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案右侧又设了一套长案,东方瑞正坐在后面,今日的东方瑞也穿得颇为正式,头戴玄色官帽,一颗拇指大的红玛瑙镶嵌在官帽正中,两侧暗行金丝,三千青丝尽数收在官帽之中,只鬓边能看到些许发丝,两条玄色丝绶笔直垂下,越过耳畔垂至肩头,贵不可言。
东方瑞身上的官服也是玄色的,只是这布料并非凡品,举止间暗暗有华光闪动,胸口是一只绣工极其精致的狴犴,目光炯炯,腾云驾雾,肩头还各绣着两只张口吞吐的兽头,端的是威风凛凛!
东方瑞身后立着张威,单臂曲在胸前上面搭着东方瑞脱下来的披风,另外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之上,同样的精神抖擞。
或许是两位大人物坐镇,大堂之下格外肃穆,两边站立的衙役各个昂首挺胸,就连手中的杀威棒戳在地面上的角度都一丝不差。
吴蔚快速收回目光,垂下眼睑,忍不住在心中赞叹道:玉面神机,名不虚传!
又过了半晌,一名衙役看了看时辰,上前道:“大人,时辰已到。”
知府大人放下卷宗,看向东方瑞,严肃的表情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东方大人?”
东方瑞略一颔首,知府见了便朝衙役抬了抬下巴。
那衙役一路小跑出了大堂,穿过天井,来到门口拿起鼓槌,抡圆了胳膊擂响鸣冤鼓。
鼓点声声与心脏形成共鸣,敲得吴蔚一阵心潮澎湃。
“威……”
“武……!”
杀威棒敲着地面,衙役们低沉整齐的声音响起。
“啪!”随着惊堂木拍下,鼓声,棍棒敲击声,口号声,戛然而止。
知府威严道:“带人犯!”
一位师爷模样打扮的人朗声道:“带原清河知县方少樘,师爷钱江,原清庐知县张宽,衙役张兴,李六……”师爷念了一连串的名字,聚在衙门口的人群掀起一阵骚动,今日师爷念得可都是“大人物”!
很快人犯就被带上来了,均是上了枷的,脚上还带着镣铐,听声音,分量不轻。
所有人的身上都穿着灰黄的囚服,说不是披头散发也差不多了,吴蔚站在末位,竟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来到堂上,衙役才给这些犯人去了枷,随着阵阵锁链拖地的声音,犯人们纷纷跪在地上,拜见东方瑞和知府。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连门外的议论声也听不见了,整个衙门内外,安静极了。
吴蔚也感觉有些紧张,她还是第一次参与到古代的堂审中,还是规格如此之高的堂审,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感觉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誓要把这一幕好好记在心里。
第89章 如此诡异
上座知府大人目色一凛, 捻着胡须低沉道:“方少樘,钱江,本官现判二人矫造供词, 草菅人命, 无顾律法,知情不报, 意图嫁祸, 你二人认是不认?”
听着知府大人罗列的罪名,吴蔚的眼皮一跳,心中逐渐有了些猜测, 之前东方瑞已经给她透过底儿, 无论是高宁雪突然出现在清庐县的义庄里, 还是禁军的尸体出现在清庐县,都直指另一桩大案——祥瑞失窃!
这二人一位是隔壁清河县的知县, 一位是师爷,如此一连串罪名下来,案情……似乎清晰了。
吴蔚忍不住朝东方瑞望去, 只见对方神情自若淡然,目不斜视, 吴蔚知道东方瑞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只是没有看过来罢了。
吴蔚又将目光投向跪在堂下的一众犯罪嫌疑人身上,穿得都是一样的衣裳, 各个蓬头垢面……吴蔚实在分不清知府大人点的是哪两位。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 道:“下官冤枉!”
随之响起另外一个虚弱的年轻声音, 同样是:“下官冤枉。”
吴蔚目露轻嗤,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狡辩。
知府的表现倒是平和许多, 只是从桌上一众卷宗证词中翻找几下,抽出一沓来举在手里,说道:“本年,三月初八,清河县县衙曾抓捕一对本地父子归案,罪名是……惯偷。是也不是?”
