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然后阿尔伯特喜欢上了哥哥的妻子?”
“应该是。”
“那他推我——不是,推弗兰克干嘛?”松田阵平再次愤愤不平,“就算是艾玛和他有过节,关弗兰克什么事?他怎么没搞艾达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他没搞?”绘里香先嘴贱一句,才继续,“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个人倾向于他真没搞。”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真的!他肯定是因为喜欢艾达才没有搞她的孩子……不然哈利波特第一部就完结了。一年级的哈利,虽然邓布利多看得紧,但是只要一个恶咒,哪怕神锋无影都够了。如果真的要动手的话,斯内普有过很多机会。那毕竟是爱的人的孩子,当然会格外宽容一些。”
可惜的是,这点柔情并不能让他成为一个好人。绘里香并不为之多么同情,只是唏嘘。哦对了,说起来……
“你非要下去捞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是玩偶熊吗?”
“应该不是。”
松田阵平招来剪刀顺着缝纫线尽可能工整地剖开玩具熊的肚子,在几乎失去了保暖能力和弹性的棉花里找到了一块……
与绘里香持有的十分相似的怀表。不过是银色的。上面的梵文也有所出入,但是谁也不认识这上面的字。
“……所以一共四块,还应该有两块?银的和铜的都有了,还差金的和铁的?然后呢?”
“没有铁的。”
绘里香斩钉截铁地否决:“只有三块。就像这棵树只有三条根系一样。”
“你怎么这么肯定——但是我们明明有四个人……什么意思?是只有拿到怀表的人才能离开?那……”
“我们一直在扮演这个家族中的人,不能确定有没有固定角色。”绘里香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万一……我说万一。如果有人扮演的就是阿尔伯特呢?毁灭整个家族的,带着月亮面具的恶魔……而且,如果拿到怀表了也不够呢?比方说,要凑齐三块才能离开,或者拿到正确的那块才能存活?”
和自己人掐架。这主意听起来既糟糕又恐怖。绘里香想了想,忽然紧张地抓住松田阵平:“等等,你还记得我们在哪一年吗?”
“1930年啊?”
“——可是阿尔伯特的墓碑上写着他死于1926年!”绘里香几乎是在叫,“我依旧认为你看到的那个人是阿尔伯特,或者扮演阿尔伯特的人。anyway,我为我没能看到阿尔伯特的正脸找到理由。”
“我以为你要为自己没有找到他而道歉呢。”松田阵平见缝插针地吐槽一句,被狠狠白了一眼。
“不许打岔。我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了——因为我是至少在1926年,甚至可能是1930年后来的,而那个阿尔伯特出现的年代要早的多得多!我和他的时间错开了!——你记得弗兰克是什么时候被推下井的吗?”
“我记得我和你联络时,你在1919年。以你的时间为准,真正的弗兰克应该在1920年被捞上来。那封信存放了25年,那么艾玛写信时是1896年,那个时候她已经失去儿子五年……弗兰克是1891年坠井的。”松田阵平大概算出了时间:“……我大概懂了。你是不是想说,只要我再下一次井,就可能去往1920——甚至1891年?”
“但是那太危险了!”
“——我只看到了井上的人的黑色衣摆。甚至于,也完全可能是你身上这件的裙摆。如果是罗丝的裙摆的话,那无非就是前往1920年。如果是别人……他们两个又不会伤害我。”
“那如果是真正的阿尔伯特呢?”
“你连他的坟都敢掘,没道理我会害怕一个幻影。再说了,是你掘的坟,他要寻仇也是找你。”松田阵平很无所谓的样子,“去帮我拉着绳。我要再下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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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winter
——这是魂魄的矿井,幽昧、蛮远。
他们沉默地穿行在黑暗里,仿佛
隐秘的银脉。血从岩根之间
涌出,漫向人的世界,
在永夜里,它重如磐石。
除此,再无红的东西。
锈湖巧妙地将他想要的一切圈禁在它所希望的空间和时间里。在这里,宇宙的纬度以非线性的方式移动。想要脱身的话,单凭个人的意志是没法做到的。除非让它的意志亲自纵人离开……
这可能吗?
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在脚踏在井底的一瞬间,四周的景象在一瞬间再次变换。说来奇怪,再睁眼的时候就是冬天了,微风裹挟着残雪刺骨的寒冷,这是1896年的冬天。偌大的一个家庭,没人肯走出房间,大多都围在家中的桌子边玩游戏。比方说,撒谎游戏?谁的内心诚实忠诚,谁的心底暗藏秘密?但是,真奇怪;松田阵平想:我这是在哪儿呢?我到底是怎么从井里出来的?还有,我的头怎么这样重?
