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知府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吴蔚,适才张宽所言, 属实否?”
鬼知道张宽刚才说了什么,吴蔚佯装瑟缩,控制着身体抖了抖, 故作支吾道:“小人……小人适才被大人断案的雷霆手段……给、吓傻了,没听到方……张大人说了什么。”
吴蔚的声音不大不小, 经过天井的扩散,衙门口站着的不少百姓也听见了,堂内依旧肃穆, 门口却传来了一阵笑声。
常知府捋着胡须,斜眼瞧了东方瑞一眼, 重复道:“张宽适才说, 你可以证明清庐县师爷欺上瞒下,张宽是被师爷蒙蔽的?”
吴蔚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张宽这只死泥鳅, 滑不留手,差点以权谋□□置了自己,竟然还腆着脸在公堂上利用自己,无耻至极!
就在吴蔚沉默的空档,衙役张兴突然说道:“大人,师爷曾经指使小人和李六向吴蔚行贿,小人也可以证明此事方大人并不知情。”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到桌上,常知府呵斥道:“还未轮到你说话!”
转过头来却又步步紧逼,问吴蔚:“吴蔚,张兴,李六二人所言属实否?”
“属实。”
吴蔚心道:好啊,继续问啊,牵出仵作手札作假的事儿再把祥瑞失窃的案子带出来,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那……赃银现在何处?”谁知常知府话锋一转,不问受贿缘由,直接问起赃银的去向,吴蔚的脑海中电光一闪,飞出数个头绪。
赃款?
她先把银子给了高宁雪,高宁雪不在乎那点小钱儿,让吴蔚自己留着,后来她又把银子交给了东方瑞,东方瑞把赃款带回明镜司作为证物存档了,此刻常知府偏偏要询问那赃银的去向,莫非……?
吴蔚心中的警铃大作,地动山摇后,赫然震荡出两个字——圈套!
从一开始所有人默契的不提祥瑞失窃之事,到后来方少樘明知道自己是明镜司的桩子还敢在公堂上攀咬自己,再加上常知府避重就轻的询问方式……
自己这个小人物怎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他们的目标是东方瑞!
留给吴蔚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她没有机会进一步思考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但吴蔚明白,祥瑞失窃的案子非同小可,决不能让他们逞心如意!
“吴蔚?本官问你呢?”
吴蔚故作瑟缩道:“银子,在县衙大堂啊……”
“荒谬!”常知府斥责道。
吴蔚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那个,张大人所言属实,师爷的确给小人行贿了二十两纹银,不过后来小人到府衙首告将银子作为呈堂证供交给了张宽大人,后来就听说……师爷畏罪自缢了。”吴蔚又及时补充道:“若非小人首告,张大人怎么会知道师爷行贿之事?而且若是小人没有戴罪立功,又怎么能好好的跪在这里呢?早就被明察秋毫的张宽大人治罪了呀。”
什么宅斗,宫斗的影视剧,小说吴蔚看的多了,大学摸鱼那会儿这些都可都是她的精神食粮,并且吴蔚一点儿都不担心张宽不配合。
他当堂攀咬自己的事儿本就经不起推敲,既然张宽腆着脸拉自己给他作证,那就别怪自己将计就计,废物利用了。
张宽明明是看过自己的明镜司令牌的,他不敢说这件事儿,逼着自己去扯出东方瑞。吴蔚偏不,有本事你张宽自己全盘托出?看看到时候会不会牵扯出更多的东西?
吴蔚调转身去,背对着常知府和张宽面对面跪着,吴蔚悲伤又错愕地说道:“张宽大人不是说,念在小人首告有功,且交出了赃银,放小人无罪归家的吗?怎么今日又……张大人,你说话呀!小人要是真的受贿了,又是怎么全须全尾从县衙走出去的呢?若不是小人首告,张大人怎么知道小人受贿的?那两位衙役不是师爷的人吗?”
