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过后,他趁着午时,向陆同知问起私塾的事情。
“大人这是要送小公子去上学?”陆同知大惊失色,他记得谢见君的那个弟弟,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小哥儿,这哪有小哥儿抛头露面去书院读书的 ?就算有富贵人家,想教自己孩子识些字,也都是请了先生,去家里教呢。
“正是如此。”谢见君应声,“在上京时,书淮曾在百川书院,念过三年书,这不跟着我来了甘州,才从书院退了学。”
“上京果真是民风开放!”陆同知感叹,“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甘州这边,像小公子这般年纪,大多要张罗着定亲的事宜,别说是去书院上学了,都得在家里学习《夫戒》和《内训》呐。”
谢见君咋舌,他虽早先知道,这古时婚事,都是长辈在孩子十来岁时,便给早早定下,但乍然一听,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尽管定亲到结亲,中间还有个二三年的光景,但这十三四岁,若放在后世,也不过正是上初中的年纪。
只陆同知这般说了,想让满崽进书院读书,一时半会儿看来是不可能了,他暂时歇了心思,冷不丁想起如今这个时候,新中的秀才们也该入府学了,就顺口问了两句,想了解下甘州学府的情况。
“大人,甘州穷困,并无府学呐。”
谢见君惊讶,“偌大一个州府,居然没有自己的学府?那这些学子们,平日里都在什么地方念书?”
陆同知双手交叠在一起,难为情道:“您来甘州也有些时日了,这地方穷得叮当响,寒门连基本温饱都成问题,自然不会有余钱供孩子们念书,那富绅家的孩子,要么是自己在家寻先生,要么就是去私塾。
然则说到底,府城里的正经私塾,其实也只有两三家而已,下面的知县和村子,那更别说了,一个地方勉强也就能找出一两个能教书的读书人。”
谢见君不由得一怔,没有学府,没有书院,连私塾都良莠不齐,如此连教育都不达标的甘州,谈何有发达的资本?
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说不过去,有道是“教育为立国之本,兴学乃国民天职,教育不振则实业不兴”,想要让甘州摆脱当下的困境,就得培养能济世救民的人才。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陆大人,本官想在甘州府城,圈出一块地来,盖成甘州学府,以此来收录想要走青云之路的学子们,您觉得如何?”
第137章
陆同知先是一怔,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他心中雀跃不已,登时便上前一把攥住谢见君的手腕,激动道:“大人若有此心,学子们何其有幸呐!”
谢见君被他这按讷不住的喜悦,烫得浑身一颤,“陆大人过誉了,本官只是想建个能让学子们念书的学府而已,实在担不起这赞誉。”
陆同知连连摆手,“先前下官跟佟知府提过建学府一事儿,好歹甘州作为州府,怎能连个像样的书院学府都没有?但当时佟知府只是草草应下了此事,下官多次询问,他都敷衍应付,建学府就耽搁了下来,之后我二人生了嫌隙,这事儿更是没了着落……”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都怪下官力薄,学子们才无处念书。”
“陆大人莫要这般想,学生们若是知道,您曾为他们据理力争,定然会心存感念。”谢见君轻声安慰,心道以这陆同知的恤民之心,但凡佟知府那个崽种,多少能用点治理的心思,不总想着敛财聚富,甘州绝不至于是今天这个贫乏的局面。
“下官所为,不图感念,只盼着甘州能蒸蒸日上,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
“既是如此,陆大人这些时日若是得了闲空,不妨替本官去打听打听,可否有合适的地方,作为甘州府学的立府之处。”谢见君见他兴头如此之盛,索性就将寻址的差事儿吩咐给他,一来自己初来乍到,对甘州周围还不甚了解,二来,也算是全了他当年未及之事的心愿。
得知自个儿身负重任,陆同知心中激昂难抑,“知府大人尽管放心,不出五日……”,他竖起五根手指,想了想,又放下了两根,“下官保证,最多三日,下官必定会将学府的位置选好!”
