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认罪。但我不认为对我的审讯可以就这样隐秘进行,”克林托斯面无表情地陈述道:“我要求公开庭审和判决。”
“您觉得……你觉得你的罪行可以放到审判庭上公开审判么!”审判官忍无可忍:“请你明白,现在你已经不是联盟元帅了——你只是阶下囚。”
“根据联盟律法,罢黜我需要军部法政院监察会三方联席会议投票,并得到80%以上联盟民众的同意。”克林托斯道:“如果要我认可这一点,请给我出示你们的票决和联名书。”
审讯官简直头大,看着前面这个油盐不进的人——以往怎么没觉得维特元帅是这种难缠货色,他咬牙切齿道:“……那你要怎么做?”
“很简单。”克林托斯道:“我要求依照法律,三方联席对我公开进行弹劾,纠集物证人证对我的罪行进行公开审理。我要在公众的见证之下得到应有的罪行论处。”
“那你就死定了!”审讯官厉声威胁了一句,见对方不为所动,禁不住又放软了语气,苦苦哀求道:“我的元帅啊,活着不好么?”
“……”克林托斯无声地看着他。
审讯官知道这场拉锯再持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正打算鸣金收兵换人再战时,克林托斯开口了。
“我已经在暗无天日里活得足够久了,”他道:“至少在最后,我想见见光。”
这句话给对方带来的触动难以言喻,审讯官回头定定地看着他,嘴巴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克林托斯的神情不似作伪,毫不避讳地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审讯官最终长叹了一口气。他背对着克林托斯,在明亮灯光的阴影面选择妥协:“明日……我会申请上讯传报李登殊上将,由他来对此进行决断。”
“多谢。”
审讯官再没有回应他,而是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
审讯室里长明的灯火终于熄灭,克林托斯被狱警押解着离开审讯室,回到地下监牢。整个过程静默而压抑,狱警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等抵达那间牢房前,再上前无言地替克林托斯拉开了那扇门。
牢房内一如既往是那片刺目的白,克林托斯躺在床上,静静听着狱警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他试着闭上眼睛,眼底却似乎仍旧有审讯室正中那一簇明光如昼。在重叠的暗影之后,他似乎看到了芬妮尔,她站在旧日的沙丘上,拉着年纪尚幼的潘西慢慢朝着落日前行。风吹起沙砾在他们脚下织成流动的波纹,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就这么远去,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
最终天幕悬垂一线,落日余晖都陷落在流沙的尽头,成为一片暗沉的黑色。克林托斯的意识开始逐渐失重,直至彻底跌入混沌……那时候他脑海中想着的是: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所以我一定会做到。
*
次日午后,中盟联合自治体佩格勒星主起降场。
李登殊抵达的时候,艾尔正和温羽泽拥抱告别。
“照顾好自己,”艾尔拍了拍羽泽的后背,有些不舍地松开他,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有什么事情及时保持联络,不要逞强,安全为上。”
温羽泽还没有应声,旁边巴尔顿却先一步带着笑邀功:“还请放心,艾尔殿下。此次我与温小少爷同行,一定会把他照顾周到。”
艾尔瞥了他一眼,一时没有作声。此次窃国之乱重审非同小可,帝国举国上下都极为重视。在艾尔举荐温羽泽作为代表他的使者出发后,伯温森更是派遣理政大臣巴尔顿共行,以示帝国王室对这件事的重视——或者说,也便于监视,防止他们当真发现什么不利于伯温森政权的证据。
不管出于忌惮,还是真的示好也罢……总归此次温羽泽出行,除了艾尔拨给他的一批人之外,巴尔顿为首的帝国协从者也不在少数,粗估下来林林总总已经有快二百人的队伍,与温羽泽原定的轻装简行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不过艾尔对此倒是乐见其成,也许是先前的阴影作祟,艾尔对羽泽重回帝国这件事总是有股隐约的不安在——无奈此时对他来说,帝国领内除了温羽泽外,并没有可信又能串联窃国之乱始末、且能通晓其间利弊之人。
好在巴尔顿这么兴师动众地一缀,让艾尔稍微定了下心。羽泽看着他,笑了笑似想宽慰,正待说些什么,可当他眼神错开无意看向艾尔身后时,唇角的笑意却突然凝住。
“怎么了?”艾尔刚想回头,一道熟悉的气息就已经来到他旁边。
李登殊行至艾尔身边:“抱歉,我来晚了。”
艾尔刚定下心来,细想羽泽的反应却又觉得不对——果不其然,在李登殊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霍路德上前一步先同站在近首的巴尔顿握了下手:“诸位幸会,我是现任联盟外交主使,兼任联盟法政院代理院长,霍路德·克拉克。”
巴尔顿笑着应了声“幸会”,寒暄的话还没出口,霍路德就已经抽手继续和他副手握了下去,嘴里的话却是石破天惊:“此次我受命与诸位同行前往帝国,参与窃国之乱重审事由。”
“什么?”原本脸上堆着笑的巴尔顿一愣,全然没有想到联盟会在此时插手。然而还不待他想到什么推拒反驳的理由,霍路德似早有准备,扭头径直向他出示了一份批示令,上面除了联盟的批获外,还有皇帝的玺印赫然。
巴尔顿愕然,随后闭了嘴。
而后霍路德径直转过身去,冲面前的温羽泽伸出了手。
“阁下,”霍路德双眼瞬也不瞬盯着他:“请多指教。”
Alpha的手就这么朝向他伸了出来。温羽泽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顿了两秒,而后道:“为什么?”
