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敢了。我。”黑衣人抬手压了压自己头顶的帽檐,轻挑说着。
紧接着,郑哀话锋一转:“今天我听着,岑非深三日之内要来,你可知道?”
黑衣人干涩笑笑:“今早刚得到的消息。怎么?要跑么?”
郑哀:“听肖月他们的意思,三日后他们也要启程,跟着他们就是,无妨。”
闻声,黑衣人依旧担忧道:“真的没关系么?主人你是重犯,姓岑的向来心狠手辣,万一被他捉住了,恐怕是要千刀万剐的。”
话音未落,郑哀毫不留情打断:“别说了。按我吩咐的去准备。”
“是。”
语落,游蛇般的黑色身影又重新卷上屋檐,两息后便消失不见。
◇ 第232章 和你一起逃
一直到了子时,卫玄序还是一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模样。
小石头把房间里的灯芯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遍,忙前忙后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可卫玄序就是没见好,急得他一头汗。
肖兰时突然说:“不早了,小石头你先去睡吧。”
宋石不愿意:“可是公子……”
肖兰时抿了口茶:“卫曦由我来看着。”
宋石脸上还是不怎么情愿,肖兰时好说歹说费了好一番口舌,他才悻悻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缩回了自己的小屋。
当他一走,房间响起关门的声音。
肖兰时坐在中心的圆桌旁,没什么好奇地搁下了茶盏:“行了,小石头也走光了,这屋子里面没人了,你别装了。”
语落,屋里轻悄悄的,隐隐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着。
默了两息,肖兰时的声音又起:“你再不起来,我要拿凉水泼在你被褥上了?”
忽然,卫玄序床上的帷幔后面传来一声轻笑。
肖兰时用余光瞥去,只见卫玄序轻轻掀开被褥,坐在床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望着他的脸色,似乎黄先生的药和郑哀的针都起了作用,红扑扑的,气色好着呢。
“你怎么知道的?”卫玄序轻声问。
肖兰时倒是有些尴尬地又拿起了茶盏:“装什么?自从下午黄先生来给你开了方子之后,你的脉象比隔壁督守府里头那大象还壮实。”
“有多壮实?”
肖兰时:“……?”
这是一个神志清晰的刚起死回生的人应该说出来的话?
想着,肖兰时又向卫玄序望过去,似乎在再三确认着现在的卫玄序到底是不是三魂七魄都齐聚在面前这幅躯体里。
肖兰时没答话。
现在倒是该轮到卫玄序有些尴尬:“开个玩笑。”
“……成。”
之前面对的卫玄序虽然和现在这个长得一模一样,可是肖兰时打心眼里知道,那些卫玄序的脑子都是坏的,别说认清他是谁了,就是有的时候连他的名字都不怎么能喊得上来。
可现在离他不远处的卫曦不一样,他知道。
他会记得他们两个人是怎么分道扬镳地闹掰,是怎么在天下六城里头你死我活地啃咬,还会记得他们之前有过许多不清不楚的亲吻,还有很多……让肖兰时一想想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事。
以前卫玄序没回来的时候,肖兰时就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卫玄序才能回来。
现在他真的回来了,肖兰时自己倒是束手无策了。
两人之间的沉默又拉长了片刻,还是肖兰时利落起身打破了这平静:“醒了就行,厨房在楼下,你想吃什么直接告诉厨子做就行,路你应该记得。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让小石头来见你,这小毛孩子看见你肯定高兴坏了。”可突然。
“肖月。”卫玄序轻轻唤了他一声,嗓子还带着那么点儿委屈。
听上去,总觉得有点像是喊主人的猫儿,似是嗔怪。
“你想不想……喝点桃花酿?”这话问得很犹豫。
当肖兰时惊骇地抬头望他的时候,卫玄序的眼神躲躲闪闪,更加犹豫。
“你到底犯了什么病”这句话最终肖兰时自己硬生生地淹死在了嗓子眼里,没说出口。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问:“走?”-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整个繁华的摩罗城都寂静下来,像是一只窝在黑暗中的巨兽,大街小巷上的铺子,几乎都已经打了烊,卫玄序和肖兰时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才好不容易在一个偏偏的小角落寻到一家马上要关店门的酒铺。
幸运的是,酒铺老板为他们最后留下了门。
不幸的是,这家酒铺没有桃花酿。
肖兰时提着两大坛酒搁在桌子上,一掀开盖子,里头黄酒刺鼻的香扑面而来,因为味道实在过于浓厚,呛得肖兰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卫玄序抬眼望他:“着凉了?”
