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由心打开袋子抽出里面的合同,对违约金一栏后的天文数字看都不看一眼,拿起笔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重新把合同递给周捷,纪由心忽然看着他问:“你跟着我多久了?”
周捷心头一颤,知道自己是要被秋后算账了,把心一横说:“五年多,就快要六年了。”
纪由心点点头,站起身来向外走,越过他时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执行经纪人,工资按原本的2.5倍计算。”
周捷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纪由心却没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周捷这才后知后觉地叫住他:“你要到哪里去?”
纪由心抬手按按眉心,带着无可言说的疲倦,语气近乎恳求:“我想要一个人待一段时间,好么?”
看着他的背影,周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酒吧里,四周音乐震耳欲聋,炫目的灯光让人睁不开眼,纪由心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一身黑衣黑裤,鸭舌帽压低到只能看到五颜六色的光线下一闪而过的白皙下颌,他喝了一口面前的鸡尾酒,辛辣的味道刺激的他立刻流出了眼泪,捂着嘴唇不住咳嗽:“我去,这什么玩意……咳咳……这么难喝……咳……”
“呦,小o一个人啊……”
轻佻声音响起,似乎有某道黏着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还是个被标记过的omega,背着你家alpha偷偷出来玩?”
纪由心不用抬头都知道眼前人有多么令人作呕,因为从他坐在这里开始,哪怕是最不惹人注目的地方,也已经有两三个人和他搭讪了,这是第四个。
他又把帽子压了一压,冷冷道:“滚。”
“别这么害羞嘛……”
那人犹自不肯罢休,竟然要上手来掀他的帽子:“让哥哥看看,长得漂不漂亮?”
不安分的手腕猝然被握住,纪由心一杯鸡尾酒连酒带杯子泼了过去:“我说了滚开!”
那人被纪由心正正泼了一脸,一边骂一边用手胡乱地在脸上抹,视线一时模糊,纪由心趁这个机会起身离开,身后alpha还在叫骂:“我艹,还挺辣的,都被人上过了装什么纯……”
纪由心低着头穿过闪烁的灯光和群魔乱舞的人群,所幸没有人注意到他,顺利从酒吧后门离开,终于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他甩手抱怨:“什么破地方,什么借酒消愁,我再也不来了……”
这时手机震动,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纪由心烦躁地挂断,干脆开了飞行模式。
小巷里,他借着灯光摸索着向前走,忽然从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个黑影从后覆盖上来,他想要回头,后颈腺体的位置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手脚发麻,整个人直直向地上栽,出于惯性身体向后转,逐渐朦胧的视线里,赵鸿宾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
半个小时后,纪由心的意识渐渐苏醒,腺体上的刺痛深入到了神经,他手脚发软,努力想要动作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这是周围环境颠簸一下,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在一辆车上。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模模糊糊从耳边传来,其中一个有些熟悉。
“耿公子,你确定这样没有问题?他毕竟是纪家的儿子……”
“纪家算个屁!”
一道极为嚣张的声音响起:“妈的喻楚天那个老东西,天天和我爸作对,老子不就是占了几块地吗,他还咬住不肯放了,我这回上了他儿媳妇,再拍几张照片,喻少闲肯定哭着去求他爸,我看喻楚天那个老不死的还怎么触我爸和我的霉头……”
“可是纪由心不是说,他和喻少闲已经分手了?”
“分个屁!喻少闲出国之前还在拜托薛玉京关照他,这次要不是薛玉京,他已经被封杀了,谁家分手了还这样劳心劳力跟亲爹似的?”
又嘿嘿一笑:“幸好咱们有这玩意儿,不然被喻少闲睡过的oemga有什么好玩的?有了这个,保证他从上到下都得为咱们打开……”
“呦?醒了?”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人脸被突然放大,竟然是宋学舟。
纪由心嘴唇动了动:“赵鸿宾……你们……”
“你赵总在后面那辆车里。”身边被称为耿公子真名耿秋实的人拍了拍他的脸,浓郁酒气扑面而来:“等我们玩够了才轮到他。”
紧闭的车厢里alpha信息素的气息过于浓郁,意识到自己陷入到了什么境地,纪由心猛烈的挣扎起来:“不,不,你们这些混蛋……”
然而因为药物的作用,他拼命挣扎也不过好似没有长好爪子的小猫挠人一般,没有丝毫威慑。
抑制环他交给喻少闲了,纪严心没有办法定位到他的所在,纪由心绝望地想。
他精神混乱,口中不住喃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我明明已经道歉了……”
“为什么?”