“职责所在。”
“法政院竞选重组在即,在这个关头,你不该……”
“不该什么?”霍路德面无表情,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眼里却似烧着一簇暗火一般,灼灼盯着温羽泽:“我想阁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六年前我或许年少轻狂不够理智,会为了一个人只身奔赴帝国……现在绝对不会了。我只是——”
“不甘心做溺毙在过去的蠢货,”霍路德一字一顿道:“想纠正自己在过去做下的蠢事罢了。”
在霍路德说出“过去做下的蠢事”时,温羽泽落在他手上的目光颤抖了一瞬。然而他抬头直面霍路德紧追不舍的目光时,却没有流露半点端倪。
“这是好事。”温羽泽轻声道,他握上霍路德的手道:“合作愉快。”
语毕温羽泽再不看他,朝李登殊和艾尔颌首示意,随即转身先一步登上了运载舰。而在他之后,中盟和帝国两方的人也随即登舰。霍路德面色如常收回了手,定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登陆舱口。这才回头冲李登殊道:“多谢。”
李登殊道:“是我该谢谢你,霍路德。拜托了。”
霍路德微一颌首,匆匆离去。艾尔看着他的背影,直觉其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隐情。而李登殊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昨夜负责主审维特元帅的审讯官给我递交了一份请示报告。”
“他同意认罪,但拒绝签名——除非对他进行公开审判。”
那瞬间,起降场内的嗡鸣似乎都消减了,耳畔的风声里流淌的只有李登殊的声音。所有复杂的情感融会在一起,李登殊鲜有的语气沉郁:“艾尔,元帅似乎想要将石正荣元帅的死因公诸与众。”
话音后是一声极轻的叹息。艾尔转过去,只见Alpha的眉间愁绪不减,察觉到他的目光,李登殊为了宽艾尔的心一般微微一笑。
“登殊,”艾尔看着他,最终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李登殊静静看着他,片刻后微一颌首:“我知道了。”
第165章 偏轨
两日后, 默斯顿城都法政院地下审讯所。
法政院重组之后人员大清洗,目前在职的大部分办事员都是从其他各地调配而来的——是以李登殊出现的时候他们内部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大家有些手忙脚乱地接待这位贵宾, 在李登殊表明来意后当即由当值的审讯员引他前往。
“没想到您居然亲自过来了,”审讯员在前面带路,紧张到有些同手同脚,但还是尽可能地维持住表面的平和:“预祝您——”
他的目光闪躲着来回打量着李登殊身旁那个戴着长长兜帽的人, 口不过心道:“新婚愉快。”
李登殊回望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格外让人有压力:“谢谢。”
明明是在道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就这么传递了过来。审讯员莫名一凛,而后不由得收回目光,开始老老实实带路。
抵达地下三层的独立监牢后, 审讯员为他们开了门,而后看着李登殊和那位戴着兜帽的人前后进去。审讯员的目光悄悄在他们身上游移,而看到李登殊略略抬手带了下对方的腰时,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敏锐察觉到什么李登殊回瞥了一眼,审讯员慌忙埋下了头。紧接着监牢的大门被随行的守卫关上, 一旁的代尔随即上前,礼貌同审讯员道:“你可以离开了。”
“哦、哦,好的。”审讯员唯唯应声,转身离去。而在快步脱离了他们的视野后, 他甚至忍不住跑了起来——内心不住为他发现的那个惊天大秘密无限澎湃!
