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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镜(近代现代)——水割

时间:2024-07-20 07:34:47  作者:水割
  “我们东方的人,不讲爱恨,都是讲恩义的。因为有了恩情,所以总是低人一等。永远无法赢得尊重、爱还有自由。以前我是不明白的,后来总是苦苦挣扎,无法接受这一切残酷的事实。我甚至总是妄想,也许你会听明白的,又或者某天,你会对着我心软,呈现出一种博爱的善意吧。”他忽然偏过头,望着远处的红枫叶说:“毕竟你对着自己的学生、下属、甚至是陌生人,总是那般和颜悦色的,但是我这种人,似乎总是会面临否定和质疑吧。”
  “你若从我,万事皆休,若不从时,一刀两断。我做不到服从,那就一刀两断吧。”
  他突然冲着时约礼高高扬起胳膊,时约礼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紧接着恐慌而愤怒地盯着他,四目相对,时敬之竟然笑了,恶作剧般的笑容滑稽又恶劣。
  “你这个逆子…!”
  “啪!”
  时敬之面无表情,突然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瞬间起了红印,他目光沉静望着时约礼,轻声说:“还给你。”
  时约礼彻底呆住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直挺挺站在他面前,如同一把刀。
  他其实还是无法理解他。时敬之知道的。
  他盯着自己的父亲,站在他面前,用尽全力,一下,一下,接连打了二十一下。
  声音很清脆,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无比突兀。
  远处是有人在诧异侧目的,但是时敬之完全不在意了。
  他以前总是在意别人的评价、目光,但是站在大庭广众的公共场合,和自己的父亲断绝关系,他已经完全没有负担了。
  “好像也没有太多办法来回报,或者弥补那些恩情。也曾经想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可以死掉就好了,把这些都还给你们。但是我感觉,连死亡都不能被你同意。所以从生到死,我都没有办法得到你的认可的吧。”
  他说完了,突然沉默了很久。
  时约礼踉跄后退三步,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他:“你疯了?…!你疯了时敬之?!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爸爸?!”他气急攻心颤抖着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爸爸?!”
  “我今年,二十一岁了。”
  时敬之厌倦了,他摇了摇头,最后望了自己困兽般的父亲一眼,无比悲悯地轻轻叹息一声,但是没有人听到。
  “如果可以,把我的工资卡拿走吧。或者其他的,如果我可以承担的那些,都拿走吧,我会尽力提供的。”
  他本人非常平静,虽然心里乱糟糟一片空虚,筋疲力尽到身体绷直无法放松,如同一拳发到棉花上满是无力,也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却还是用一种坚定的脚步转身,徒留时约礼在身后咆哮:“我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他下了楼,出了医院,在街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他挑的地方很热闹,因为他再也不想自己呆着了。德尔菲诺的人很热情,看他神情低落,不断有人走来,一脸关怀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一一回绝。
  他想起好多好多的事,记忆碎片飞速掠过他脑海,他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沈方慈在厨房做饭的背影,时约礼带他上下学经过的拱桥还有此后漫长的、灰色的记忆。
  他抱残守缺一般相信他们,汲取他们给予的,残存的温暖。哪怕只是一句话,一块糖,时约礼以前会给他讲的故事,被他拿录音机录下来,听了不下百遍。
  他曾经把这对夫妇当做自己的全部,他为了他们的标准和梦想存活,他们是他的英雄,作为英雄的后代,他是不可以有瑕疵的。可是越来越多的他发现那些标准成了枷锁。
  他最终沦为了父亲口中的众矢之的,不孝子。成为了该被抛弃,被戳着脊梁骨谩骂的那一个。
  而他也终于在心里毁灭了他们二人的完美模样,只剩一地鸡毛。
  其实这种感觉非常非常奇怪,只是类似于信仰坍塌而已。只是坍塌的过程漫长到令人心累,因此,最后一块偶像碎片跌落的时候,他反而无比平静,类似于“也不过如此”又或者“我的苦难终于到了头”的感觉,没有如释重负,只有无尽空虚。
  只是,好累啊。
  “Arthur?”