没有人为他解答,只有一个声音,教他摸摸头上的东西。我说怎么这么重呢。他摸上自己的头,手指下是冰冷又流畅的质感。是动物的骨头。
然后再往上,他摸到了鹿角。这是鹿的头颅,此时正戴在他的头上。
不要摘下来。有个声音对他说。松田阵平暂时不准备叛逆一把,于是干脆顶着这么个头进去。反正他看这个家里的人个顶个的神经,自己不过顶个鹿头进去,算得了什么!这个家里最癫狂的分明是阿尔伯特……然后他就被背刺了。
进门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坐多少人。只有一个全身暗绿色套装的老妇坐在那儿,看见他后,招呼道:“阿尔伯特,怎么来的这么早?”
……阿尔伯特竟是我自己。
事到如今,松田阵平倒不慌,还有心思静下来思考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是我担任了阿尔伯特的角色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怀表看起来不是护身符,至少只有一块是绝对不够的;但换种思路去想,如果我扮演的不是阿尔伯特,只是偶然穿上了属于他的衣着呢?这个鹿头可是把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的啊。可要是这样的话………
阿尔伯特都需要别人伪装了,那么本该扮演阿尔伯特的人一定缺席了。用这种思路去推断的话,那么自己依旧是弗兰克,只是不该出现在这里。也正因为弗兰克不该出现在这里,他的扮演才能成立,不会被拆穿。
松田阵平想到这里,定了定神,走到桌前。桌上放着一张有手写字的纸片,同时还有一张报纸。花体字的字母实在难以辨认,于是松田阵平决定先看报纸。有两条新闻。一条是:Emma Vanderboom被发现死亡。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另一条则是:锈湖旅馆发生意外。
接下来则是桌上撒谎游戏的游戏规则:
女祭司总是说实话。
恶魔总是撒谎。
马战车说过一次谎。
皇后说过一次实话。
于是松田阵平把手伸进衣兜里。摸到一张棱角锐利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
“I don't love Ida.”
还真让她说中了。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把卡片塞回去。撒谎游戏里恶魔手持的所有卡片都是假话,而恶魔的人选有只有一个。总而言之,无论自己此时到底是不是阿尔伯特,但至少,阿尔伯特的确深爱着艾达。
接着玛丽又向着他的后方招呼:“塞缪尔?快,快和你的弟弟坐到一起……”
但转过身时,视野中最显眼的不是塞缪尔,而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女人。松田阵平心有所感,大概猜到这就是阿尔伯特所爱慕的艾达。在看到艾达的一瞬间,这位吉普赛女人也与他四目相对。大约是因为这一次从鹿的头骨□□出的视线与艾达平日里所见到的全不相似,她微微地愣神了。
游戏结束时,艾达手中的卡片有真有假。她先出示了一张假的卡片:“我会被阿尔伯特杀死。”塞缪尔不解其意,他对家人有一种天真到愚蠢的信任。他说:“这样的话,当然是假的。我的弟弟谁也不会杀。”
但很快,艾达出示了她的真话。
“恶魔的衣服里有我的照片。”
恶魔当然只有一个人选。松田阵平再次在衣兜里搜索,最终找到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显然就是艾达。在照片上女人陈旧但神秘莫测的微笑中,属于阿尔伯特的情感如潮水般涌来。
在沉默寡言到近乎木讷的神情下,他痛恨自己的一切。这种有害的情感像掩在地壳下的熔岩,以无法忽视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撞击他表现出来的假面。事实上,灰褐色的胎记不会影响他的头脑,不言不语也不会闭塞他的视听。他与哥哥与姐姐的差异,他们的作弄和嘲笑永远清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能忍耐,并且经历。一直一直地捱着命运的一击,直到最终足以毁灭他的那一次到来。
然而在毁灭前,他杀死了一只蝴蝶。那只蝴蝶留了很多血。在那一刻,阿尔伯特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长到了这么高!自己的手臂现在竟然如此有力!他终于有了抵抗自己不幸命运的能力。他不再忍耐,决定击碎这个家庭。他在姐姐凋谢的面庞里感受到近乎飘飘欲仙的快乐与不真实。
现在,他决定除掉他的哥哥。
但是艾达。艾达……他认为自己愚蠢,但野兽一样不灵敏的大脑使得阿尔伯特无法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从没有感受过别人的爱意,现在他却爱上了别人。这种不公使得他爱上自己哥哥的妻子的行为也退到了其次。制造艾达的巫蛊小人时,阿尔伯特低下头:他的一切过去,带给他如遗传的诅咒般丑陋的右脸,还有不允许他通行的世界,无数个瞬间在他脑内闪过。
