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累。”吴蔚闷闷地答了,略侧过身,分出一只手去摆弄绣娘的衣角,一圈圈缠上再松开。
绣娘垂首看了一眼,见到吴蔚这小孩子般的举动,眼底一片柔软,嘴角忍不住勾起。
绣娘不再言语,默默地给吴蔚推拿腰身,吴蔚的腰一向是她的软肋,力轻了会痒,力重了会痛,可这推拿的次数多了,绣娘掌握了力度,吴蔚也习惯了绣娘的触碰。
房间中安静极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吴蔚舒服地眯着眼睛,似半睡半醒。
又过了片刻,吴蔚酸痛疲劳去了大半,便主动起身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按按?”
绣娘笑着摇头,点燃了炕桌上的油灯,盘膝坐好。
吴蔚挨到她身边坐下,将今日在衙门发生的事情与绣娘说了,包括她的猜测也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绣娘。
自从建了这座小院儿,吴蔚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若是放在从前她定然是不肯将这样凶险的事情告诉绣娘的,一来是不想绣娘担惊受怕徒增烦恼,二来也是吴蔚觉得,知道的越少需要承受的也越少。
如今,吴蔚愿绣娘平安的初心不改,却是什么都不再瞒着她了,除了……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这件事。
绣娘的眉头紧蹙,房间中再次变得安静,吴蔚也久久无语,她到底是颠簸得累极了,索性半倚在绣娘的身上,头枕在绣娘的肩膀上。
良久,绣娘温柔悦耳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想帮东方大人做些什么?”
吴蔚直起身子,调转了方向与绣娘相对而坐,眼眸里都是坦诚,答道:“这个问题我想了一路,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
绣娘认同地点了点头,叹道:“是啊,那方知县不过是被判了个闭门思过,他知道你的身份,事情要真如你猜测的那般,方知县不好拿东方大人怎么样,总要有麻烦找到你身上的。”
吴蔚目露赞赏,绣娘的成长真可谓是竿头直上,令人欣喜!
吴蔚接着绣娘的话头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只要能和‘祥瑞’扯上关系的,就没有一件小事儿,若是朝廷广撒批捕,大肆抓人反倒不用担心,天塌下来不是还有那些大人们顶着么?可过去这么久了,就和无事发生一样,着实令人心慌。这样的案子,明镜司定然是要全权负责的,此地距京城山高路远,也不知道潜伏了多少明镜司的人,东方大人可有得力的臂膀?看今日堂审的架势,我有些担心东方大人,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没有东方大人,咱们的日子未必如此舒坦。”说道这里吴蔚突然闭口,沉吟良久,复又开口说道:“我既拿了明镜司的令牌,便不可独善其身。只是……”吴蔚抬眼,看着绣娘。
绣娘的心弦倏尔一紧,这目光似曾相识,分明是那日在提起给二姐家孩子起名时,吴蔚望向自己的目光,绣娘的心酸涩起来,她努力绽放出轻松的笑容,宽慰道:“你不必担心我,我相信邪不胜正,祥瑞一定会找回来的,我们……和东方大人都会没事的。”
……
如此又过了几日,吴蔚百无聊赖的等着,她相信东方瑞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五日后的一天清晨,阳光刚刚驱散山间的薄雾,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森林独有的温润水汽。
天气一日日暖了,静谧的山中也热闹起来,各类鸟儿时常成群结队地聚在梢头,叽叽喳喳的唱着,叫着,偶尔还能看到些小动物从林子里蹿出,探头探脑地试图到吴蔚和绣娘的小院里一探究竟。
每到这时,以德芙为首的四只幼犬便觉醒了那份看家护院的血脉,奶声奶气地示警,或者摇晃着胖嘟嘟的身子冲过去,驱赶一番。
在一阵鸟语和奶狗的叫声中,东方瑞来了。
她今日换上了一身常服,身后披着一件薄披风,牵着马出现在了吴蔚的院外,听到奶狗示警的叫声,东方瑞足下一顿将马儿栓在树上,只身向前。
吴蔚放下劈柴的斧头,听到马蹄声便知道是东方瑞来了,扯过搭在脖子上的净布擦去脸上的汗水,给一旁正在喂鸡的绣娘使了个眼色,后者到屋里沏茶去了。
绣娘知道东方瑞要来,无需吴蔚嘱咐,第二日便和李大姐说好,暂时不让三丫过来帮忙了,是以院中只有她们二人。
敲门声响起,吴蔚拉开院门,见果然是东方瑞,便笑着行了一礼:“东方大人。”
东方瑞应请而入,负手踱步,打量着小院,说道:“新家布置的不错,比原先的有烟火气了。”
吴蔚忍不住笑了,暗道东方瑞竟也会开玩笑,原来自己和绣娘住在义庄旁边,不时就有尸体抬进抬出的,烟火气?烧纸气还差不多!