前排的宋学舟转过身去,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你是不知道喻少闲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老子几个亿的货差点砸了,我这不过是收点利息。”
“是啊。”
姓耿的涎笑着凑过来,在他颈侧一嗅:“真香,真他妈漂亮,我还没睡过这么漂亮的omega呢,姓喻还有点福气……”
说着扳过他的脸来,拇指抚上他的下唇,纪由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嘴里蔓延开血腥气。
姓耿的吃痛的尖叫声响起,纪由心被重重甩在座椅上,他趁着这个时机,去摸索车门的把手,手腕被姓耿的狠狠握住,眼神如同饿狼。
“艹了,老子还真就不信,姓喻的一家子硬骨头!还他妈想跳车是吧?”
他大声吩咐司机:“把车锁给我打开!”
宋学舟劝道:“耿少……”
“打开!”
车锁弹开,耿秋实探身把车门打开,呼啸的山风猛然倒灌进来,耿秋实揪着纪由心的领子探出车门外:“看到了吗?这是条山路,这个车速跳下去,你必死无疑!”
他发狠的声音近乎疯狂:“来!跳!跳啊!不敢跳就别给我装什么刚烈,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戏子是什么货色!”
漆黑难辨的山路映在眼前,如同生死未卜的命运,纪由心心头瞬间一凛,他闭了闭眼,挣扎着挪到车门边。
“耿少!”宋学舟大喊:“停车!”
“我看谁敢停!”
耿秋实目光疯魔:“跳啊!跳了老子给你立个牌坊……啊!”
耿秋实的惊声吼叫中,纪由心回过头来,面容如夜间突然盛放的昙花,他咬着牙,目光狠绝:“我是不会认输的……”
“死都不会。”
说完用最后一丝力气挣开他的手,向着深不可测的黑暗纵身跳了下去。
夜色中他单薄的身体如同断了翅膀的天鹅沿着山脊滚落,最终被一棵树拦住,脖子撞上一块石头,突出的棱角没入脖颈,雪白如昙花的一张脸被鲜血覆盖,已经辨不清眉眼了。
似乎有一辆车开了回来,短暂停留一下,又重新发动快速远去。
远隔重洋的A国某个私人岛屿,电影《出山》的封闭训练基地。
喻少闲站在海边,心脏不知为何一阵急促的惊痛,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一颗足有五克拉的水滴形粉钻映衬着碧海蓝天,流光溢彩。
就像是某个人,永远如星辰般闪闪发光。
“呦,又在这睹物思人呢?”
一个金发蓝眸的s级omega凑了过来,国语意外说的很好:“当时一下飞机,导演本来是想在封闭训练之前带我们到拍卖会放松放松,没想到你当场一掷千金拍下了这颗粉钻,5.21克拉,我看那成交价三分之一都是这倒霉数字的溢价,这么浪漫,怎么,要和男朋友求婚啊?”
“是又怎么样?”
喻少闲收起盒子,借着阳光才能看出来他手腕上绑着一条浅银色几乎看不出来的环带:“我们已经标记过了,结婚只是仪式。”
“别扯了。”Omega幸灾乐祸,“我可听说你出来拍戏之前是被男朋友赶出家门的,连人带箱子净身出户扫地出门,怎么,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手搓钻戒还是跪榴莲啊?”
“还能怎么办呢?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纪由心没有安全感,他就压上一切给足他安全感,只要他健康快乐,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话音刚落不远处响起一阵喧哗,工作人员的声音由远及近:“这位女士您不能进去,我们是私人岛屿正在进行封闭拍摄……”
“女士?女士?”
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竟然是蓝瑾。
喻少闲愣怔地看着蓝瑾,心里涌起一种不详的感觉,刚刚心脏的惊痛卷土重来:“姐,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我怎么在这里?我还想问你呢!”