话音刚落,他转身小跑着出了府衙,瞧这火急火燎的样子,似是生怕自己走得慢了,下一刻谢见君就后悔了一般。
谢见君扶额,感叹陆同知行动之快的同时,又苦恼那比兜里还要干净的府衙账面。
这要建学府,光嘴上说说可不行,得有钱呐。
“你要建学府,我们宋家给你出钱!”宋沅礼拍案说道。
“快歇了吧,这一年多,你自个儿往县衙贴了不少钱吧,家底儿再富裕,也经不住这般折腾……”谢见君婉拒,他让宋沅礼过来,谈的是年后开荒的事情,可不是逮着他们家薅羊毛。
“这学府建起来,能不能有学生拜师,还不一定呢,小心你这捐助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不用你担心,有的是商户子弟挤破头想进去呢…”宋沅礼笃定道,“熹和历来商户地位低,多数学府都摆明了不收商户子弟,你是知府大人举荐的,别人不敢说什么,但那时我爹为了让我进衢州学府,可是赔了不少笑脸,塞了可多银钱呢,齐思正他们家亦是如此,也就你傻,当真信了他上学家里卖了两头牛的鬼话。”
被平白打趣,谢见君讷讷地干笑两声。
“还有这事儿?”云胡端着茶盏进门来。
谢见君连忙起身,去接他手里的东西顺势倒了一杯茶,递到宋沅礼跟前。
宋沅礼正说得口干舌燥,仰面灌下一盏热茶后,继续道:“云胡,你家这位夫君,傻不愣登的,人家说什么他都信,还将自己的吃食分给人家,惹得齐思正喝大了酒,伏在我肩头上哭诉,说这辈子谢见君都是他好兄弟,要给你夫君当牛做马呢…”
云胡被宋沅礼这番“揶揄”,逗得“咯咯咯”直笑,转头见自家夫君脸颊臊得通红,更是笑弯了腰,捂着嘴咳个不停。
谢见君认命地给小夫君顺了顺脊背,借着他视线不及的地方,默默地冲着宋沅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才让他有所收敛。
“好了好了,说正事儿!”宋沅礼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我问你,你建这个甘州学府,商户子弟亦可入学吗?”
“那是自然,众生平等,凡是有秀才功名的学子,学员一概收录。”谢见君不假思索,在他这儿,没有三教九流之分。
宋沅礼懒散地依靠在椅子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案桌,似是在琢磨着什么,半晌,他猛地起身,“你就把这事儿交给我,保准能让你得偿所愿!”
“此话怎讲?”谢见君询问。
“明日嘛……”宋沅礼朝着屋外张望了一眼,神神秘秘地低声道,“你去找一趟陈然,跟他要此次捐助粮食的商户名单,就说官府打算建学府,但凡是名单上的粮户,家中孩子都可获得学府的入学资格…”
谢见君微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抹玩味,他大抵能猜到宋沅礼想干什么,便追上一句,“仅仅是入学资格还不够,建学府时,这些粮商们都可在学府门口的石碑上记一笔。”
“聪明!”宋沅礼猛一拍案桌,“就问这谁能抵抗得了?!”
二人几乎是一拍即合。
“那个……”云胡骤然出声。
“嗯?”谢见君最先反应过来,瞧着小夫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温声搭话。
“没、没事……”云胡立时摇头,“你们商量你们的,不用管我。”
他还是不习惯当着除谢见君以外的人的面,过多地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哪怕跟宋沅礼已经认识多年。
“云胡,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谢见君握住小夫郎的手,流连在他身上的眸光,浸满了温柔。
“别怕……”他鼓励道。
云胡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你们如今商讨的,都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学子……”
谢见君的双目倏地一沉,当即就明白了小夫郎的意思,但他并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云胡,眼中缓缓拢起柔软的笑意。
云胡见无人反驳,便继续道:“这秀才本就有膏火银和官府的补助,即便没有学府,上私塾也能念书,但其实在这府城里,乃至知县和村中,更多是家底儿薄,上不起学的书生,他们空有读书之心,奈何被世俗所累,兴许这一辈子,都只能做着普普通通不需要识什么大字的活计……
我觉得……我觉得……”他看向目光都齐齐落在自己身上的谢见君和宋沅礼,声如蚊蚋,“是不是也可以另建一座书院,教他们识文断字,亦或者提供奖励和补助,鼓励他们也去科考……”
话音刚落,宋沅礼登时就寄予了热烈的回应和肯定,“云小哥儿这法子不错!建两座书院,让想要通过科考改变自己命运的书生,都有先生传道受业解惑。”
“那就再建一座收录贫寒子弟,不用交束脩的义塾吧,如此,小哥儿和姑娘,若是有心,也可以来义塾念书。”打云胡方才开口,谢见君就在琢磨这个事儿,现下便顺势接着小夫郎的话斟酌道。
“义塾……义塾……”趁着宋沅礼自个儿念叨的功夫,他将小夫郎拉到自己腿上,轻贴了贴他的额前,赞许道,“云胡,你提的法子很适宜,不要害怕,你做得很好。”
小夫郎耳尖含羞,他十指紧扣住谢见君的手,神色中难掩被夸赞后的得意。
这可把宋沅礼瞧得心里直冒酸水,他“腾”的站起身来,手指着面前你侬我侬的二人,气急败坏,“也就是我家青哥儿不在我跟前,不然哪能容得下你二人在此卿卿我我?”