方少樘和师爷沉默片刻,这次由方少樘回答道:“是。”
“判了什么罪名?”
“……是,惯偷。年前清河县境内频频失窃,调查发现作案手法似曾出现过,下官一路翻阅卷宗找到了多年前的一名嫌犯,是一位颇有手段的小偷,沿着此线追查下去发现那一脉早已绝户,却调查到大人所言的这对父子曾在那人晚年时照顾过一段日子,遂推断那人可能将偷盗的手法传授给二人,下官立刻发了捕快前去侦办,在那父子二人家中的地窖里发现了赃物若干,唤来失主也都对得上号,便发了逮捕手令将那父子二人缉拿归案,二人见证据确凿便当堂认罪了,之后的判决……均依照本朝律例,只是那老父年纪大了,挨不住脊杖,死在了刺配的路上,其子殴打守卫意图逃跑,慌不择路之下坠落山崖,那二人的落了手印的认罪书还在卷宗室内存着。事后下官……本一片好心还为这家人的遗孀破例发了抚恤,大人所述罪状,下官绝不敢犯,实乃诬告,请大人明鉴。”
常知府听完,冷哼一声,说道:“诬告?你可知是谁将你们送进天牢的?”
“……知道,是明镜司的人。”
“那你可知这位是谁?”说着知府朝着东方瑞抬手示意。
方少樘并不抬头,低声答道:“明镜司正使,东方大人。”
常知府捋着胡须斥责道:“明镜司位同六部,是御赐钦点的办案衙门,东方大人官居三品,会不远千里特意从京城来诬告你们?!”
堂下鸦雀无声,这些跪着的人里面,都是知道东方瑞的,那可是号称“洞若观火,执法如山”般的存在,谁也不敢呛上一句。
方少樘梗着脖子,不吭声,却也不认罪。
吴蔚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常知府罗列的罪名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杀头罢了,可若是认罪……常知府势必会进一步追查方少樘等人的动机,若是被扯出他们有意混淆视听,抹去祥瑞失窃的线索,一个落不好……夷三族,诛九族,甚至县里的大户也会跟着遭殃,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方少樘是聪明的。
常知府也不恼,陆续取出两个卷轴和几张纸,说道:“这里,是那父子二人,三代人丁,籍贯,职业,以及这家的田产,一个五口之家,有旱田五亩,良田两亩完全能养活自己,他们三代之内虽然出了一个惯偷,可毕竟于这父子二人而言并非直系,其父母,祖父母都是老实可靠的庄稼人。这份卷轴里,记录了五十二户同村百姓的证词,对这父子二人的评价颇高,都道这二人老实本分,勤劳肯干,其家家宅和睦,友爱邻里……至于你说的那个曾照顾过那惯偷一阵子,确有其事,不过也只是尽了晚辈的孝心罢了。”说着常知府大袖一挥,将其中一份卷轴甩开,卷轴顺着大案一直滚落到地上,停在了方少樘面前。
吴蔚眯眼去瞧,只见那卷轴上记录的乃是五十二户同村百姓的证词,有的是农户自己写的,有的是由旁人代为书写,不过每一段证词下面都落了手印,且清清楚楚地标注了是何人,何时,何地所陈述,何人代写,何人询问,证人家的具体位置,如此详细妥帖,工程浩大却也经得起校验推敲,不用问也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见到这份东西,方少樘面色灰白,明白今日是在劫难逃了,他依旧沉默着,常知府又拎起几张落了手印的宣纸,说道:“这几张是市集上的米庄铺子伙计的证词,最近五年那对父子每年秋收之后都有余粮卖到米庄。还有你所言的几桩所谓‘惯偷’的案子,其中有几宗案件事发时,这对父子的不在场证明,同村人的证词,隔壁几家邻居的目击证词。”
“还有……东方大人已派人去调查过,那次押送到胡州的队伍,仅有这父子二人!你口口声声说你所做判定皆为依律行事,按照本朝律例,刺配押送的队伍一次不得低于十五人,若不足可先押解至州府,待人满统一发配,怎地偏偏这对父子如此特殊,且出城不过百里就相继出事了?你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下,方少樘和钱师爷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既然你无心认罪,本官也懒得听你二人狡辩,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们不认罪!来人呐!”