张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见吴蔚的目光略往东方瑞的方向瞟了瞟,嗫嚅道:“是,你说的……是。”
吴蔚朝方少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过身去,一个头磕在地上,朗声道:“还请青天大老爷给小人做主,旁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宽大概是没有见过吴蔚刚穿越来时,在小槐村里正面前演的那一出大戏,可比此刻逼真多了,这次的表演环境太肃穆,影响吴蔚发挥了。
东方瑞依旧端坐着,面色如常,眼眸沉静无波,连常知府也瞧不出半点端倪,反倒是张威张猛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敛去了目光,亦隐去了唇角的勾起。
其实,若是吴蔚再晚片刻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张猛就会遵照东方瑞的吩咐把吴蔚开脱出去,决计不会让吴蔚陷在里面的。
不过……这样也好。
张威和张猛暗自赞叹吴蔚的聪敏和忠诚,对吴蔚愈发欣赏了。
常知府命吴蔚起身,退到一旁去了。
……
最后,张宽因失察之罪,被常知府判了一个停职半年,闭门思过,罚俸三年的处罚,因主犯已经“伏法”余下的衙役,书记官等人都被判处了从犯,按照轻重判了打板子,打板子革职,杖脊刺配等不同处罚。
至于张宽,因只是停职,有功名在身护着不便上刑,也算是全身而退了吧。
说到底,还是因为祥瑞失窃那一干人命没有牵出来,才能让他逃过一劫。
一场庭审下来,吴蔚早就没了一开始的心潮澎湃,只带着满身的疲惫出了衙门,自然也没了逛街的心思,由张猛护送着回去了。
路上吴蔚饿了,还把自己带的饭和张猛一起分着吃了。
张猛见吴蔚面色不佳,斟酌着安慰道:“吴姑娘不必太放在心上,这次堂审不过是走个过场,撇去一些事情把该办的办了,把该处罚的人处罚了,给枉死的人一个慰藉。”
吴蔚动了动嘴,她本想问:那埋在乱葬岗里面的那些禁军呢,他们的正义在何处?转念一想此事牵扯太广,不是自己这种升斗小民能过问的,便没有出口。
张猛赞道:“姑娘临危不乱,忠心赤胆,令人佩服,我先送姑娘回去,我知道姑娘有一肚子的疑问,不如等东方大人忙完了再问。”
吴蔚点了点头,说道:“我刚才乱说一通,没给咱们明镜司添麻烦吧?”
张猛爽朗一笑,答道:“姑娘聪慧机敏,想到的法子也甚妙。其实大人一早就吩咐好了说辞,若是姑娘再晚片刻言语,我也会替姑娘说清楚的,咱们东方大人绝不是……哎,总之姑娘到时候自己问大人便是了,这次大人叫姑娘过来,也是想让姑娘略出口气的。”
吴蔚明白张猛略去的内容,无非是:东方瑞不是弃车保帅之人,不会放着自己不管的。这点吴蔚是相信的,毕竟东方瑞曾应自己的请求,不远千里亲自赶来过。
……
垫了垫肚子二人再度上马,张猛和吴蔚说了不少京城的趣事儿,还转达了平佳县主对她和绣娘的思念,吴蔚虽然谈笑自若,胸口却憋闷得厉害。
作为一个对历史略有研究的现代人,吴蔚明白“祥瑞”这二字的重量,在封建社会中,祥瑞代表的是一种“天意”。
滚滚历史长河中,有多少开国之君借了“天意”的势?又有多少亡国之君,死于“天意”的预言之下?
祥瑞失窃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既然高宁雪都已平安回到了京城,想必朝廷早就接到了消息,可却迟迟不见下文。
静水流深,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又有谁知道究竟蕴藏了怎样的漩涡呢?
……
此刻,吴蔚归心似箭,她想回家去,回到她和绣娘那个温暖的小家。
来到张家村外,吴蔚一勒缰绳,翻下马背,对张猛说道:“张二哥,就送到这里吧,我骑术不佳,这会儿路上的人多。”
张猛点了点头,收起缰绳后朝吴蔚一抱拳,策马而去。
吴蔚转身进了村子,此时太阳西斜,有的人家已升起炊烟,乡间的土路上三五成群的走着下田的农户,玩累的孩子们听到母亲的呼唤,笑着散去,相约明日。
“吴姑娘,回家去啊?”