肖兰时抬指揉揉鼻尖:“壮着呢。”
紧接着,肖兰时抬手就在桌子上的两只酒碗里浅浅倒了一点儿,酒水不多,望上去,才将将没过碗底。
卫玄序:“继续。”
肖兰时没下手,看着他笑:“继续?卫公子你是不知道你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是吧?”
卫玄序直白地看着他,问:“什么样?”
肖兰时啧舌:“不能喝咱们就别逞能了好吗?”但一边说着,一边手下还是顺从地又盛了半碗。
紧接着,他刚要把酒坛扶正,突然,卫玄序的一只手伸出来,往下用力一拉,黄酒瞬间如同瀑流般从坛口里倾斜出来,洋洋洒洒泼了满满的两碗。
肖兰时惊道:“你干什么!”
卫玄序倒是一脸平常:“肖公子不是传闻在元京的各大勾栏千杯不倒么?”
肖兰时脸色一抽:“你从哪听来的这儿话?”
“哪听来的?不是哪儿都有?肖公子你不是之前也跟石头说过,自己走到哪儿,背后都是一团花团锦簇,莺歌燕舞?肖公子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赶着见我的人从金麟台排到萧关东’?”
肖兰时脸色一僵:“卫公子你还真不如一辈子就那么睡着。没那么讨人厌。”
卫玄序冷哼一声。
“二位客官,来喽——”
应声,酒店老板给两人端来几盘下酒的小菜,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略显歉意地说着店里这时辰的确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二人异口同声地说无妨,紧接着,酒店老板就又上了两副骰子,说是送的。
肖兰时一开始说不用。有人沾点儿就倒,用不了一刻钟。
结果刚一开口,旁边的卫玄序立刻就把那两副骰子搂入怀中,道了谢。
酒馆老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两下,意味深长地笑着退了下去。
肖兰时也是略惊奇地看着卫玄序,问:“卫公子也玩这些上不了台面的?”
还没说完,两副骰子已经在卫玄序的手里摇晃起来,硬木的骰子在木桶中碰撞出一系列清脆的响声。
“玩乐而已。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啪”一声,两副骰子都被卫玄序摁着落了桌。
他抬眼看着肖兰时,问:“大还是小?”
肖兰时先是一愣,旋即嘴角勾起坏笑:“卫公子跟我玩这个,传出去,别人再说我是在欺负卫公子。”
“少废话。大还是小?”
“小。”
“那我猜大。”
应声,卫玄序按住两只筒盖往上一抬,下头四只骰子利利索索地码在桌上,清一色地六个点。
肖兰时拍桌:“这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
还没说完,卫玄序轻轻拢了袖,眼神指了指肖兰时桌上的那碗酒:“是肖公子输了。要不这碗酒还是算了吧,传出去,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了肖公子。”
“你胡说八道!”肖兰时立刻端起那碗满盈的黄酒,抬头一饮进肚。
卫玄序狡黠的目光在肖兰时的颈上来回打量,眼眸中若有笑意。
一碗尽,肖兰时:“再来!”
卫玄序挑挑眉:“再来?”
肖兰时:“姓卫的你绝对手上做了什么把戏,和骰子两个字挂上勾的玩意儿,天底下我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卫玄序略嘲讽地说着:“要是肖公子在读书上也这么用功,何愁天下鬼怪不平?”
肖兰时紧盯着卫玄序手里的骰子,一个劲儿的好胜心:“赶紧。赌不赌?”
“当然。”
话音落,卫玄序两手又开始摇晃起来,他的手快得几乎不可思议,眼花缭乱间,下注落地,碰一声,肖兰时脸上又蒙上一层气愤。
“不可能!”
“肖公子要不然这一碗也算了?”
“喝就喝,谁怕谁!”
紧接着,肖兰时自己越是输,他肚子里的恼怒就越大,他十分坚信,卫玄序绝对手上是用了什么把戏,但他就算是使劲看得钻破了那只罐子,也愣是看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异样。
一碗碗辛辣的黄酒进了肚皮,肖兰时从一开始略有醉色,到了后来,已经整个人几乎像是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酒桌上面,倒是小嘴儿还絮絮不停地硬着:“姓卫的,我不信……再来……!”
