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那个少年从窗户上预备往下跳的时候,他正好因为起夜路过。迷糊间感觉到有风涌进来时,还以为是自己睡前粗心大意忘了看顾锁上窗户,连忙轻手轻脚地想过去把窗户关上,以防把在客厅睡着的潘西吹得着凉。可等他靠近后才看清楚,窗台上还蹲着一个影子。
夜色笼罩之下,那个崩落星系的猫眼少年撑着窗框偏头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半晌,佣人讷讷地指了下门,小声道:“你可以从那——”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言泽就已经一跃而下。一片漆黑当中他像一只轻快的小猫一样,穿过夜色去到另一个人身边。
隔着重重树影,他看到对方似乎抬手摸了摸言泽的头,而后极为平淡地朝这边望了一眼。有些冷清的眼神和夜色混于一迹,那个人微微颌首像是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言泽离去了。虽然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但佣人也清楚,这位来自崩落星系的少年并非什么简单的人物。他没再过多揣测或干预他们的举动,只是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潘西,抬手默默关上了窗。
听了他的解释,潘西愣神了片刻后便垂下了头。佣人听到他低声喃喃叫了一个名字,而后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拔腿便要朝外跑去。可他打开门的瞬间又陷入了一片茫然——
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寻找他们。
惨淡的日光将潘西浇了个透顶。他失魂落魄地转了回来,而此时,他腕上的通讯轻响——潘西垂眼看了下,当即来了精神,有些手忙脚乱地接通了这则通讯。
“李登殊——”
通话接通的那瞬间,潘西当即连珠炮一般开了口:“你知不知道艾尔在哪?!他昨夜过来带走了言泽,我感觉——”
“潘西。”
李登殊开口的瞬间,潘西接连不断的话头猛然停了下来。明明李登殊的声音与往日别无二致,可是对于某些异状的直觉令从潘西有些不寒而栗。他攥紧了手,不自主地摸到了墙边靠着,像是下意识给自己找个依靠一样。听着对方微末起伏的呼吸声,潘西摒住了自己的鼻息,仿佛这样可以无形中把什么推拒的远一些——转而潘西意识到了,他在害怕。
害怕李登殊即将给出的回答。
然而李登殊开口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他的声音里有什么潘西无法理解的神经质般的执著:“潘西,为了艾尔,你们……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他在说什么?
潘西有些茫然,他想继续追问,却又为那边李登殊起伏的呼吸音而感觉到恐惧。他感觉到李登殊是异常认真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潘西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问答考较。潘西仰头看着门外,想要不顾一切的回答,但脑海中却闪回了崩落星系迁移之时,那一张张喜极而泣相拥痛哭的脸。
从崩落星系遗民迈入中盟那一刻起,他的意志就已经不仅仅包含了他自己了。
到嘴边的话语就这样被堵了回去,潘西喉头发紧,他嗫嚅了片刻,最后红着眼眶道:“我……如果是为了艾尔,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为自己的答案而忐忑不已,禁不住有些惶急地开口追问道:“可是……那个你们,又是指什么呢?”
李登殊没有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潘西仿佛能感觉到李登殊正在注视着潘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所包含的情绪让潘西觉得自己在一点点被割裂。而后李登殊应道:“我明白了。谢谢你,潘西。”
那则通讯就这样被挂断,最后的时候潘西似乎听到那边有风声传来。潘西愣在原地,而后为自己的不虞之感而加倍紧张,他发着抖试图重新联系李登殊,可是颤抖的指尖似乎在与他的意志进行抗争。
不要问了。
不要问了。
……
这时候暂停他的挣扎的,手腕上的通讯再度响起。潘西抹了把眼睛慌忙接起,舌头打结道:“李登殊艾尔他——”
“你已经知道了吗?”
不过应答他的并非他所想的那个声音。尼斯博尔戈的声音疲惫不已,而背景音里还有人在大声争吵着,一切似乎乱成一团。
“阁下……”潘西喃喃道:“你是说什么?”
尼斯博尔戈的声音沉郁:“安斯艾尔可能出事了。”
潘西在那瞬间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半张着嘴巴嗫嚅了片刻,才终于不可置信地出了声:“你……说什么?”
