花瓣。
那些花瓣似雪花般飞舞着,缠绕在修士周身,形成一个巨大的花瓣漩涡。
片刻后,满天的花瓣倏然之间尽数落在地上。
林澹站在高台上,往下看去,发现那些花瓣散落在修士周围,并非全然随机的——花瓣像满天的繁星,似乎组成了某种卦象。
只是,这卦象林澹看不懂。
修士垂着眼,唇角留下一丝血水,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呢喃:“极凶……”
他忽而重新展开双臂,再次召唤出满天的桃花,重新将自己周身裹挟。
接着,花瓣再次落下,重新组成繁星一般的纹路。
修士另一侧唇角,也流下一丝血痕,再次低喃:“极凶……”
修士重新调动体内灵力,再次卷起满天花瓣,花瓣落下,又重复:“还是极凶……”
他不愿意相信,再次调动灵力……
花瓣飞舞、落下、再飞舞、再落下,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那修士的七窍都开始流血,脸色白如墙灰,形容枯槁,仿佛快要被抽成一具干尸。
可他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林澹拧着眉,立在台上,神情凝重地看着对方。
他想要上前去阻止,如果这不是记忆的幻境,林澹肯定已经上前去了,可他现在像一道空气似的,只能冷眼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修士眼看着奄奄一息,林澹都以为他撑不过去,要死在这满地的花瓣中的时候……
那修士忽然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脸上却是挂着笑的。
他伸出手,从万千花瓣中,捏起其中最细小的一片,笑出满口的血水,
“有了……一线转机。”
第78章
“……一线转机?”
林澹盯着那修士手中捏住的那片小小的桃花,忍不住跟着低声呢喃了一句。
看起来,年轻修士从那千万次的演算中,终于寻到了一线转机,可是,那一线转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林澹没能知道答案。
那年轻修士在讲出这句话之后,终于撑不住,闭上双眼,瘫倒在地上。
“哎——”
林澹忍不住跑上前去,蹲下来,下意识想要帮忙,手指穿过对方肩头,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一道空气。
他叹息一声,索性坐在对方身边,垂眼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修士,默默地陪着对方。
这里是一片栩栩如生的记忆幻境,有声音有画面,偶尔甚至能闻到一丝气息——比如少年靳言闯入殿内的那一刻,林澹就清晰地闻到了那熟悉的冬雪气息。
但这些气息,还有灵力、威压,在大多数情况下,林澹是感受不到的,就像梦境中总是会丢失许多信息一样。
所以虽然林澹一直默默陪在这年轻修士身边,可是半日过去了,他甚至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不会……因为演算过度,损耗太多心神,直接陨落在此了吧?
林澹知道,这片大陆上,要演算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刚才那年轻修士强行算了那么多遍,不知道损耗了多少灵力修为,万一一个不小心,没能挺过来……
想到这里,林澹没来由有点难过,忍不住抬起手,想渡灵力给对方,手臂抬起来,又自嘲地苦笑两声。
砰!
一声巨响从殿门方向传过来。
林澹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就见那张由桃木枝编织而成的结界,被人用极强的灵力轰得粉碎。
紧接着,一个面容英朗的男修闯进来,箭矢般冲到年轻修士身边来。
如果林澹不是一道空气,这时候已经被那男修撞德飞出去了。
但那男修直接穿过了林澹的身体,抱起躺在地上的年轻修士,高声喊着:“小云!小云!”
被叫做小云的年轻修士瘫软在男修怀中,一动不动。
男修抬起手,掌心捂住对方胸口,往对方身体中源源不断渡入灵力。
片刻后,小云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血水染湿男修肩头。
男修原本紧绷的双唇,终于松了一些,他抬手轻抚小云头发,一边轻轻亲吻对方脸颊,一边低声说:
“小云,再撑一会,怀珍马上就到。”
说罢,男修抄起小云膝窝,将对方打横抱起来,正要抬脚往玉石榻上走,视线忽而落在满地的桃花花瓣上,眼神黯了黯。
他长袖一挥,那满地的桃花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约莫一盏茶之后,年轻的怀珍长老抱着药箱急匆匆赶到,查探过脉息和灵力,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男修见状,眉心蹙起,有些不耐烦。
怀珍长老看一眼玉石榻上的修士,又看看候在远处的童子,最终选择了传音入密的方式,与那男修交谈。
林澹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男修聊完之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你有几分把握?”
