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灯芯间或发出的“哔啵”之声。
三位女孩乖巧地收拾好碗筷,把桌子放回原处,收好折凳,清扫了院子,顺便把狗子也喂了……所有的活儿都忙完,李大姐仍没有出来,她们三个便聚在一堆儿,静静地守在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姐才出来,她揽着三个女儿轻声道:“咱们今儿就在住下,你们几个到把自个儿好好洗一洗,排着队去柴房,把头上的土啊,身上的泥啊,都洗干净了,娘去铺床最后洗,咱们住在西屋,陪陪你们的绣娘姐姐。”
三个女孩乖巧地应了,老二和老三一起进了柴房,三丫年纪小由二丫陪着洗,大丫则将院门重新落锁,搜寻着院子里还有什么活可干。
……
吴蔚被押到县衙时,天已经全黑了,公堂大案下面放着两盏硕大的长明灯,身着官服的张宽正坐在案后等着吴蔚呢。
两名衙役将吴蔚带到堂上往前一惯,即便吴蔚早有准备,也是用双手撑住才没有摔到。
“大人,吴蔚带到!”
“嗯,退到一旁。”
“是!”
吴蔚沉默着,顺势跪到地上,张宽并不着急审问,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问道:“吴蔚,你可知罪?”
吴蔚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回道:“草民实在不知。”
张宽冷笑一声,又问道:“过去几个月,你每逢望日,朔日,都会到成记铁匠铺去,是不是?”
吴蔚的心中“咯噔”一声,这个狗官果然是报仇心切,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是。”
“啪”的一声,惊堂木重重敲在案上,张宽厉声道:“既然你认罪,那本官……”
“大人!草民实不知何罪之有,难道去铁匠铺补锅子,修农具,也犯法?”
“放肆!”两名衙役再度上前,扭了吴蔚的胳膊把人直接按在地上,吴蔚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死咬牙关不肯哼出声。
“来人呐,吴蔚藐视公堂,先给本官重打二十大板,容后再审!”
自有衙役拿了长凳过来,吴蔚明白张宽这是蓄意报复,想趁着东方瑞“倒台”顺便也把自己给发落了。
吴蔚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再机灵一点儿,要是能沉得住气多收集一些张宽的罪证,一举把他扳倒便也不至于有今日了。
可是……就像东方瑞说的,这张宽的背后明显有高人指点,找了师爷顶锅,能在东方瑞的手上全身而退,自己真的能收集到他犯法的证据吗?
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保命了。
正想着对策,吴蔚已经被按在了长凳上,杀威棒破空的声音传来,一棒子打在了吴蔚的身上,疼得吴蔚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是第二棒,第三棒……
衙役见吴蔚是个“硬骨头”又得了张宽的吩咐,下手越来越狠,打到第五下吴蔚身上的布料已见了红。
吴蔚死死地抓着长凳,脑海中快速回过东方瑞和自己说的话,拼尽浑身力气,大喊道:“张宽!打死我燕王殿下不会放过你!”
吴蔚想起,东方瑞那日幽深的目光,她说:“张宽并非世家出身,父辈祖辈乃是农户,你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他的周密和圆滑与出身不符,你觉得,他是得了何人的指点?”
何人指点?清庐县毗邻泰州,是朝廷和藩王封地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张宽能连任多年……大概率是个骑墙派!
再说了,就张宽这种性子,说他不会投机,吴蔚死都不信。
吴蔚决定赌一把!
其实……若张宽真的是骑墙派,吴蔚说自己是那边的人都可以,只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即可。
时间虽短,吴蔚还是慎重考虑过的,冒充朝廷密探那可是死罪,而冒充藩王的人……罪责大概能小一点儿,况且还有高宁雪呢?她可是燕王的嫡亲孙女!
张宽面露迟疑,衙役们惯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县太爷面色有异,虽然手上的动作没停,却暗中卸了力道,雷声大,雨点小了。
吴蔚切身察觉到变化,抓着长凳的两个角,朝着张宽怒吼道:“打死我,我定有办法拉你陪葬!”
十下已过,张宽抬了抬手,板子总算是停了,吴蔚的汗水成股滴下,一滴一滴落在公堂的石板上。
“你们先下去。”
“是!”
