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绣娘带了银子,本来就是给吴蔚准备的,怕她在县城里吃不好,睡不好,一共带了五两,打听消息用了二两,打通狱卒用了三两。
听到开门的声音,李大姐一家四口都来到了院里,借着所剩不多的余晖,李大姐看清了绣娘的脸,大叫一声奔上前去,一把抱住绣娘,心疼地说道:“妹子,你这是咋了?快进屋!”转头吩咐三个女儿道:“去往炉子里加点柴,把锅里的饭菜热一热,端到东屋。”
绣娘一言不发,几乎是瘫软到李大姐的怀里,任凭对方把自己抱回屋里,放到炕上,绣娘的身子一歪,靠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李大姐点燃炕桌上的油灯,彻底看清楚绣娘后,更是惊愕。
此时的绣娘简直就和鬼一样,发丝凌乱,头发,脸颊,睫毛,鼻子上都是土,脸颊上还有两道明显的泪痕,冲开尘土形成两条弯曲的道道,于嘴边和着尘土成了泥,干涸在那儿。
在李大姐的印象中,绣娘和吴蔚就像是一对儿年画中的人物,一位安静娴雅,一位活泼灵动。
绣娘和吴蔚身上的衣裳从来都是干净的,面颊红润,眸子里透出水灵灵的光泽,李大姐羡慕极了。
她哪里见过绣娘这般模样呢?
李大姐暗暗打量绣娘,见她虽然和丢了魂儿一样,但身上的衣服规规整整才放了心,只道是最近风大,一路吹着了。
“哎呀!”李大姐惊呼一声,她看到绣娘的一双鞋子竟然都磨破了,急忙帮绣娘脱下了鞋,捧着绣娘的脚检查了一番,埋怨又心疼地说道:“我的妹子哟,你的脚磨破了!”
绣娘无力地摇了摇头,答道:“我没事儿,李姐你别担心。”
“家里有药没有啊,你等等啊!”李大姐来到门口,扯着嗓子喊道:“二丫,二丫!”
二丫应声跑到李大姐面前,听她吩咐道:“你快回家,把咱家自己做的那个药膏子拿过来,快去!”
“娘,天黑了,我能带上德芙它们吗?”
“成,快去快回!”
二丫叫上了德芙和大板跟着自己,一起奔出了院子。
李大姐回到屋里,见绣娘还是那个姿势,好像一下都没动过,叹了一声坐到绣娘身边,说道:“妹子,这么晚了不好去抓药了,我家有个土方子,用一种叫百福草的嫩叶子捣成泥,糊在伤处能止疼,消肿的,我一会儿给你上一些。”
“谢谢李姐。”
李大姐掏出帕子给绣娘揩脸,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蔚蔚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绣娘眼眶又是一红,强忍着不落泪,把事情和李大姐说了。
李大姐听了,半晌才道:“冲撞公堂?蔚蔚可不是那样的人,她机灵着呢,怎么会呢?”
绣娘吸了吸鼻子,答道:“……大姐不知道,蔚蔚和知县有些过节,他屡次害蔚蔚都没得逞,这次是发狠要报复的。”
李大姐不吭声了,她实在是想劝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对方是青天大老爷,她不敢。
“你这脚……还能去吗?”李大姐问道。
“要去。明日我先到回春堂去买一幅棒疮药,再请郎中开些丸药给蔚蔚送去,牢房里又脏又冷,我要给蔚蔚送被子过去。”绣娘的声音虚弱无力,却很坚定。
“可是你的脚……再走那么远的路要磨烂的呀!要不……我替你去?”
“谢谢姐姐的好意,不过那天牢不该是姐姐去的地方,万一蔚蔚醒了,我要在她身边的。”
李大姐有些急,说道:“哎呀,要是家里有个牛车就好了,赶车我会,你也能少遭点罪!”
绣娘沉默片刻,低声道:“蔚蔚一直想买头牛回来的,只是没遇到好的。”绣娘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颗一颗,无声溢出,划过脸庞,滴在身上,隐去不见。
“绣娘妹子,快别哭了,你看你的眼睛都肿了,要是哭坏了眼睛,可惜了你那一手好绣功!”