  TINA红着眼,看向座椅中的人,时敬之的目光涣散,他来回找了几次,才对上眼前人的目光。
  “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时敬之笑着摇摇头:“别问,我不想说。”他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上班吗?
  “我去医院办手续…”她闪烁其词,时敬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Arthur?!”TINA用手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满脸苍白,憔悴地喘着气说:“你为什么总是不接我电话?!”
  时敬之怔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嘟嘟的葬礼你不想参加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上次不是故意的……”她无语无伦次:“……可是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时敬之两眼一黑,他以为自己神情恍惚,完全听错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说:“葬礼……葬礼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发了好多信息……好多…”
  “我说什么葬礼?!”时敬之以为舌头不是自己的了,也是昏了头了,他厉声咆哮:“说清楚!你到底在说什么葬礼?!”
  “闻…闻先生没有告诉你吗?!”TINA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们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疑惑和悲痛。
  一阵冷风直冲脑门,时敬之眼前阵阵发黑。
  TINA忽然泪流满面,她硬逼着自己发出声音,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定在……定在下个月初了……”
 
 
第50章 Chapter 48·镜像
  公园里随处可见矮小的墓碑和好心路人献上的花草。TINA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你说……”时敬之突然镇定下来,下定决心一般重复问:“你说的葬礼,是小豪的。对吗?”
  TINA感觉时敬之这个样子非常陌生。她太怕了。说实在的,她从入职就一直跟着他,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虽然好多好多时候他都在纵容她,她还是怕的。
  时敬之和他的父亲一样,拥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他看着对方,扶着把手,慢慢、慢慢站起身,因为身体直打晃,他不得不扶紧了椅背借力:“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平静,哑着嗓子:“……嘟嘟,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让你见他吗?他们说转院的时候就不好了……”
  “郑先生又是那样有声望的人物,郑泊豪先生还在巡逻队里做了协议交换,事情好多…好杂,Arthur你不在…所有人都没了主心骨。”
  “本来大家都在等他的移植手术,前天晚上我偷偷去打听东太平洋区的实验室,他们说……”她绞着双手,忽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嚎哭:“他们说那天晚上他就撑不住了,病危通知书下了五张…!肋骨全断了,心脏也没了一半…他本来有救的,但是…”她伤心到无法开口,仿佛要被即将说出口的残忍真相摄住魂魄:“他们说有一根碎骨藏在心脏里…戳穿了他的……”
  话音掉落的一瞬间,他在时敬之脸上看到了惊讶的表情,因为过于震惊,完全是空白的。疲劳和狼狈突然把她压倒。
  TINA再也撑不住了,捂着脸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其实他的心脏内部全被搅碎了…”
  “当时的报道铺天盖地,郑先生马上就要公布这件事了…因为实在瞒不下了…”
  “为……为什么……”时敬之头晕目眩,他嘶吼出声,抓着TINA的肩膀质问:“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打不通电话不会上门吗?!”
  “我去过了!”TINA哭着说:“我如果了的……可是闻先生说你病了,你一直在吐,身体也不好,我不敢刺激你了…”
  “他说了…他说了会告诉你的。”
  时敬之的脸色突然阴沉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她:“TINA,你再说一遍,谁告诉你的?”
  时敬之本来要回医院继续陪伴母亲的,但是现在他心里装满了秘密,谁也没说,直奔生命伦理委员会的大楼。
  他脸色铁青,跟个幽魂似的,走路都在打飘。那双手瘦得只剩骨头,像只锐利的爪子,紧紧裹着她。
  TINA一直跟着他,欲言又止。
  她太害怕了,按照她对时敬之的了解,这个人有着无坚不摧的精神和强大的心脏,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甚至连一言一行都带着不可抗拒的压迫感,那是最强大的保护伞,可是他现在的状态仿佛随时会昏倒。
  时敬之走了好几步,又突然停下,目光凝聚在她脸上,突然迸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今天见过我。”
  “发生……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时敬之忽然喘不上气,低声问:“你说这件事,闻命知道?”