两名衙役拎着杀威棒下去了,从外面带上了门。
吴蔚喘息着起身,满脸潮红,嘴唇咬破了也浑然不知,扶着长凳坐了下去……
张宽有意将吴蔚置于死地,所以衙役们击打的是吴蔚的腰部和臀部连接的位置,这样二十板子下去便可将吴蔚的腰给打断,凭此时的医疗条件吴蔚就算不死,终身残疾也是一定的了。
所以吴蔚还能坐下去,但也是一阵阵钻心的疼,逼得眼泪汩汩溢出和汗水混在一起。
吴蔚浑身颤抖,目光却并未屈服,她盯着张宽,带着讥讽的口吻,说道:“大人为何不想想,护送祥瑞的禁军全部殉职,无一生还,县主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现在清庐县义庄的棺材里,而不是别的地方呢?”这话是东方瑞说的,吴蔚把它原原本本地送给张宽,连玉面神机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你张宽又如何?
吴蔚担心张宽询问自己的信物,或是王府的细节,索性先声夺人,继续说道:“想必张大人已经调查过我了,敢问可查到什么线索了?我的户籍,或是亲朋,故旧?可有线索?”
“啊、哈哈哈哈……”眼泪模糊了视线,吴蔚疼得直哭,哭声刚溢出一点就被吴蔚硬生生扭成了大笑,这笑声分外凄厉,决然,瘆人。
吴蔚死死地攥着拳头,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活着,答应了绣娘的,要回去。
绣娘的人生已经历过诸多不幸,自己决不能死……
吴蔚的话听在张宽的耳中又是另一层含义了:身在官场多年的张宽知道:例如明镜司,刑部这种衙门,还有些高门和王府,是会养一些“黑户”的,前者是便于查案,或者做些衙门不方便处理的事情,至于后者……大多会被培养成死士。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如吴蔚一般,没有户籍,没有亲朋故旧,死了……也如拔掉一根野草般,无迹可寻,断不会追查到主人的头上的。
张宽面色阴沉,审视着吴蔚。
吴蔚有些撑不住了,颓然垂下了头,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大人别白费心机了,也不必揪着我明镜司的身份不放。知道的太多……呵。”
“你分明是在诈本官!”
吴蔚连笑的力气也没了,虚弱地说道:“大人有胆子大可以差人去王府问问,只是不知道……”
吴蔚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到公堂上。
张宽看着昏死过去的吴蔚,陷入了沉思。
有些时候,话说一半最是意味深长。
只是不知道什么?
张宽不得不凭着他的认知和经验去推断答案。
只是不知道……王府会不会承认?
只是不知道……王爷若是知道了张宽揪出了他的死士,会不会……?
张宽有些慌,他没想到吴蔚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说实在的,张宽其实并不太害怕朝廷的人,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只要自己无大错,在一层层递交天听的过程中,有些事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泰州不同,快马加鞭一夜就能从王府到清庐县衙……
况且,老燕王……
张宽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鬓发花白,面容和蔼,精神矍铄的老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张宽之所以能在这样一个过度地带当了十几年的知县,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明白朝廷和藩王之间微妙的关系,他知道有些窗户纸不能捅破。
他更见识过……老燕王当年的雷霆手段。
第98章 再陷囹圄
吴蔚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冰冷的水中, 下一秒就要窒息过去,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吴蔚支着身体坐起来, 看到周围的景色愣住了, 此时吴蔚正置身于湖中央,湖面平静无波如一面铜镜。
吴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行头, 灰色外套, 冲锋衣,脚上蹬着一双熟悉的登山鞋,吴蔚的呼吸一滞, 这不正是自己穿越之前穿的衣裳吗?
吴蔚慌张地扫视, 看到了被自己放在皮艇上的登山包, 相机,还有能量棒的包装纸……
“这是?我回来了?”吴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趴到皮划艇的边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湿漉漉的自己,然后……便是那个沉寂在湖底不知多少年的牌坊!