绣娘抬手擦去了眼泪:“我不哭了。”要是自己哭坏了眼睛,谁来照顾蔚蔚呢?
第99章 绣娘成长
李大姐见状愈发于心不忍, 她活了这小半辈子,嫁过良人,日子红火过, 死了男人, 日子艰难过,这一路走过来什么形形色色的人她没有见过?
却从未见过如吴蔚和绣娘这样好的人。
同是女子, 她们却断文识字, 对待她这个佃户一家子也是极好的,可以说是从未见过的,最好的东家了。
在李大姐看来:吴蔚和绣娘堪称是一双奇女子, 绣娘经历了许多却还能乐观生活, 而吴蔚呢?那可是有胆量和死人打交道的人啊!
这样两个人, 半隐居在山间的一座小院里,相互敬爱, 相互扶持,自觉承担着自己擅长的事情,两个人活的和一个似的, 不见谁藏了半点私心,说句不恰当的……真像一对神仙眷侣啊。
“绣娘啊, 我知道你对蔚蔚的心,可你不是铁打的,又是市集又是县城的, 就是一般的男子如此折腾也未必吃得消,更何况你的脚还受了伤呢?要是落下什么脚底下的毛病, 那可是要做病一辈子的呀。”
听着李大姐的话, 绣娘的脑海中再度闪现出与吴蔚的往昔,自己月事痛的时候蔚蔚也说过这样的话……
原来, 自己的生活早就被蔚蔚给充满了。
“要不这样吧,你在家歇着,我替你到张家走一趟?帮你带个话去,我看张家的院子里停了一辆车,让水生拉着你呢?”
绣娘摇了摇头,答道:“二姐就快生了,她这个年纪才生头胎,肚子又比一般产妇要大一些,那辆牛车是随时去回春堂接郎中的,万万不能动。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告诉二姐他们,要是二姐因此动了胎气,于情于理,我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了的。”
李大姐听了又是一叹,这深更半夜的要到哪里去借牛车呢?村里有牛车的也不过四五户,一般都是要提前几日打好招呼的,她们两个一个寡妇,一个才刚落户,哪能拉开这个脸?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李大姐起身道:“我去开门。”
“嗯。”
……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李大姐惊喜的声音传来。
又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三娘呢?”是张水生的声音。
绣娘的眼眸倏地一下亮了起来,扯过一旁的薄被盖住了自己的脚,答道:“二姐夫!”
进屋的却只有李大姐一人,她捧着一个药膏罐子,表情轻松了不少:“二丫头这孩子,就不知道匀出来一些,把整个罐子都抱过来了,真是……绣娘啊,水生来了。”
“绣娘,我听说蔚蔚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张水生在院子里问道。
绣娘了然,是呢。这张家村里发生的事情哪里能逃过张家的眼睛?
“二姐夫,这件事别告诉二姐,免得她动了胎气。”
张水生心中一暖,说道:“你放心吧,你二姐哪里有那么娇贵?再说这村里的事儿哪能有她不知道的?就是她让我过来看看的,半路上正好遇到二丫,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李大姐把药罐子放到炕上,转身又出去了,对张水生解释道:“绣娘今儿天未亮就出门了,去了一趟县衙,她没有厚底鞋,这一来一回的鞋磨破了,脚掌也出血了,我和你说吧。”
二丫给张水生和自家母亲拿来了两副折凳,落座后李大姐把事情和张水生复述了一边,张水生听完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他娘的不是滥用私刑吗?”
李大姐的脸色白了白,劝道:“哎呀,你可轻声些吧!二娘在家大着肚子呢,你可别惹麻烦了。”
张水生一拳砸在膝盖上,愤愤道:“明日我和绣娘一起去县衙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蔚蔚是家世清白的好姑娘,关了这一夜衙门总该给个说法,难道还敢再草菅人命?”
