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和虎寨的人一起上祝老师的课,祝老师教他们读书识字,给他们讲书上的道理,告诉他们,读书是为了明礼,而不是为了写必须用典的、酸溜溜的诗文。
祝老师从来不会贬低他们的作品,更不会说他们是野人,还鼓励他们把唱的山歌都写下来。
祝老师对他们说,文章本无高低贵贱,只要发自肺腑,那就是好文章。
人也一样。
*
又过了几日,乌岚和朋友们在外边玩闹。
有个朋友把手里的绣球抛了出去,绣球直接滚下山坡,滚到了顾燕庭的房屋附近。
他们都推脱着,不肯去拿。
一个朋友望了望山坡下:“我不行,我怕高。”
另一个朋友捂着鼻子:“我也不行,我怕臭。”
还有一个朋友捂着脑袋:“我更不行了,我怕傻缺。”
乌岚无奈:“那我去拿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朋友们笑出声:“行。”
顾燕庭这些天都没出门,屋子门窗紧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乌岚手脚并用,抓着树干野草,麻利地跳下山坡。
还没靠近,乌岚就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乌寨虎寨,南蛮野人,大逆不道……”
这是什么声音?
乌岚只觉得奇怪,皱着眉头,环顾四周。
是谁在说话?听起来倒像是……
乌岚心中一激灵,忽然想起什么,再往前走了两步。
声音越来越清晰——
“时时口出怨言,诅咒中原,诅咒陛下,实在不堪教化。臣勤谨为官数载,竭力教化,无力回天,反遭凌辱报复。”
真的是顾燕庭!
乌岚这才想起,自己能够听见顾燕庭的心声!
只是他这几日都没见到顾燕庭,所以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做什么?他在心里说这些话做什么?
乌岚回过头,朝山坡上的朋友们“嘘”了一声,让他们保持安静,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他来到屋后,悄悄将木窗推开一条缝,朝里看去。
只见房中一片昏暗,大白天的,案上还点着蜡烛。
而顾燕庭正坐在案前,手里握着一支笔,正奋笔疾书。
他背对着窗子,所以乌岚看不清他到底在写什么。
只是听见顾燕庭的心声——
“另有朝廷命官祝青臣,身负朝廷恩泽,却与虎寨寨主勾结,蒙蔽陛下,伺机而动。”
“蛮人顽固不化,长怀异心。今恳请陛下,出兵讨伐,臣愿为先锋,为陛下荡平苗疆!”
荡平苗疆!
乌岚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顾燕庭听见动静,手忙脚乱地将奏章盖好,起身走到窗边。
乌岚当机立断,朝朋友们摆了摆手,然后自己顺着房屋墙根,躲到了另一边去。
顾燕庭推开窗户,没看见乌岚,只看见那群少年站在山坡上,朝他的窗户抛石子。
顾燕庭哑着嗓子,朝他们吼了一句:“滚!”
然后就关上了窗户,不再理会他们。
而乌岚靠坐在外面,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顾燕庭在给中原朝廷写信!
他要倒打一耙!灭了苗寨!
不行,他要去找父亲,要去找祝老师和虎寨大王!
要是让顾燕庭这样蒙蔽朝廷,那就完了。
乌岚从地上爬起来,快步朝外面跑去。
*
乌寨正堂里。
乌岚喘着粗气,把刚才自己发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大人们。
当然,他没说自己听见了顾燕庭的心声,而是说顾燕庭不小心念出来了,他听见了。
如果说是心声的话,大人们恐怕会觉得他失心疯。
乌寨主狠狠一拍桌子,暴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他转过头,看向祝青臣:“祝大人,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自从这顾燕庭来了我们寨子,我们对他可是体贴周到,给他住最好的屋子,给他做中原菜吃,每回我们有人去中原,都给他带东西。”
“就算他对我儿子没有好脸色,我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用什么事情威胁过他。”
“反倒是他,处处吊着我的儿子,对寨子里的人也没个好脸色。现在竟然还敢倒打一耙?说我们心怀不轨,诬告我们要谋反。”
乌寨主被气得不轻,用力拍着桌子,把桌上的茶盏都拍倒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看着祝青臣:“祝大人,您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坐等他诬告我们吧?”
李钺淡淡道:“既然他说我们谋反,那我们就反了算了。”
“我现在就去把顾燕庭给宰了,尸体直接烧了,别人问起来,就说他自己乱跑,跳进火堆里被烧死了。”
“我再回去清点人马,我们即刻发兵,攻打中原!”
李钺一面说着,一面扶着腰间佩刀,要站起身来。
乌寨主深以为然:“有道理,我与大王一起!要是这中原皇帝真信了顾燕庭的鬼话,那他也不用当皇帝了,反了算了!”
