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动了动嘴,最终只说了一个:“好。”
绣娘收好食盒,把吴蔚换下来的脏衣裳叠好一并拿走,狱卒开了牢门放绣娘出去又很快落锁,二人消失在吴蔚的视线里。
绣娘的背影刚不见,吴蔚的表情立刻垮了,她虚弱地趴在被子上,发出轻哼来。
她怎么可能不疼呢,只是不愿意让绣娘担心罢了。
绣娘觉得与蔚蔚共处的时间实在太短,外面的李大姐却早已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牛车走了不知多少圈,还频频往牢房的方向看,看到绣娘出来,李大姐一拍大腿,疾步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老天爷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要叫人了!”李大姐抓住绣娘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见绣娘安然无恙才放心。
绣娘总算有了些笑颜,和李大姐告了罪,解释道:“蔚蔚醒了,我看着她吃了饭,换了身衣裳才出来,大姐等急了吧?”
“蔚蔚醒啦?那真是太好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说着李大姐接过空食盒放到牛车上,转身再将绣娘扶到车上看她坐稳了,问道:“妹子,咱们这回去哪儿?”
绣娘本想在县城的客栈住几天,方便去探望吴蔚,但一想到临出来前吴蔚嘱咐自己的话,便说道:“回家去吧,明日我还要去百味楼一趟,今日先回去。”
“成!明日我还送你!”
……
绣娘和李大姐回到半山小院时天已经黑了,三丫已经睡了,大丫正往柴房上的蓄水池里添水,二丫扫完了院子,坐在折凳上搂着德芙等姐姐一起去睡觉。
听到牛车的声音,姐妹二人同时停下了动作,二丫飞奔到门口,趴在门缝上一瞧,看出李大姐的身形,激动地叫道:“娘?”
“欸,二丫快开门,我们回来了!”
二丫打开门,跑过去和李大姐一起牵牛车,大丫也从台阶上下来,帮忙把院门洞开,几人一起卸下牛车,李大姐牵着牛栓到后山去吃草,二丫和大丫则把板车拖到了院子里放好。
“绣娘姐,蔚蔚姐怎么样了?”大丫问道。
“她还好,已经醒了,我和她说了几句话。”
“太好了,绣娘姐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谢谢。”
趁着大丫做饭的功夫,李大姐冲了个澡,吃过晚饭李大姐带着两个女儿回西屋了,绣娘则按照吴蔚的吩咐,找到之前高宁雪送来的布,裁出一块,拿着金叶子沾了墨汁拓在布上。
临睡前绣娘还涂了些草药在两个脚掌上。
翌日,绣娘又和李大姐去了一趟百味楼,按照吴蔚的建议的说辞,伙计答应的很痛快,直说绣娘来的巧,账房正要派人到京城去送账簿,也就这几日便出发。
绣娘担心李大姐累坏了,便没有提再去县城的事儿,二人直接回了家。
之后每隔三日,绣娘和李大姐就出门一趟,去回春堂开了药,再到百味楼买些吃的顺便打听消息,然后送到县衙牢房去。
绣娘听吴蔚说:期间张宽还提审了吴蔚一次,旁敲侧击问了吴蔚一些事情,被吴蔚巧妙化解了。
一转眼又过去了十几日,柳二娘子生了。
绣娘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二姐撕心裂肺的喊声眼眶红了好几次,两个时辰后张水生带着回春堂的郎中来了,听到柳二娘子的喊叫声,便是如张水生这样刚毅的汉子也慌了神,拉着老郎中直喊救命。
老郎中提着药箱,神色肃穆地来到产房外,却被张老夫人拦住了。
张水生来到自家母亲面前,红着眼眶说道:“娘,蔚蔚说了,咱们不能讳疾忌医,你就让老先生进去吧。”
老郎中也说道:“老夫人,医者父母心,老朽行医半生,有分寸。”
绣娘也来到产房门口,满眼恳求地望着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犹豫半晌,掀开门帘放老郎中入了产房。
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倒在污水桶里,绣娘烧水,张水生运水,张老夫人一趟一趟的进出,送水,倒水……
又折腾了一个时辰,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打破了所有的不安和紧张,绣娘和张水生奔到产房外面,老郎中擦着汗率先出来。
张水生和绣娘同时开口,问道:“老先生,二娘,我二姐怎么样?”