“在!”
“原清河知县方少樘,师爷钱通,矫造供词,草菅人命,无顾律法,拒不认罪罪加一等!本官判决,革去二人官职,功名,押解府牢待本官禀明刑部复核,秋后问斩!其余一众涉案的清河县衙役,巡捕,按从罪论处,革去公职,脊杖八十,刺配幽州!”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
“大人,小的知错了,大人,都是方知县和师爷逼的!”
“大人,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啊,大人!”
随着判决结束,堂下一片哀嚎。
常知府不为所动,东方瑞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常知府从壶中抽出一支令签随着令签置地,清脆声响,衙役们齐齐上前,将一众犯人押到堂外天井,重新套上枷锁交给门外的听候衙役带走了。
那些人押走后公堂上瞬间宽敞了不少,这次吴蔚认出来了,最前面跪着的是原清庐县知县张宽,后面是衙役李六张兴,还有胡书记官和几位吴蔚并不相熟的衙役。
许是说的有些口干舌燥,常知府也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压案问道:“张宽,你可知罪?”
张宽一个头磕在地上,声泪俱下地供认了,不过……听着听着,吴蔚皱起了眉头。
这张宽竟然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已经自缢的师爷身上,仅仅只承认了自己的失察之罪。
吴蔚的眉头紧锁,早在案子刚刚发生的时候,吴蔚就觉察出这位知县的狡猾了,包括给自己行贿时,他都没有出面,一直躲在师爷身后。
与方少樘不同,张宽的手上并无人命官司,他本想做掉自己却也没有成功,如今师爷已死,死无对证,即便能找到证据,张宽最多也就是个“未遂”或者是“意图”,梁朝的律例有惩治“未遂”的条款吗?
吴蔚的心突突直跳,因为她突然惊恐地发现:常知府,方少樘,钱师爷和张宽,就和说好了似的,没有一个人在供词中提到过护送祥瑞那二十条人命,七个坟包!也没有人提到祥瑞失窃的事情。
明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祥瑞失窃而起,可是……就是没有人提及此事!
就连东方瑞……所做的一切调查中,都没有关于祥瑞失窃的相关信息。
难道?
吴蔚的疑心刚起,就自我掐灭了。
吴蔚相信东方瑞,当年她曾化身乞儿就为了收集“蛇妖案”的证据,她找到如此细致的指证方少樘的证据,不知费了多少辛苦就是为了不冤枉一个人。
还有,她明明官居三品,却也没有越过雷池半步,请来了常知府审理此案,毕竟明镜司是京城的衙门,不好干涉地方判案。
可又是为什么呢,没有人提及祥瑞失窃的案子,没有人提起那七条人命官司,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吴蔚转头看了一眼,透过大门,穿过堂外天井,看到聚在衙门口的黑压压的百姓,难道……?
仅仅是因为此案涉及到了皇家,这次堂审又是公开审理,所以不便言明吗?
如此,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有一点,吴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方少樘和钱师爷或许是出于某种深层次的考量对此只字不提,可为何把一切错处推到已故师爷身上的张宽也如此呢?
还有下面的官差,衙役,巡捕,他们又是哪里来的政治敏感?
吴蔚感觉一股寒意从足底升起,席卷全身。
这一切的人命,错误,算计,皆因“祥瑞失窃”而起,涉案人员却无一人提起,如商量好了一般,又好似被人齐齐封了口。
吴蔚看向一脸淡漠的东方瑞,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衙门团团缠绕。
第90章 静水流深
吴蔚正思考得入神, 突然听到常知府提高了声音,说道:“哦?还有此事?”
吴蔚有些纳闷,何事?
就感觉到一直护在自己身边的张猛轻轻推了自己一把, 吴蔚当即惊觉, 瞧见东方瑞深邃的目光望了过来,犹如深山静潭带着一丝丝清冷。
吴蔚心领神会, 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又听常知府问道:“张宽所言之人可在?”
张猛出列,朝常知府一抱拳,说道:“大人, 证人吴蔚已带到。”
吴蔚随之出列, 眉头微蹙, 默默跪到了地上。
64/260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