沏好茶的绣娘掀开珠帘走了出来,来到东方瑞面前扶了一礼,说道:“茶沏好了,东方大人请。”
第92章 六亲不认
“有劳了。”东方瑞点头示意。
东方瑞和吴蔚一前一后进了东屋, 绣娘则独自到西屋去了,坐在炕上开始做活儿。
东方瑞略等了片刻,也没见绣娘进来, 又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吴蔚一脸平静了然的模样, 东方瑞勾了勾嘴角,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东方瑞放下茶盏, 问道。
吴蔚也端起茶盏自饮了一口, 她并没有急着发问,而是沉默了片刻,问道:“县主娘娘近来如何?”
吴蔚虽然对祥瑞失窃案满腹疑问, 可她到底人微言轻, 冒冒失直指朝廷大案恐有不妥, 想着高宁雪是护送祥瑞入京的钦差又与自己相识,从高宁雪这里切入大概是个不错的角度?
谁知东方瑞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虽然是稍纵即逝却还是被吴蔚给捕捉到了。
东方瑞默了片刻,答道:“县主好事将近,陛下已下了旨, 将她指婚给萧侍郎,等到燕王入京便可由观天司择吉日定下请期了。”
吴蔚怔了怔, 回忆着古代的成亲流程,问道:“这么快就请期了?纳采,问名, 纳吉和纳征都略过了?”
所谓的“请期”,已经是订亲的最后几步了, 做完了前面的那些, 若是女方家长同意,两家一起定一个成亲的吉日, 婚事基本就成了。
“县主身份贵重,是一步也马虎不得的。不过县主自幼寄养在宫中,燕王府又没有女主人,前面那些都由皇后娘娘做主定下了。再说……”东方瑞拉长了声音,继续道:“县主与那萧侍郎自幼便相识,问名不过是走个过场。”
……
无需吴蔚多问,东方瑞便自顾自地介绍起了这位“萧侍郎”,这位萧侍郎,姓萧,名盛,字伯让,年仅二十五岁,是国舅爷的嫡长孙,上一届的两榜状元,出身尊贵,文武双全,自幼便深得天家喜爱,点了皇孙伴读,可以说是皇上皇后看着长大的好孩子。
待箫伯让中了两榜状元后,皇帝钦点他为兵部参事,领了一个金吾卫中郎将的荣誉爵位,只在兵部历练了三年,尚不满任,便一路青云直上,不久前已擢升为刑部侍郎了,是京中风头正盛,红得发紫的贵人。
吴蔚小心观察着东方瑞的神色,斟酌道:“如此,倒也……门当户对。”
东方瑞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说道:“是啊,门当户对。”
吴蔚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问道:“县主娘娘没有受到牵连吧?”
“燕王一脉只剩下一位县主,陛下和娘娘不会为难她的。”
“那就好。”吴蔚心中尴尬,虽然东方瑞的回答得体又平静,吴蔚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那……”吴蔚欲言又止,东方瑞抢答道:“陛下已下了内旨,着刑部与明镜司共查祥瑞失窃一案,刑部尚书年事已高于年初上书乞骸,已获恩准,待刑部的要务交代清楚了,老尚书便可致仕告老了,是以'祥瑞案'自然就落到了萧侍郎的肩上。常知府……是国舅爷昔年的门生。”
东方瑞点到即止,吴蔚却是明白了大半,东方瑞或许与常知府并无故旧,找常知府来坐镇,是有意插了半个刑部的人进来,以证公允。
可一想到常知府前几日的作为和他背后的靠山,吴蔚的心愈发冰凉,说道:“大人,庭审当日我总觉得常知府对张宽的询问意味深长,大人察觉到了吗?”
东方瑞微笑,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赞道:“你处理的不错,既保全了自己,也没有给出常知府想听的证词。”
“大人谬赞了,误打误撞而已。”吴蔚谦虚道。
东方瑞说道:“说说你的想法吧,此事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吴蔚已经思考了数日,但还是谨慎地答道:“兹事体大,我不敢有什么看法,只是尚有几件事不明白,还请大人解惑。”
“说吧。”
“既然陛下已经下旨追查祥瑞去向,为何那日公堂上所有涉案人员均刻意避开了祥瑞失窃之事?我在民间也没听到任何风声,海捕公文,或朝廷,府衙的告示都不曾见。第二,大人久留此地,是不是正在追查祥瑞的线索?最后,我斗胆一问,常知府意欲何为?”