他冷哼一声:“哼,中原人全都一个样,阴险狡诈……”
忽然,乌寨主看见坐在一边的祝青臣,连忙收敛了凶狠的表情,缩了缩脖子。
“祝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啊。我是说除了您之外的其他中原人,祝大人英明神武,可要与我们一起……”
“不要。”祝青臣抿了抿唇角,直接驳回了他们的提议,“中原与苗疆交战数十年。数十年来血流成河,双方死伤无数,才换来短短几年的和平。”
“如今不过是顾燕庭从中作梗,处置了顾燕庭便好,若是贸然起兵,生灵涂炭,只怕不好。”
他看了一眼李钺:“坐下。”
李钺瘪了瘪嘴,乖乖坐下。
见他坐下,乌寨主也只好退回去。
祝青臣知道,要是真打起来,他们不一定会输给中原。
或许多打几年,李钺能直接一统天下。
但这里不是他们的世界,他们也没有非打不可的理由。
乌寨主问:“那我马上派人,把顾燕庭发回去的奏章拦下来。”
“不用。”祝青臣淡淡道,“让他发。我也写了奏疏,向朝廷说明一切。料想此时,奏疏已经送到了。”
“万一皇帝偏听偏信,真就信了顾燕庭的鬼话,那……”
“那就打。”祝青臣斩钉截铁。
“也好。”
“有劳乌寨主派几个人,暗中盯着顾燕庭,他有任何动作,也好随时来报。只是不要打草惊蛇,免得他狗急跳墙。”
“另外,这件事情也要告诉其他寨主,好让他们早做准备。寨中机密要务,也要避着顾燕庭一些。”
“好,祝大人放心。”乌寨主点头,“顾燕庭一向高傲,不屑于和我们这种蛮人打交道,平日里除了上上课,也没做什么。他来了两年,连我们寨子的地形都没摸清楚。”
“那就好。”
乌寨主带着乌岚,下去部署了。
祝青臣和李钺留在堂中,对视一眼。
“李钺,原书剧情里,虎寨造反,顾燕庭率兵击溃叛军,顶着战功,一路青云直上。你说——”
祝青臣顿了顿:“他的战功,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李钺抱着手:“看他那怂样,栽进泥坑里就要死要活的,估计是假的。”
“是啊,很可能是假的。”
虎寨大王不服中原人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
要是顾燕庭先杀了他们,再给他们按上所谓的反叛罪名,他们该怎么办呢?
尸体不会说话,尸体只会被顾燕庭割下耳朵,作为他的战功,带回京城。
第051章 心声(7)
一个灰蒙蒙的清晨。
山寨一片寂静,顾燕庭抱着一个包袱,身后跟着自己从京城里带来的仆从,快步走在出寨小路上。
顾燕庭紧紧咬着后槽牙,抓着包袱的手也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似乎愤怒至极,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一直来到山下,他才猛地回过神。
乌寨山下一般会有人看守,只是今日,或许是太早了,顾燕庭并没有看见旁人。
顾燕庭把包袱交给随从,压低声音叮嘱他:“这个包袱里装的是我呈给陛下的奏章,务必要送到京城,交到陛下手里。”
随从将包袱背在身上,顾燕庭仍觉不妥,又叮嘱道:“将包袱放在胸前,此事关系到你我的身家性命与仕途荣辱,万万不可轻敌。”
那随从看着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自从上次,顾大人掉坑里之后,就性情大变,总是神神叨叨的。
随从有些无奈,但还是应了一声:“是,我知道了,大人放心。”
顾燕庭又道:“你到京城之后,把奏章交给陛下即可,陛下问你什么,你就说乌寨中人皆顽劣不堪,不受教化,我在寨中受了天大的委屈,求陛下速速发兵。”
随从有些烦了,再行了礼,准备离开。
顾燕庭还要拉住他:“你可记清楚了?待事成之后,我重回京城,你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
听听,这是人话吗?
凭什么他是人,随从就是鸡犬?
随从没法,只能连声应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不远处有人靠近,顾燕庭才放人离开。
顾燕庭避着人,快步走回山寨。
他脚步飞快,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等他这封奏疏送到京城,等陛下起兵讨伐苗寨,从前欺辱过他的人——
乌岚、乌寨主、那群无法无天的小孩子,还有祝青臣和虎寨大王,他要他们通通死在自己的剑下!
不过,他或许可以留乌岚一命。
如果乌岚跪下来,哭着承认自己错了,求自己饶他一命,他也可以勉强将乌岚收入房中,做个小奴。
这样想着,顾燕庭的脚步愈发轻快起来,仿佛眼前的乌寨已经化作一片火海,众人正跪在他脚边求饶。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哟,顾大人?”
顾燕庭脚步一顿,从云端跌回现实。
那人笑着道:“顾大人可得走慢点,小心又摔了。”
“你……”顾燕庭变了脸色,刚想反驳。
可对上对方的笑脸,又不好发作。
他只得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且让他们高兴几日罢,等朝廷大军来了,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
另一边,顾燕庭派去的随从,慢吞吞地走在山路上。
他一边走,还一边用树枝抽打路边的杂草,脚下还踢着小石子。
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日头还没起来,他才刚走出去没多远。
忽然,他身边的草丛摇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下一秒,两个苗寨小伙子,分别从路两边窜出来,猛扑上前!
“谁?我可是顾大人的人!你们不想活了?”
“抓的就是你!过来!”
那随从尖叫一声,随后被两个人死死按在地上,双手反剪在身后,用抹布堵住嘴,蒙住眼睛,直接把人拖走!
他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架着人,把他带到一处偏僻的木屋前。
一个人推开门,一个人推了一把随从的后背,直接把人推了进去。
“进去!”
随从一脑袋栽了进去,眼前蒙着的黑布被解开。
他抬起头,只见面前有两个人——
祝青臣祝大人端坐在他面前,见他摔了,微微倾身向前,朝他伸出了手,温声问:“你可还好?”
虎寨大王则坐在另一边,一把长刀立在地上,李钺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绸布,正擦拭着银白的刀刃。
寒光从随从眼前闪过,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往祝青臣那边挪了挪。
至少……至少祝大人看起来和善一些!手里也没有兵器!
祝青臣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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