对面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而片刻后潘西发觉有什么东西传输了过来,他愣愣地看着那封被艾尔署名的信笺,所有的字串联在一起表达的意图如此明晰,他却脑袋嗡然什么都无法摄入理解。对面尼斯博尔戈叹了口气:“刚刚中盟公邸收到了一封签发信,安斯艾尔殿下明确将放弃自己作为路泽在崩落星系享有的一切优待,并将所有相关权益悉数转授给了你和傅荣淮。”
“而先前有人目击他独自前往了帝国别馆,至今都没有出来。”
“这封签发信几分钟前抵达了公邸,现在我这边已经闹翻天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他给崩落星系留下的‘无罪声明’。”尼斯博尔戈捏着眉心头痛道:“这代表他以后所有行为都是个人行为,与崩落星系……与中盟无关。”
“他要做什么?”潘西徒劳地问道。
“没有具体的信息指向,潘西。”尼斯博尔戈叹了口气:“不过你知道么,他甚至放弃了对七诫蔷薇军的辖制权。”
在潘西大脑一片空白的同时,他听到了尼斯博尔戈的声音:
“潘西,我们现在怀疑,安斯艾尔可能试图对皇帝不利——”
潘西转过头去,为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而不停牙齿打颤。
他急迫地想说些什么,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脚下却突然猛然一颤。似乎远处有什么东西被爆破了一般传来沉闷的巨响,甚至墙体跟着震动,远处惊起一滩飞鸟。潘西勉强扶住了门框最终没有歪倒,不过他心头更是一沉。
不过好在震动只是一瞬。而爆炸案的创伤令这附近所有的居民如惊弓之鸟,大家惊魂未定地冒出头来,陆续从家门走出,带着惊恐的神色议论着当下发生了什么。
而没有断掉的通讯那边,所有的嘈杂和喧哗突然静默了下来。有什么东西模糊吱呀,似乎转隔了几个介质才传达到自己这里。潘西愣愣地看着天空,开口问:
“阁下——”
“潘西,看长明星系公域网络——!”
吱呀作响的传输音在自己背后也响起,潘西猛然回过头去,站在客厅正中的佣人看着突然在客厅亮起的光幕,回头愣愣看了他一眼,而后跟着转了回去。
公域网络里的话音有些模糊不清。
沉沉的不豫感压在潘西心头,他摇晃着朝前走了两步,饱和杂质声的电流音后终于有人声模糊成形。
“……即日起,长明星系第一帝制神圣公国将不惜一切代价,缉拿杀害帝国第二十七任皇帝的凶手安斯艾尔·卡尔纳特。所有意图回护援助安斯艾尔·卡尔纳特的帝国公民,将被视为其党朋,一经发现,处以叛国罪名,就地格杀绝不姑息。
“帝国中央禁卫军在此立誓:终我们一生,都将永远铭记今日之耻辱。我们誓要血债血偿,我们誓要将安斯艾尔缉拿正法。
“行凶者,必将为其所为付出代价!
“……”
听到一半的时候,潘西陷入了极其严重的耳鸣。他眼前开始天旋地转,甚至让他有些站立不稳。而尼斯博尔戈的声音偏偏扎破了这层混沌嵌进他的脑海里。
“潘西,安斯艾尔杀了帝国皇帝。目前帝国中央禁卫军已经进入了全盘战时状态,佩格勒所有起降场被迫停运配合戒严。
“他临走前把一切都让渡给了你……中盟现在不再是我们的中盟,还有你们的一部分。安斯艾尔背后有什么他们异常清楚,帝国的声明是为了之后能名正言顺地……一旦我们有任何回护艾尔的举动,就与我们开战。
“但我希望你还是能够以大局为重,考量他的苦心,也考量那些崩落星系的遗民们。他们刚刚才抵达这里,从漫无边际的苦海之中挣脱,理解了人类究竟应该如何存活……
“这片土地已经无法经受如六年前窃国之乱般的战火了。”
潘西甩开了佣人前来搀扶他的手,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门外惨烈的日光照得他眼前发白,而尼斯博尔戈的陈清利弊还在继续。他的脑海里却只剩下了那两句话。
——为了艾尔,你们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如果是为了艾尔,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开始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即便嘴里已经尝出了血腥味也依然继续。
“潘西。”尼斯博尔戈的最后通牒终于来到:“你的选择是什么?”
“你要选安斯艾尔,还是选许许多多的、那些遗民们……选择崩落星系?”
我选——
潘西噎了片刻,而后他仰着头看着天空,眼泪一点点落了下来。
“我选崩落星系。”潘西道。
第177章 求生
初时有流弹划过天幕的时候, 几个临近街区的人们都以为是有人在放一场白日焰火。没有人从天际陨落的弹痕之中预知到那场近在咫尺的危机,直到——
地面传来轰然的震颤,沿着坠落的轨迹, 近郊的一处房屋被彻底炸得粉碎!
一时间长街上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无论是推着婴儿车前行的年轻夫妻,还是公园旁陪着女儿荡秋千的母亲,再或是前来写生的一众师生。他们仰着脸,迎着初升旭日, 甚至带着几分罔然懵懂看向烟尘所在的方向。而唯独长椅上看着画报的老人往后颤了几步, 含糊不清开口道:“爆炸——!”