在决定复仇的时刻来临后,却依旧让一颗属于人类的心继续在胸膛跳动,多么可笑,多么可怜,多么愚蠢。
冬天结束了。无论阿尔伯特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这一次堪称自白般的撒谎游戏结束后,他让家人们活到了1904年。期间没有任何人为他私藏艾达的照片而提出异议,比起说他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人生中的最后几年,不如说一切的一切,都被锈湖的意志指引着走向那个最终的结局:即阿尔伯特会毁灭这个家庭。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即便这些人还抱有健康的生命体征,但命运已经坠入了深谷。他们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本该如此的。
时间带着松田阵平所假扮的阿尔伯特、艾达和塞缪尔来到了1904年。夏。
艾达说:“但是我的预言最终却出了差错。”
她在遇见塞缪尔的时候,就在水晶球里看了自己的未来。她在水晶球里看见了自己未来的丈夫死去时的场景,看见他失去了两只眼睛,发出可怖的惨叫。杀死他的人戴着面具,使得艾达无法分辨凶手的长相。但她深爱着塞缪尔,于是决心嫁入范德布姆家族,为丈夫分担命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艾达祈求这样的命运可以更改,凶手是家族之外的人,而自己能够及时发现,并且将其抵御在外。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悲剧的起源,来自于不正当地爱上了自己的阿尔伯特。并且她怎样挣扎都无法阻拦阿尔伯特的念头,甚至越是挣扎,就越是落到她不愿面对的结局。不过也是,如果命运这样好摆脱,那就不能被称之为命运。命运就是从外界抓住一个人,然后加以摆布。
有一个故事是:巴格达的一位商人派仆人去集市买东西,结果不一会儿仆人就浑身发抖地跑回来,跟主人说:我刚才在集市看见了死神,他对我做了一个吓人的手势,我要借您一匹快马,逃离巴格达,躲到撒马拉去。仆人逃往撒马拉,商人则去质问死神,为什么吓唬他的仆人。死神很无辜:我没做手势吓唬你的仆人,我只是为在巴格达碰到你的仆人惊诧不已,因为按照神的安排,今天晚上我和他在撒马拉有个约会。
本该是这样的。
“但我的预言里从未出现过您。”艾达说,“您的出现像彗星一样猝不及防。先生,您可以摘下您的面具吗?”
松田阵平静默了一阵,没有人或声音阻拦他,于是他摘了下来。艾达凝视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异族旅人,像是记住了他的长相:“谢谢您。但是您最好不要再来第二次了。最好是,一次都不要来。我会努力阻止您的:虽然应该派不上用场。”
蓦然间,松田阵平回忆起自己还在那个小出租房里,在那个前来送戒指的女人离开后,又来了一名吉普赛女人,她自然就是艾达。自己没有让她进来,艾达自然也就无从阻拦。他很想说不必了,毕竟自己能够来到这里就说明她一定没能拦下,但一想到这是位肯与丈夫分担死亡命运的女人,顿时知道自己的阻拦应该也不起作用。
“……对了,说起来……”松田阵平觉得自己这样被没头没尾地谢了一顿,不太适应,“我想知道我到底怎么救了你?”
“你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改变了我的命运。”艾达轻声说,“原本我该死于今天。”
她的手里捏着两个巫蛊娃娃:“阿尔伯特用这个杀死了我和塞缪尔,并且取走了两只眼睛——其实,在原本的世界里,我的反抗也不能说全然无用。至少我替他分担了一只眼睛。——现在我把它给您。但您不会做什么的。不需要占卜。当我看见您的眼睛的一瞬间,就知道您是个正直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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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fireflies
出于一种回报命运垂怜的心情,艾达义不容辞地拉着松田阵平往前走。似乎是因为看出了鹿头面具下的人面容稚嫩,即便亚洲人普遍显小他看起来也还是太年轻,已经做了母亲的艾达登时感觉自己肩负着不可回绝的责任。她就像一只牵着细丝的蜘蛛,布着忧虑的网。
她的步伐十分笃定。松田阵平被她拽得很疑惑,于是开口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艾达回答说:送你走。
她的抉择笃定而无可置疑,仿佛没什么能够阻拦她。塞缪尔已经被她抛之身后,这位乐天派的丈夫正轻松地笑着,抽着他妻子给的名叫香烟的东西。松田阵平被她带着向更深的地下行进,有些焦躁地问:“可以离开……可是……你先说我要怎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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