男修沉声问了一句。
“真人他毕竟是半人半妖,与人类修士不尽相同,”怀珍长老如实说,“我也不敢妄下断论,不过,应该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我知道了。”
男修站起身,送怀珍长老离开。
怀珍长老前脚离开,靳言后脚便冲了进来,
“师娘!师娘!”
他扑到榻边,握住那年轻修士的手,转头看向立在一侧的男修,
“师父,师娘他怎么了?”
听到这里,林澹忍不住将视线从靳言的脸上挪开,转而看向一侧的男修——这便是前任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了?
寒灯真君神色紧绷,目光沉沉地回一句:
“应当只是劳累过度,损耗心神,闭关调息一段时间,便能恢复的。”
靳言眉心拧起来,“师娘明明说他要闭关调息,为何闭关调息,会损耗心神至此?”
寒灯真君没有回答徒弟的问题,只是深深地望进徒弟的双眼中,仿佛想要在对方的双眼中找到答案似的。
靳言被对方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师父,究竟……发生何事?”
寒灯真君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怀珍来看过了,说小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用药,只能调养。
“我现在就要与他一同闭关修炼,言儿,你先退下。”
靳言此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听到师父的话,神色一窘,垂下眼,有些慌张地说:“好、好,徒儿这就走……”
待到偏殿内只剩下寒灯真君和自己的道侣两人,寒灯真君长袖一挥,在宫殿四周布下一道隔绝声光的法阵。
接着,他翻身上玉石榻,开始脱对面修士的衣衫。
这是……双修?!
林澹有些木讷,直到对方外衫都褪尽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吓得慌张找了个最远的墙角,把自己塞进一个巨大的花盆后面,脸对着墙,直挺挺站着,开始面壁。
此时殿外被结界隔绝开来,不见天日,林澹分辨不出时间,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都想把紧紧攥着的右手松开了——
他始终攥着右手,维持着握住小桃树顶端的那叶片的姿势,源源不断往里头注入灵力,这才保证自己始终处于这片记忆世界中。
一旦他松开手,他便会脱离这片幻境,回到现实的草棚里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五百年前的这一段关键历史,一旦出去了,哪怕再进来,恐怕也很难定位到这同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林澹咬咬牙,还是决定坚持下去。
他闭上眼,索性便在这幻境中打坐入定,开始调息修炼了。
好在这幻境的时间流速,好像并不是均匀的,林澹什么也不做的时候,时间便过得快许多。
他是被背后花盆里栽种的花花草草给唤醒的——
背后的花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支棱起来,打在林澹背上,让他被迫从入定中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向墙边,发现那里摆放的一整排的花花草草,原本蔫了吧唧的,这时候突然全部都扬起花枝和叶片,同时朝着玉石榻方向伸出去。
应该是小云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林澹站起身,垂着头,胸口贴着墙壁,横着挪回那石台边,果然听到寒灯真君轻声呼唤自己道侣的名字。
小云昏迷了多日,终于幽幽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恍惚之间,想起自己晕厥之前算得的那卦象,倏地坐起来,眼底燃起光亮,抬手用力捏住寒灯真君肌肉紧实的赤|裸手臂,
“霄哥,我窥到了,还有希望!”
寒灯真君听到道侣这没头没尾的话,原本因为对方苏醒而露出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换作一副冷淡模样。
小云却迷迷糊糊地,全然不曾察觉对面脸色不虞,以为对方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试着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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