老郎中擦了一把汗,说道:“可有纸笔?我开一张方子,水生拿着到最近的药铺去开药来,我随身带了一些丸药,已给张娘子服下了。”
绣娘心头一紧,追问道:“老先生,我二姐怎么了?”
“孩子体大,费了好些力气,张娘子亏了身子,需得立即补气止血,悉心调理才好。”
柳二娘子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张老夫人喜不自胜,又取了二两银子给了稳婆。
……
绣娘的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刚煲好的鸡汤和一碗浓稠的汤药,一时间不知该让自家二姐先喝哪一碗。
柳二娘子靠坐在炕上,脸色有些苍白,咧嘴朝绣娘笑了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说道:“汤等等再喝吧,还是命要紧。”
绣娘放下托盘,默默坐到炕上拉起柳二娘子的手。
“孩子呢?”
“老夫人抱到东屋去了,说让你歇歇,喂奶的时候再抱回来。”
“你姐夫呢?”
“送稳婆和回春堂的老先生回去了,二姐夫让我告诉你,他顺道去回春堂抓几副药,再到市集上买几条活鱼,天黑前准到家。”
柳二娘子摸了摸自己空下来的肚子,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还以为我不成了,那稳婆就会叫我使劲儿,也不管我疼不疼!多亏了回春堂的老先生往我舌头底下放了两片参,又是针灸,又是吃丸药才把我心口的一股气儿顺过来,要不然呐……”
“大喜的日子二姐快别说这些了,老先生走之前说最好是让你坐满双月子,好好养一养,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
柳二娘子叹息一声,打量着满脸碳灰尚来不及清洗的绣娘,悠悠道:“从前……总是听老人说,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我还将信将疑,想着: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都得生,那人丁兴旺的,一家子七八口人日子不照样红火啊?”
绣娘有些不明就里,看着自家二姐,又听柳二娘子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想着生几个孩子,偏方吃了,土法子也用了,求神拜佛的事儿也没少干,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老天爷不让我那么早生孩子,其实是在爱护我。要不是遇到了蔚蔚……我怕是现在已经让人给抬出去了。”
“二姐……不会的,姐夫是个好的。”
“我也没说他不好啊,只是他不懂。要是没有蔚蔚在几个月前就发现我肚子比一般孕妇大,叮嘱我吃的,用的,让我多走动不要贪睡,又三番五次地和你姐夫说,让请大夫,我这会儿还能和你说话吗?”
柳二娘子拍了拍绣娘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的公公婆婆都是好人,顶好顶好的,再难找到这么好的婆家了。可是让他们真金白银的往外掏,他们也心疼,这是人之常情,就像我当初想的:女子都是要生孩子的,怎么就那么娇气了?直到轮到我亲自承受,才知道这里头的苦。三娘,咱们娘家是不得力的,咱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大户千金,纵然找到了婆家,也就如我公婆这般便是不错了。你这个岁数又经历过从前那些个糟心的事儿,想说个好婆家怕是更难。”
“二姐,我……”绣娘本想说她不想嫁人,后面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谁知柳二娘子却说道:“我看蔚蔚好像也没有什么嫁人的心思,她是个奇女子,一般人家是配不上她的,再说她这岁数想找个年纪相仿的,恐怕只能进门当后娘了。我看你们两个就这样挺好的。”
第102章 直面过去
柳二娘子和张水生盼了多年总算有了孩子, 自然万般疼惜宠爱,虽然柳二娘子生这个孩子时,着实吃了不少苦, 但也只是让她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并没有迁怒到孩子身上,待休养过来便把孩子从张老夫人处要回, 夫妻俩亲自带着了。
孩子洗三那日, 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商量过后决定只办两三桌,邀请男方的宗亲和女方的娘家,一家人关起门来, 简单庆祝一下就好。
这一来呢, 是柳二娘子亏了身子, 无法张罗,不忍张老夫人过分操持受累;二来呢, 就是夫妻二人笃信:一个人一生的福气是有数的,襁褓中的小孩子不易太过铺张,免得福气用得太多, 不好养大。
等到孩子抓周时再好好办一次。
洗三宴当日,张家这边来了几位堂叔堂婶, 还有张水生的六位堂弟,四位就嫁在本县的堂妹,和他们的家眷。
柳家这边来得很齐, 柳老夫人和柳翠翠一家三口都来了,再加上绣娘。
柳老夫人带了一筐象征着好意头的红鸡蛋, 李铁牛提了半扇猪肉, 两副猪脚和一只肘子,这对一向吝啬走动的柳家来说, 是一份重礼。
绣娘的礼物是她用高宁雪给的上等绢布料做的一套给孩子用的铺盖,被面远看如花团锦簇很是漂亮,拿近了一瞧竟是一百个大大小小的“福”字,用了各色的丝线,好看极了。
被子里还裹了几套小孩子穿的肚兜,虎头帽,虎头鞋,几套大小不一的衣裳,选的都是上乘,不扎皮肤的好布料。
绣娘的礼物一出,当即艳惊四座,在座的都是些庄稼人,哪里见过这般“大户人家”的排场?