虽然穿着宽大的兜帽让人看不清模样,但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识人来看,那个随行者绝对是个Omega!明明婚礼在即, 李登殊却留下那位在中盟联合自治体的未婚夫不管不顾, 带着一个Omega共游联盟!甚至公务期间,也不惜动用职权便利让Omega随行!和帝国那个皇子果然是政治联姻!一切都是虚与委蛇!
默斯顿日谈、默斯顿日谈!
审讯员匆匆离去, 奔走间坚定了一个信念:
他一定要拿到消息首爆的大笔酬金!
*
等门阖上后,艾尔随即掀开了兜帽长出一口气。他看着李登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阖上的门,以为他还是对见到克里托斯这件事心有疑虑,故而上前打趣道:“李上将,你今天那句‘谢谢’说得太僵硬了,怎么,莫非新婚愉快这样的贺词还让你有什么压力么?”
“不是。”李登殊随即否认,他随手替艾尔解下了兜帽,将衣服垮在自己臂上。
他只是认为对方或许想歪了。
不过看着艾尔,李登殊还是将他的猜测隐没了下去,略略拂开艾尔散乱的额发后,他开口道:“走吧。”
……
克林托斯察觉到有人到来,已经坐在桌前。
艾尔看到他的瞬间,心底就莫名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上次见面还是在会谈桌上,而这次再见一方已经沦为阶下囚。不管从哪些方面考量,都令人倍感唏嘘。艾尔瞥了眼李登殊,心知对方内心的波动只会比自己更为剧烈。而相对于他们的复杂心境,克林托斯却有种千帆过尽的从容:
“请坐吧。”
克林托斯如此坦荡,倒省去他们许多心底的纠缠。艾尔握上李登殊的手拉着他坐到克林托斯对面。克林托斯定了瞬间,开口笑道:“还是先要预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谢。”李登殊尽管应了声,但显然情绪仍有些低落。艾尔看向他时,他略微摇了摇头,示意艾尔不用在意他。于是艾尔深吸了一口气,朝向克林托斯直入主题。
“谢谢您,维特元帅……又或者我应该称呼您,克林托斯先生?”艾尔道。
“叫我克林托斯吧,”克林托斯笑了笑道:“面具戴了太久,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但到底我和维特还是不一样的。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作为朋友的他对我诚心以待,我却利用了他的名字,又利用了他的身世。”
“作为朋友的他是不会怪罪你的,”艾尔认真道:“相反,他会以你为荣,克林托斯先生。”
“曾经我以为我会忏悔,不过事到如今我却发现了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那就是我的忏悔之心寥寥,相反,我无比庆幸。庆幸维特和我的相遇,庆幸我们能成为朋友,乃至庆幸他的死——毕竟如果没有那场死亡作序,就没有我后面所能抵达的未来。他恨我也好,会以我为荣也罢,百年之后,就让我在地狱里去接受他的审判吧。”
克林托斯顿了良久,道:“多谢你的宽慰,不过还是省掉敬称吧,否则我也要一直称呼你艾尔殿下。”
“我明白了。不过,”艾尔看着维特道:“身为潘西的挚友,我可以称呼您一声伯父吗?”
“……”克林托斯微有愕然,片刻后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笑道:“这是我的荣幸。”
“伯父,会面的时间有限,我就不再和您绕弯子了。”艾尔道:“我到这儿来是想知道一件事情。”
“当年的中盟军事会谈上,石正荣元帅死后——,”艾尔定定地看着他,眼底不由得浮起一点水光:“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到最后,杀了石正荣元帅的、因此而死去的人,会是白乔……?”
*
不同于日前星际漫游般的旅途,折返回中盟仅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星舰着陆后,代尔前来接引李登殊,却被对方先一步给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艾尔歪靠在李登殊怀里,似乎睡得正熟,代尔见状冲李登殊唯一作礼,而后轻手轻脚地离去。
而在他离开后,艾尔几乎是当即就睁开了眼睛。那双异色的眼瞳一片清明,毫无方醒时的怔忪。不过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听着李登殊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似乎自己的心绪能因此平复下来。
“登殊,”艾尔开口道:“可以再这样待一会吗。”
“……”李登殊对于他醒着这件事似乎毫不意外,只轻吻了下艾尔的发顶:“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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