一片死寂之中,这短促的两个字点燃了在场所有人内心的恐惧。关于不久前那场被刻意遗忘的大爆炸遗留下的疮疤就这样被重新撕裂开,显露出血淋淋的内衬。尖叫和恐慌化作锐矛扎开了这静止的画面,所有人满怀惊恐地尖叫着逃散开来, 彻底打碎了这个平静的早晨。
*
好痛。
好热。
一片黑暗之中,艾尔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仿佛有微弱的电流随着脉搏涌过。他先于神志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战时状态下为了防止驾驶员因为短时昏厥而坠亡的保险措施。艾尔试着动了动手指, 他从短暂的昏厥之中睁开眼睛,视野还是有些发昏。
额头上流下来的血黏上了他的睫毛, 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摇荡而模糊。不过随着眼前又一次绽放了量子炮的光芒,他的肌肉记忆先于地一把操纵了驾驶位上的推进杆,让压坠在地面的快行舰瞬时纵起,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袭来的弹道!
而等艾尔错身避开的时候, 他看到了原属于自己“身后”的那片废墟。艾尔猛然回想起了在片刻的昏厥前发生了什么——
帝国中央禁卫军属快行舰解放了火力限制,射程和威力都远比之前大幅增加。而不知情的艾尔在第一次循空躲避后,飞落的流弹就那样直坠而下, 炸毁在近郊的一处居民区。
那个认知让艾尔平静下去的血气又开始翻涌而上。
仪表盘上的倒影之上, 他的双瞳都开始充血般的涨红。于是他再也不寻机躲避,而是迎空直上。逃逸的快行舰急冲回追击过来的舰群之中, 却又仿佛一只追入羊群的狼,把羊群轰赶的左支右绌——尽管对方才是更具杀伤力、尽握优势的一支。
他穿梭在飞坠的炮火流弹之间,宛如游走在刀尖上的舞者,却又把帝国舰群戏耍于股掌之间。流弹也在没有误伤近郊居民区,而是一颗不落地都被消耗在了舰群之中。这成了一种无声的挑衅——安斯艾尔作为帝国王储无一不精,无论是驾驶技术、战斗乃至军略都远胜于他,这一点从当年艾尔进入中盟军校起就已有高下论断,而到了当下,艾尔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地展现了对于自己这位堂兄赤裸的鄙薄和挑衅。
眼看着自己得意的中央禁卫军就这样被玩弄,站在别馆未坠塌那侧顶端的赛德仿佛被人重重抽了一巴掌,脸色差到了极点。不过转而他想到了什么,咬牙森然一笑后,仰头时眼睑甚至因为那抹狞笑而细细抽搐:
“传令下去,目标不要仅仅局限于他。”赛德道。
加拉赫昏迷后跟在赛德身旁亦步亦趋的传令官猛然一惊,不过他看清楚皇太子眼中嗜血的杀意,只觉得背脊发凉。他意识到赛德计划里的目的所在,但是他并非自己的主官加拉赫,无法在驳改赛德的计划同时又能想出什么克敌制胜的法门——不过看到赛德的神情,大概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计谋,也无法说出来了。
他应了声,而后回头看了一眼。
之前被流弹击中的那处房屋还在冒着滚滚黑烟,传令官思索了一下,那个方位似乎是一处中盟安置那拨旧遗民的所在。
原本的惴惴不安因为自己的确认而消弭了。毕竟他的怜悯仅针对于人类,畏惧也仅针对于联盟后续可能的动作或攻讧,而至于那些阴沟里长大的老鼠——甚至不配称之为同类。能活着看一眼天空已经是恩赐,到了现在,也该是他们回到阴沟里的时候了。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无头苍蝇般的舰群似乎掌握了什么艾尔的命门。
量子炮不再针对着他,而是朝向孤舰之后无数的居民房投射过去。而艾尔明白这一切后,尽管备受掣肘,却依然借力打力,通过快行舰残余的能量和诱导流弹方向来限制舰群。不过很快他也开始失去了先前那份游刃有余了——久击不中的舰群,甚至开始恶意朝着平民区开炮。
于是艾尔冲了上去,以舰身抵缓了炮火,而后自己所驾驶的快行舰中弹坠落……这就是他昏厥前所经历的一切。
尽管费力躲过了近在咫尺的那一击,已然中弹的快行舰还是在回光返照般直冲而上后力有不逮,径直坠落了下去。艾尔咬牙扳停了推进杆,把可行的迫降手段操作到了极致,在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阻止坠毁事实后,他咬牙解开了驾驶位锁定,强行打开了舱门。
被打昏的驾驶员被他装好了应急降落跳伞设备后抛了下去,而急冲而下的快行舰里开始急速升温,艾尔最后将坠落点比上了帝国别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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