蓝瑾风尘仆仆,对他怒目而视:“喻少闲你到底在干吗?由心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医院的走廊,医生护士步履匆匆,病人和家属人来人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涌入鼻腔,带着某种凛冽气息。
脚步声响起,一下比一下急促,好像在用尽全力奔赴着什么,似乎如果再迟一秒,最后一捧雪就会在早春融化,命运的闸刀就会毫不留情地砍下来。
喻少闲站在病房前,几乎已经失去了呼吸。
病房的门开着,纪由心已经醒了,他穿着病号服半坐起身,靠在墙上出神地不知看着什么,脸色似乎要与四周洁白的墙壁融为一体。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柔顺地垂落下来,温柔地覆盖在他额角的纱布上,和眼睫一样乌黑的颜色把纪由心的脸衬得愈发雪白,像是一副夺人神魂的山水画。
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纪由心原本的婴儿肥在一夜间褪去,像是潮落之后隐现山脉嶙峋清峻的骨骼,他的侧脸眉骨平整干净,鼻梁挺翘,向下一笔带出优美的弧度,因为过于消瘦下颌线越发清晰流畅,沿着露出的一截修长脆弱的脖颈没入领口。
他虽然在病中,虽然是靠坐在墙上,身姿松弛却依然挺直优雅。
也许纪由心本人没有发觉,也许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发觉,但是此时此刻,喻少闲看着只是数日未见,却恍如隔世的纪由心,震撼而悲哀地发现。
那朵玻璃罩里的玫瑰花,经过了风吹霜打,在众人惋叹奄奄一息的时刻,突如其来地盛开了。
第114章
“纪先生在滚下山坡的时候脖子被石头上的尖角刺伤, 正好伤在了腺体的位置,腺体神经因此严重受损,丧失了释放信息素的功能, 连带生殖腔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他的腿部有两处骨折, 所幸不算太严重,鉴于纪先生的腿从前受伤过,经过恢复之后他还是可以正常走路, 但是跳舞的话,应该是不可能了。”
“从纪先生不同部位受伤的严重程度和身上的伤痕, 我们推测,纪先生跳车的时候, 护住的并不是头, 而是他的腿。”
经夏鸥转述的医生的话在耳边回荡, 喻少闲的喉口血腥气翻涌,如同被刀片划开咽喉:“由心……”
正在床上发呆的人被这声熟悉的呼唤惊扰, 猝然回过头来, 看到喻少闲之后瞳孔骤然紧缩,已经十分苍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猛然转过身倒在床上用被子遮住身体和头。
他一身都是伤, 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疼得牙关紧咬不肯发出声音, 隔着被子也能看到他发抖的身体。
喻少闲大步走过去,想要碰碰他却不敢, 半悬着放在被子上,只道:“由心,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好不好?”
“不要……你走……”
纪由心声音颤抖着:“你走开, 我不想见到你……”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是他最不想要被看到如今的样子的,那一定是喻少闲。
“由心……乖,你乖一点……让我看看你……”
喻少闲肝肠寸断痛苦不堪,试探着去拉他的被角,换来的是纪由心更加激烈的抵触,嗓音破碎濒临崩溃:“我们已经分手了喻少闲,我不想看到你,你不要来见我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玻璃随便揉进喻少闲心里,他的手颤抖着,隔着被子抚摸着纪由心的背:“对不起,对不起由心,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你让我看看,我只看一眼,好么?”
“我求你……”
纪由心狠狠一怔,半晌,死死攥着被子的手渐渐松了,喻少闲因此能够轻轻地掀开被子,露出纪由心的脸来。
他的额角和方才背着光的左侧脸都包着纱布,脖颈上腺体的位置缠着一圈绷带,再向下,手腕手背都被绷带缠住,只露出一节纤细的手指,已经伤痕累累的左腿打着石膏,整个人如同被摔碎的瓷器般零落。
喻少闲的手一点点抚过他的额头,脸颊,最后停留在那脆弱的脖颈上。
按照医生的说法,纪由心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适配度接近百分之百的omega,只是普通到连信息素都没有的人,而他的腺体能不能恢复,什么时候能恢复,医生都不敢保证。
喻少闲不明白,他只不过离开了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就被伤害成这样。
纪由心用侧脸对着他,乌黑的的头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脸色比枕头更白,他忽然笑了:“我这样很难看是不是?”
“不,你还是很好看,一直都很好看。”
喻少闲的食指小心地蹭蹭他没有受伤的脸:“对不起。”
88/134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