  TINA一怔,低声道:“我……”
  时敬之看了她好半晌,突然沉声说:“TINA,我一直很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公私的事情还是要分开的。你很优秀,要坚强起来。”
  TINA满脸无措,被他这种交代遗言一样的架势吓呆了,“Arthur…你,你要干什么?”
  对方只是沉默看着他,眼中全是森寒的冷意。
  “不要怕。”时敬之竟然伸出手,非常疲惫、甚至非常平静地轻轻扶住了她的胳膊:“TINA,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记住,不必害怕。”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虽然说了也比较多余,但是还是说一说吧,都是我的真心话。你在校的时候成绩一直很优秀,工作以后做的虽然不是本专业相关的工作,但是也很优秀。不过,也别把自己的老本行丢了。”他笑了笑,竟然有点语重心长的意味:“有些东西,到了某个位置,一定会用得到的。”
  他这个时候特别平静和温和,但是TINA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她觉得隔着雾看他,根本看不清。TINA忽然感到心里涌上巨大的阴影:“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话?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时敬之目光黑黝黝的,他盯着她的脸,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暂时没有办法告诉你。”
  “那天他和我提了他的梦想。”
  TINA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他是郑泊豪。
  她忽然无比恐慌,对着自虐般的时敬之摇摇头说:“不要说了…Arthur不要说了…”
  “他说他马上要竞选巡逻官了。”
  TINA终于受不了,哭了起来。时敬之不得不给女士一个拥抱。他那么麻木,却还是红了眼眶。
  “所以也不要对我感觉愧疚,或者其他……”时敬之无比冷静,态度鲜明:“你怪我是对的。”
  TINA彻底顿住了。
  “你记住我说的话。”时敬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出拉拉链的动作。
  “如果你以后见不到我,甚至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害怕。”说完转身就走。
  TINA呆住了,她惊愕失色,紧紧上前抓着他的手臂急道:“Arthur!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你要去干什么?!”
  时敬之突然僵住了,TINA感觉手下的肌肉紧绷绷,就要破碎,而时敬之猛然迸出一声辛酸的叹息。
  TINA惶恐不安,感觉自己胡搅蛮缠的行为惹他不快了,她刚要解释什么,时敬之却宽容笑了。
  笑容转瞬即逝。
  “你说,你打不通我的通讯器是吗?”他忽然转身捉住对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播向自己的号码。
  三十分钟后,时敬之进了生命伦理委员会的大楼。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乘坐电梯,去了地下,来到阔别几年的档案科。
  那都是刚入职轮岗期间呆过的地方了。
  标准档案室的准入资格是非常难搞的,他在审核区呆了将近两个小时,打了无数个电话,才办理完毕准入手续。管理科室的是个老人,曾经带过时敬之几个月。
  他礼貌微笑,同时敬之打招呼。
  “您好。”时敬之说。
  老人也笑。他替对方盖章,检查证件,然后按部就班将出入证递过去,时敬之却突然问道:“今天的门锁是新更换的吗?”
  他冲着门口淡绿色的密码锁指了指。
  老人一愣,不明所以笑道:“去年换的。”
  时敬之点点头:“感觉很新。”
  “因为保养得好嘛!档案室很少来人!所以用得也少。”
  时敬之帮他一起摇开一扇古老的铰链门。
  按照以往,时敬之完全没有攀谈的行为,他对着同事永远是点到为止的克制礼貌,可是,在这一天却无比耐心且珍惜地同对方多说几句,仿佛笔记本经费审批和纸张采购新规都是特别新鲜和珍贵的事。
  他这样微笑着,把一分一秒都认真度过的姿态,让人有种隐隐约约的古怪和不安,仿佛他在挥霍谈笑,突然哪天会消失一样。
  不过,他对着郑泊豪的事惜字如金,老人也多少得知了一些传闻,只是默然叹气。时敬之已经没有办法解释,他拿了准入证推门而入。
  有好多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打转,他看着那些资料,看了很久很久,可是如果不能找出破绽,那么证据指向的那个,就是赤裸裸的真相。
  不管他愿不愿意。
  其实特别难以让人相信的是,他从来没有刻意地去摸查闻命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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