他一面指指点点,一面还像模像样地学着从前那老古板李夫子,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话了,立时就招来谢见君毫不留情的一脚,“上一边儿去!”
第138章
依照着宋沅礼的嘱托,谢见君于翌日,主动登门。
陈然因着昨夜同小娘子嬉闹醉酒,辰时过半,人仍是昏昏沉沉,不成样子,乍一听着小厮说知府大人来了,他险些一脚迈空,从榻上摔下去。
着蔻丹的长甲轻抚上他的脸颊,小娘子侧身倚倒在他怀中,“陈大人,您再陪奴家睡会儿吧。”
陈然被这声婉转千回的“陈大人”勾得心猿意马,抓过小娘子的柔夷,贴在脸颊上猛吸了口香气,“莺娘,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看向前来通报的小厮,脸色骤然一冷,“这知府大人不在他府衙里待着,跑这儿来作甚?”
小厮颤颤为难,“那谢大人只说是来拜访的…”
“他有这么好心?莫不是又想出了什么馊主意吧!”被谢见君又是坑钱又是坑粮食的阴影,还笼罩在陈然的头顶上经久不散,只要一想起来,他就气得牙根疼。
“大人,您还是快去吧…”小厮立在一旁,瞧着都快要哭了,好歹是一州知府,主掌生杀予夺之权,可经不起这般怠慢呐。
“行行行,前面带路!”陈然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
待走到会客厅门前,他揉了把脸,又挂上了一抹谄笑,“知府大人怎么有空来鄙人寒舍?您若想见小的,只管差人来唤一声便是。”
谢见君先闻其声,才见其人,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被迎面而来的脂粉味熏得眉头蹙了蹙。
他懒得跟这老油子周旋,索性开门见山道:“陈会长,本官此番过来,是想要一份当初捐粮的商户名单。”
“这…”陈然怔了怔,心道好端端的,谢见君要这东西,是作何打算?
谢见君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及他回话,便继续道:“本官想在府城内建一座学府,既是头着先前,粮商们行了善事,本官也不能辜负,就想着给这些人家中有秀才功名的孩子,一个上府学的名额,陈会长,您觉得此举如何?”
陈然心里一震,自古商户地位低,这是不争的事实,能进府学念书的子弟,多半都得四处塞钱找门路 ,可没想到,他们就只是捐了点粮食而已,谢见君居然这么大方。
他满脸堆笑地弓背哈腰,“知府大人仁善爱民,体察民隐,实乃甘州之盛德,我商会何德何能,得如此殊荣!”
这一个个高帽不要钱似的砸下来,换做寻常人早已被吹捧得飘飘然。
然谢见君只是神色淡淡地搁放下手中的茶盏,搭手虚扶了扶他。
“陈会长话不至此,都是甘州百姓,赈灾一事儿中,粮商们也都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本官记挂着商户,自是应该的!”
陈然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又生怕一脚迈进火坑里去,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仅挑着好听的话,溜须拍马,“大人谦虚,此番救助灾民,皆是大人身先士卒,我等不过追随您的脚步罢了。”
谢见君不愿与他打太极,遂直接下了一剂猛药,“陈会长与商户们的慷慨,本官都看在眼里了,这不是要建学府,本官合计着将咱们甘州商会的名字,就记在学府的石碑上,以便让后人入学时,都能够瞻仰咱们商会的济困扶危之举,”
“不妥不妥!”陈然着急忙慌地打断。
商会算什么?他这个商会的会长,说到底,也不过是被众商户推举上来的,保不齐哪天就被人取而代之,到那个时候,众人只知甘州商会,又怎会晓得他是谁?
但如若能在学府给陈家提名,往后这家中族谱,都得给他陈然单开一页!
谢见君虽一眼就瞧出了陈然那点花花肠子,但还是假装不解地问道:“陈会长,此举如何不妥?总归商户们同出一脉,都是一家人,还能分出个里外来吗?”
“大人有所不知”陈然凑上前来,“这捐粮一事儿,并非是所有商户都掏了腰包,您若是以商会提名,可不就让那些一毛不拔,瘠人肥己的小人,平白占了便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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