卫玄序淡淡瞥了一眼肖兰时:“你醉了。”
“爷爷没醉!姓卫的我跟你说,我千杯不倒的名号……嗝……可不是、可不是谁都能叫上的!想当年、想当年……嗝……我初到元京的时候,谁都看不起我……嗝……”
闻声,卫玄序的眼底闪烁着疼惜的目光。
“我就挨个跟那些元京的什么大弟子二弟子比试……嗝……我把他们、我把他们全都一个个喝趴下!!谁敢不服我——呕——!!”
“肖月!”卫玄序连忙上前顺着他的背,看他一下一下地不住吐酒。
他眉头紧皱,心里止不住地悔恨,不应该拿赌酒这件事激他。
一个劲儿地安慰,像哄小孩似的:“好了好了,你天下第一,你永远天下第一。”
良久,肖兰时才止了吐。
看他起身,卫玄序抬头问:“你做什么去?”
肖兰时按着太阳穴,半醉半醒:“头疼,去透口气。”
“我随你去。”
“全天下我最烦你。你别跟来,千万别跟来。”一面说着,肖兰时一面摇摇晃晃地迈出小酒馆的门槛,哐啷一下就是好大一个踉跄,惊得卫玄序两手一抖,但索性,没倒。
旋即,卫玄序抬手提了桌上的衣服就跟了去。
出了门,肖兰时发现卫玄序走上来了,接着他就不走了。
小孩儿似的在街道正中央站住,醉红着脸,歪着头,噘着嘴嘟囔:“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让你跟着,谁让你跟着我的!天底下,我最讨厌你!”
卫玄序也站定在他身边:“那天底下我最不讨厌你,行了吧?”
肖兰时眉头一扬,看神情,似乎有些得意。
但立刻,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立刻又拉下来脸:“你讨厌不讨厌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全天下我最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
忽然,卫玄序噗嗤一笑,抬头扶住肖兰时摇摇晃晃的肩膀:“好好好。天底下你最讨厌的就是我。”
“你笑什么?”
“我没有笑呀。”
“我问你你刚才笑什么?”
“谁笑了呀?”
“你笑了!”
“我为什么要笑?”
肖兰时:“*…()&¥……”
全天下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肖兰时在前面走,卫玄序就好性地在后面跟,怕他走的不稳,总是忍不住上前扶他一把,往后一拉,肖兰时每次都是骂骂咧咧地挣脱开他的手,然后赌气般地再向前一个劲儿地走。
走着走着,两人就完全走出了摩罗的街道,来到了几乎荒无人烟的玉海边上。
在皎洁月光的泼洒下,金黄的沙滩一望无际,上面满是如同海波一般的纹路,之前成百上千那些劳工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面海波的一浪又一浪。
风迎面吹来,肖兰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见状,卫玄序脱下最外面的大氅,细细替他裹好肩膀:“还说没有着凉。”
肖兰时乖巧地低头看着他提自己系带:“卫曦。我好像酒醒了。”
卫玄序手上的动作没停:“醒了?那我还是不是你最讨厌的人?”
肖兰时坚定:“是。”
“那看来是没醒。”
噗嗤一下,肖兰时忍俊不禁:“你这是强词夺理。”
衣带系好,卫玄序又抬手认真地替他理了两下衣领,两个人的距离不算远,肖兰时抬头,不能平视到他的脸,只能瞥见他的下颚,远处灯塔的光映照在他下巴的边缘,望上去,像是在上面镀了一层银霜。
海风还在不停地胡乱吹,但肖兰时总觉得,有卫玄序在他身前挡着,风似乎小了很多。
“那是什么声音?”肖兰时问。
“什么?”
“你仔细听。”
两人竖起耳朵认真听起,一股似乎像是鼓点,又像是竹笛一般的声音在整个玉海海岸旁交织,不一会儿,海面上竖起了几只乳白色的女人雕像,她们每个人的姿势各异,神情不同,但手里都拿着一种器乐,渐渐地,乐音笼罩在整片玉海,与起伏的波涛一起,交织成悦耳的奏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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