吴蔚看了一眼,那人她并不认识,但还是微笑着和对方打过招呼,一路上吴蔚被同村人微笑问候了三五回,吴蔚能念上名字的,却只有一人。
渐渐的,吴蔚被这份真挚的淳朴所感动,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第91章 绵薄之力
吴蔚回到自家小院外, 隔着院墙便听到了院内的欢声笑语,绣娘想着吴蔚今夜大抵是回不来了,自己一个人吃饭难免寂寞, 等到李大姐一家人来报下工时, 便请她们留下用晚饭。
今日风和日丽,晚霞染红天际, 美极了。绣娘便和李大姐一家四口把饭桌摆到了院子里, 正聊得开怀。
吴蔚将手轻轻按在门上,并没有着急推开,听着听着, 吴蔚的脸上也绽放出了笑容, 农家小户, 少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李大姐家的女儿年纪不大,正是活泼的年纪,气氛热络, 特别是李大姐家的大女儿与绣娘的年纪相仿,二人最是投缘。
听到绣娘银铃般的笑声, 吴蔚觉得自己聘用李大姐一家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同样经历过生活的捶打,李大姐对绣娘的经历多有共鸣,也不觉得吴蔚这个仵作的行当有什么不好的。
在李大姐看来:能凭本事把自家的小日子经营得如此红火, 只要做的不是昧良心的行当,那就是好样的!
“我回来了!”吴蔚喊了一声, 推开了院门。
绣娘有些意外, 放下筷子起身上前,问道:“怎么这么早?吃饭了吗?”
“吃过了, 和张二哥一道骑马回来的。”
“张二哥呢?”
“把我送到村口就回去了,他还有事儿要忙呢。”
绣娘点了点头,她见吴蔚的脸上似有倦意,知道她今日赶路辛苦,柔声道:“锅里的水正温着,进屋去歇一歇吧。”
“嗯,好。”
吴蔚又对李大姐说道:“李大姐,你们慢慢吃,我今日去了一趟县衙有些乏了,进屋歇歇并不睡的,你们照常聊,不用担心会吵到我。”
李大姐堆着笑,直称赞吴蔚有本事,吴蔚微笑点头致意,朝三位姑娘挥手打过招呼,独自进屋去了。
吴蔚进屋以后,自舀了温水洗漱完毕,又从柜子里找了一套宽松柔软的衣服换上,用净布细细掸去金贵外衫上的尘土,放到柜子里,里面的粗布麻衣则丢到了堂屋的木桶里。
吴蔚躺到炕上,腰背一阵酸痛,令吴蔚轻哼出声,大腿内侧也有些火辣辣的刺痛感,吴蔚又哼唧了两声,心想:骑马这项运动到底是不适合自己的……在游乐场骑着马跑一圈和骑马赶路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吴蔚在炕上翻滚了几圈,找到一处温度适中的地方,摆出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休息了一会儿,吴蔚的脑海逐渐清明,开始复盘今日公堂上发生的事情。
一连串的疑问一直在吴蔚的心中盘旋:听张猛所言,常知府是东方瑞找来的。知府之下还有知州吧?越级将此人找来……定然有东方瑞的用意,可为何今日在公堂上,总感觉这位常知府在审问时似有引导之意?
似乎是想通过问询的手段,将东方瑞或者明镜司也牵扯进来呢?
还有……东方瑞既然能提前交代张猛在关键时刻捞自己一把,应该是预料到了什么,难道东方瑞是在布局?
公堂上,对于所有案子的源头——祥瑞失窃,犯人们噤若寒蝉,东方瑞似乎也在权衡观察着些什么。
吴蔚深吸了一口气,心道:祥瑞是从清庐县毗邻的泰州出发的,经过清庐县,于清河县失窃,朝廷若是追究,这三地一个也跑不了,明镜司作为皇帝的直属衙门,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皇帝的眼睛,皇帝的手臂,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
吴蔚几乎可以肯定,东方瑞待在清庐县迟迟不离开,定然是在追查祥瑞失窃的线索,自己作为明镜司的一员于公于私都要出一份力。
可是……
吴蔚想到了绣娘,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参与把绣娘牵扯进来呢?
“吱呀”一声,门开了,吴蔚思考的太过入神,竟没有察觉院中早已安静,送走了李大姐一家绣娘回到了房里,见吴蔚正趴在炕上,下巴枕着手臂一脸凝重,便知道吴蔚今日过得并不轻松。
绣娘脱下鞋子来到吴蔚身侧,跪坐下来,一双巧手按上吴蔚的腰,轻轻揉捏起来。
吴蔚当即舒服地哼了几声,问道:“李大姐一家回去了?”
“回去了,你怎么样,累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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