张水生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胜在见识多,他一听李大姐讲的立刻就品出了这里面的猫腻,首先吴蔚是女子,即便“冲撞公堂”最多也就是掌嘴而不是像男子那样挨板子,这张宽分明就是想杀人!好在蔚蔚的身子骨结实,既然张宽没当堂把蔚蔚打死,事情就有回转的余地,那县衙牢房不是他张宽家的柴房,没个名头凭什么把人关起来?
只不过张水生怕绣娘担心,没有说出口罢了。
张水生起身来到窗前,对绣娘说道:“三娘你放心!蔚蔚是咱们张家村的,天一亮我就去找里正和村长,请他们二老做主。”
绣娘再也忍不住,趿着鞋子蹒跚着从东屋走了出来,李大姐见状连忙把绣娘扶到了凳子上坐下,绣娘柔声对李大姐说道:“大姐,天色不早了你和孩子们干了一天的活儿,去休息吧。”
“哎,好,那你有什么事儿就喊一声,二丫,走,和娘回屋了。”李大姐带着二丫回西屋去了。
绣娘低声对张水生说道:“二姐夫,有些事儿你不知道,这张宽未必会轻易放人,里正和村长不是那么好请的,即便他们顾念着情分,一起去了县衙,要是张宽故意为难或是说些难听的,咱们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若是因此让村长和里正对张家生了芥蒂那就不好了。你们张家几代人在村里积累起来的脸面,特别是你和张叔,帮人家杀猪宰羊累了十几二十年,能有今日不容易,这段日子我和蔚蔚已经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情分再深也不是这么用的。”
绣娘本就虚弱,是以声音极低,却令人动容。
不等张水生再开口,绣娘的声音又起,她把一些张水生不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包括张宽指示师爷去做假证,吴蔚留了两份仵作手札到东方瑞处反告了张宽的事情,后面张宽为了抹平这件事做出的种种,以及吴蔚得了明镜司令牌,听命于东方瑞的事情……
到了这个节骨眼,绣娘也不想瞒着了,若是蔚蔚在,她也定会同意的。
张水生听完久久无言,良久才感慨道:“我和二娘,不……我们全家都一直觉得蔚蔚妹子不简单,没想到……她竟是明镜司的人。”
绣娘苦笑一声,说道:“张宽早就想要蔚蔚的命了,不过是一直碍于东方大人的威势不敢发作罢了,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何又没能得逞,如今东方大人被朝廷通缉了,张宽完全可以用这件事来压人,所以就算是里正和村长答应出面也是徒劳的。人嘴两张皮,到时候张宽就非要说蔚蔚知道东方大人的下落,谁敢和朝廷叫板呢?我想着……当务之急是把蔚蔚的命保住,关在牢房里也无妨,只要蔚蔚的伤势好转就好,等她醒了总会有办法的。”
张水生看着绣娘,目露赞叹,说道:“三娘,你……变了。”变得了不起。能想到这个份上的女子,在整个张家村,除了吴蔚张水生还没见过第二个,今日见到了。
“二姐夫,你能帮我借一辆牛车来吗?”
“放心,包在我身上。”
张水生起身,又说道:“明日一早我把牛车拉到门口,太晚了我就不在你这儿多留了,二娘还在家等消息呢。”
“二姐夫……”
“我明白怎么说,妹子放心,我只说蔚蔚到县衙去作证去了。”
“如此最好,明日我请李大姐赶车,二姐夫还是在家好好陪着二姐吧。”
张水生点了点头,和绣娘低声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去。
绣娘在院子里又坐了一会儿,才蹒跚着回了屋子,看着桌上大丫和二丫之前帮忙摆好的饭菜,绣娘强逼着自己吃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绣娘就醒了,昨夜她已经把要给吴蔚带去的东西打成了行李卷,被子里面裹着干净的衣裳,鞋子。
张水生把牛车赶到门口,交给李大姐就回去了。
绣娘和李大姐一家吃过早饭,李大姐又准备了不少干粮,酱菜,包到油布纸里,另外还有两大壶凉开水,一起放到牛车上。
绣娘则去了一趟地窖,从暗格里取了三枚金叶子放到荷包中贴身藏好,出来时手上只提了两条巴掌宽,手臂长,品相上好的咸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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