水面上倒影的那张脸是如此的慌张, 吴蔚竟有些认不出了,她伸手点了一下, 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人影散去,牌坊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绣娘……”吴蔚张了张嘴, 感觉喉咙里痛得不行,干涩到几乎要冒出火来。
“怎么会这样?我回来了……绣娘怎么办?”吴蔚按住了胸口, 死死抓着自己胸口的布料, 原本光滑的冲锋衣触感竟有些扎手。
吴蔚感觉到胸腔里一阵阵针扎似的疼,她做梦都想回来的地方, 真的回来了……为什么自己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不!绣娘……”吴蔚的眼底一热,眼泪迅速汇聚,一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绣娘,吴蔚感觉自己仿佛不能呼吸。
吴蔚痛苦地跪在皮划艇上,抱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手中冲锋衣粗糙,潮湿的触感,痛感蔓延到全身,连呼吸都会痛。
“为什么?我想回来的时候回不来,我不想走了,却让我回来了?”
……
“啪嗒”“啪嗒”吴蔚有些迷茫,是……下雨了吗?为什么?
……
“蔚蔚,你醒醒,蔚蔚!”县衙牢房内,绣娘跪在地上,轻轻推动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吴蔚,几滴眼泪滴到了吴蔚的侧脸上。
绣娘起身,隔着胳膊粗的木栏对外面的狱卒央求道:“大哥,求求你,给我们一碗水吧,求你了。”
或许是绣娘的表情太过哀戚,亦或者绣娘给的那二两银子起了作用,狱卒竟真的去拿水了,取了一碗穿过木栏递给绣娘时还撒了一点儿。
绣娘连声道谢,捧着水碗重新跪到吴蔚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贴到吴蔚的唇边,颤抖着声音道:“蔚蔚,喝水……”
清水浸润了干涸的嘴唇,也浸润了唇角那个暗红色的结痂,但更多的是顺着吴蔚紧闭的嘴唇滑下,洒到潮湿发霉的稻草堆里。
“……蔚蔚。”
吴蔚的腰窝处,鲜血浸透了衣裳,稻草堆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充斥鼻腔,牢房里阴冷阴冷的,仿佛穿再多的衣裳也没用,吴蔚毫无知觉地趴在稻草堆上,十根手指插到稻草堆里,抓着。
绣娘见灌不进去,便将水碗放到一旁,看了看吴蔚的伤处,心一横将一条胳膊伸到吴蔚的胸口处用力托起,将吴蔚的上半身抬高,用另一只手端起一旁的水碗含了一口水到嘴里。
顶开吴蔚紧闭的嘴唇,把水慢慢地送进去……
一口,两口,三口,直到碗中的水全部喝完。
刀鞘敲击栏杆的声音响起,狱卒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啊。”
绣娘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默然起身,转身出了牢房。
铁链重新缠绕,落锁,狱卒把绣娘送出了牢房,行至幽暗处,绣娘又从怀中掏出一锭一两重的银子,塞给了狱卒。
“差大哥,明日我还想过来一趟,您什么时辰当差?”
狱卒咧嘴一笑,欣然接受了绣娘的“孝敬”,一天的功夫就赚了三两银子,不高兴才怪。
“明日午后过来,午时交班,未时往后四个时辰我都当值,不过嘛……”狱卒拉长了声音,掂了掂银锭。
绣娘答道:“我明白的,差大哥放心,明日我想给蔚蔚两床被子来,您看行吗?”
狱卒想了想,送人来的时候上面并没有交代什么,那就按照普通的犯人对待……只要不是重犯和死囚,都是允许其家人送些必需品进来的。
“行,拿来吧。”
绣娘停下脚步,朝狱卒行了一礼:“那就多谢了。”
出了天牢,阳光刺痛的绣娘的眼睛,她抬手挡了一挡,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朝着家的方向一刻不停。
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绣娘的鞋子也破了。
县衙路远,绣娘又从没给自己做过厚底儿耐磨的鞋子,一双薄底的绣花鞋,刺绣脏了,鞋底破了,脚底火辣辣的疼,绣娘却一刻也不曾停,连背上包着的给吴蔚准备的白面馒头和炒腊肉都想不起来吃一口,她天还未亮便背着包袱出门,一路疾行到县衙,打听到吴蔚被下了大狱,顾不得那地方自己该不该去,便奔了过去,之后又一路不停地从县城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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