张家的一众女性亲眷纷纷上前,围着早已合不拢嘴的张老夫人央着要看。
绣娘有些紧张,刚要说什么,只听“咣”的一声,原本裹在被褥里面的一件明晃晃的银项圈连着一个拇指大的长命锁掉在了地上。
张老夫人弯身拾起,一众张家的亲眷看了稍显错愕,继而看向绣娘的目光愈发和善。
绣娘连忙解释道:“这个项圈和长命锁是蔚蔚给孩子准备的,她今日不能亲自过来,我替她把礼物带来了。”
女眷们有的传看着项圈,有的则仔细研究绣娘的绣品,这样繁琐的绣工,竟连一点儿线头都找不到,针脚更是细密,间距几乎一模一样,笔直笔直的!
一位张家的嫂子赞道:“我早就听二弟妹说啊,她有一个绣功极好的妹妹,今日一瞧,果真是……啧啧。”
其余人皆附和称赞,又一位年轻的妇人说道:“这项圈和锁都是纯银打造的,和姐姐的贺礼一比,我们的可都拿不出手了!”
女眷们哄笑,张老夫人更是笑着拍了那人一把,说道:“轻重厚薄的都是心意,你羡慕你也抓紧生一个!”
又是一阵喜庆的笑声,来人都是亲戚,住得又都不远,平日里时常来往,便没有诸多顾忌。
可这话落在柳翠翠耳中,分外刺耳,看看那明晃晃的项圈,少说也得有三五两,要是项圈和长命锁都是实心儿的话那就更多了!
柳翠翠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她上下打量着绣娘,比上次见清瘦了一些,可是面色神态,早就不是当年在娘家时的那个柔弱干瘪的模样了。浑身上下穿的衣裳在她看来也都是顶好的,再看看她送出的被褥也都是好东西,柳翠翠脸上的横肉抽动起来,脸色难看极了。
明明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凭什么自己苍老粗糙,和自己的妹妹看起来跟两代人似的?
二娘也就算了,人家男人有本事,夫家有本事,三娘又是凭什么?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当初谈的好好的聘礼飞了,如今她发达了,好东西都应该抬回他们柳家才是,她姓柳!
“给我瞧瞧!”柳翠翠劈手夺下了银项圈,放在手中掂了掂,见手感不似实心儿的,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项圈会从被子里掉出来,也是绣娘始料未及的事情。这个项圈是蔚蔚专门到县城请工匠做的,光是工期就用了一个多月,当时吴蔚还笑着和绣娘打趣:“你大姐一家子要是看到这个项圈,怕是心里更不好受了。”
绣娘当时没说什么,却把吴蔚的话记在了心里,所以才特意将项圈包在被褥里,没想到还是被柳翠翠看到了。
李铁牛正在和张家的男丁们说话,柳老夫人在远处看着自家孙子和张家的几个男孩玩耍,偏柳翠翠是个“浑不怕”的,面对一众张家人丝毫不切场。
柳翠翠横了绣娘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说三娘,这么好看的项圈和长命锁,怎么是空心儿的呢?这些年,你二姐待你可不薄啊。”
说笑声戛然而止,张家女眷们面面相觑,有几个平日里走动频繁的知道内情,用眼神示意。
绣娘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道:“这项圈和长命锁本来也不是我送的,是几个月前蔚蔚专门到县城请工匠打的。做成空心的也是蔚蔚的意思,她说小孩子身上软,不吃劲儿,戴在脖子上的饰物不能太重了,会伤到孩子的。都是自家人,礼物的轻重倒是其次,有个好意头,心意到了才是要紧的。”
柳翠翠一张圆盆似的脸皱了起来,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三娘有些陌生,和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一时间她又无法准确描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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