东方瑞想了想,答道:“我可以回答你前两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待时机成熟了,你自己就明白了。第一个问题,护送祥瑞的队伍是在清河县境内出事的,清河知县为了掩盖线索不惜杀人灭口,此事想要运作需要庞大的力量,我在调查此事时亦遇到了层层阻挠,能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来的都是知晓内情的,有时候一人之死并不可怕,他们自然口风一致。至于清庐县……我结合你当初的仵作手札,推算了死者的遇害日子,时辰,结合清河县知县的行径,审阅那父子遇害的卷宗,走访探查,推断出:那父子大概是在去赴宴的路上发现了禁军遗骸,便立刻到县衙报了案,结果惨遭灭口。禁军的遗骸,车马则被清河县的人秘密转移到了清庐县境内。之后清庐知县发现此事,本来想把尸体再送回到清河县去,奈何对面已有了防备,尸体无法转移,清庐县只能将计就计。我想以上种种常知府也知道,他明白这清庐知县是给人背了黑锅,又顾忌着清庐知县的特殊,网开一面了。”
吴蔚追问道:“清庐知县有何特殊?”
东方瑞答道:“依本朝律例知县,知州,知府,四年一届,任职期满后最多连任一届,便需要轮换,可这清庐知县张宽已数年不曾轮换了,想来是清庐县毗邻泰州,欲出泰州必得经过清庐县,泰州是燕王的封地,我翻过吏部的卷宗,凡是如张宽这般毗邻藩王封地的知县,知州,一般不大轮换,即便轮换也均是由圣上钦点,所以张宽连任多年并不算违律。不过……我因不时要护送县主回泰州,和这位清庐知县打过些交道,从他往日的言谈中,断定此人与燕王殿下是相识,而且很熟。”
吴蔚的大脑随着东方瑞的叙述飞速运转,心中的恐惧和担忧也越来越大。
突然!
吴蔚瞧见东方瑞的眼中划过一道迫人的精光,又听东方瑞似推敲,似自言般的低声道:“护送祥瑞的禁军全部殉职,无一生还,县主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现在清庐县义庄的棺材里,而不是别的地方呢?”
吴蔚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终于明白小麦肤色的东方瑞为何被称为“玉面”了!
玉,是冷的。
眼前这人……温润的言谈下,拥有绝对的冷静!
她没有因为高宁雪是自己的徒弟而心存滤镜,只因高宁雪牵扯到了案件中,且违和地生存了下来,便毫不犹豫地将高宁雪视为了案件中的一环,哪怕高宁雪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哪怕……她很了解高宁雪。
吴蔚的心中一派森然,想来也是……若东方瑞不具备这般品质,又如何能化身乞儿数年,只为收集“蛇妖案”的线索,又如何能得皇帝的青眼,成了前朝唯一一位女官?
东方瑞自然不知吴蔚心中的翻江倒海,继续平静地说道:“祥瑞关系到国运,也关系到天家荣辱,陛下虽然下令彻查此案,却也暗示我们动静不要太大,常知府是国舅府的人,自然能洞察圣意,我是领了明旨的不会主动点破,张宽背着清河县吏绅们的利益,好不容易从这件案子里暂时脱身,怎会再跳回来?至于张宽……”
东方瑞看着吴蔚的眼睛,反问道:“张宽并非世家出身,父辈祖辈乃是农户,你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他的周密和圆滑与出身不符,你觉得,他是得了何人的指点?”
吴蔚按在腿上的双手紧了紧,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
东方瑞走了,谢绝了绣娘留下用饭的邀请,她并没有给吴蔚布置什么任务,只是临走前对吴蔚说了一句:没事儿到成记铁匠铺去走走。
吴蔚点头应下。
成记铁匠铺,在从前吴蔚和绣娘住在义庄旁边时,常去的那个市集里,也是明镜司在清庐县内的一个据点,凭明镜司的令牌可以和明镜司的更高级单位通信。
听东方瑞的意思,大概是有任务派给吴蔚,让吴蔚到那边是领任务的。
吴蔚从东方瑞的口中得到了一些答案,可她的心绪却更乱了。
今日东方瑞一口气说了太多人:皇帝,皇后,国舅爷,箫伯让,燕王,平佳县主,常知府,张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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